第2章

《假千金的童話書》, 本章共3690字, 更新于: 2024-11-04 14:19:00

如果我現在能睜眼,我一定會看到他英俊的臉上,譏誚的表情。


他輕輕道:「天鵝就是天鵝,即便放在鴨子堆裡,早晚也要回天鵝湖的。」


今天是他一個人來,我聽他打電話,好像是我媽硬讓他來的,他十分不滿,說話帶氣。


他繼續往下讀,正好讀到我在那裡寫的一句話:「可是,是誰把天鵝蛋放在鴨子堆裡的呢?可太壞了!」


我哥長久地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


他的動作太突兀,我要不是全身插滿管子,我都會嚇得跳起來。


我哥摸我臉,太陽西邊起。


仔細回憶起來,我哥也不是對我全然冷漠的。


我總覺得我哥不喜歡跟我對視,視線交匯,他會移開目光。


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


我小時候覺得我哥一定是很討厭我,連看都不想看我。


我加倍跟著他粘著他討好他,可毫無用處。


一直到他成年,我也十五歲了,有一次爸媽晚歸,外面打雷,我嚇得大哭,我哥哥嘆著氣來哄我,拍著我把我哄睡,半夢半醒間,就像今天一樣,摸了摸我的臉。


可自那以後,他似乎更討厭我了。


就像今天,讀完一篇醜小鴨,他突兀地站起來,踢開椅子,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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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是一個植物人,我都會覺得他是在落荒而逃。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腳步停頓了一下,我聽見他深深吸了口氣,似乎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


他關上了門。


4


我有時候真的想不通,為什麼哥哥這麼討厭我。


小時候我對他亦步亦趨,長大後對他溫柔聽話,可怎麼都捂不熱他的心。


明明他對任何人都那麼溫和,可唯獨對我,冷若冰霜。


陳思彤回來後,我還沒有危機意識,隻是以為我多了一個姐姐。


我看哥哥對她喜愛得很,隔三差五就會給她買禮物,衣服包包鞋子首飾,什麼都有,而我從小到大隻有一本童話書。


我以為他是喜歡陳思彤那種事業型。


我也想要哥哥喜歡我。


我便跟爸爸說,去陳氏實習,從銷售做起。


我也想一步一步變成陳思彤那樣優秀的人。


不為別的,就為了哥哥能多看我兩眼。


我真的很賣力,早起晚歸,天天加班,學得幹勁十足。


員工和經理都知道我是陳家女兒,看我認真能吃苦,脾氣也溫和,聚會經常帶著我。


我以為我這樣哥哥就會開心。


可我沒想到,他目睹我和同事下班聚餐後,冷著臉開車走了。


等我到家時,他在跟我爸說著什麼。


看到我,我爸的眼神一變,閃出一股警惕。


我爸是個優秀的商人,警醒,機靈,不輕易相信任何人。


他經常用這種眼光看人。


隻是從沒這麼看過我。


今天,他用這種眼光端詳我好久。


他說:「你哥說你在公司混得挺好?比思彤還好?」


我一頭霧水地點了點頭:「啊,就還好吧。思彤是高管型人才,本來也不用和同事打成一片。」


我說的是實話,陳思彤那麼優秀,將來一定會和哥哥一起管理公司,自然不會像我一樣跟同事嘻嘻哈哈吃吃喝喝。


我爸點了點頭沒說話,讓我上樓休息。


我上樓梯的時候,能感覺他的視線一直盯著我。


可我當時喝了酒,並不知道爸爸在想什麼。


直到第二天,我上班去得早,在洗手間的隔間裡聽到經理和助理在聊天:「重要的文件不要讓思思動。」


「為什麼?」


「上頭通知,別問那麼多。人家有真正的太子女,自然要防著冒牌貨奪家產。」


我在隔間裡,突然覺得手很涼。


涼到指尖。


我在隔間等到經理出去,才打開門出去。


淚流滿面。


我當天寫了辭職報告,離開了陳氏。


我哥看見的時候冷笑,說我是爛泥扶不上墻。


我承認他說得對。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和陳思彤這種天才,也是有普通人甚至笨蛋存在的。


可是笨蛋也有感情,也會難過。


我拿著我的東西走出公司,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


當初爸爸走到哪裡都要帶著我,說我是他的心肝肉。


爸爸說女孩子不用讀書,就簡簡單單就很好,將來嫁個門當戶對,出嫁前爸爸護著,出嫁後老公護著。


我考試復習,多熬半個小時的夜,他都心疼得跳腳,不許我看書,讓我就負責開心就行。


我害怕而迷茫,這樣疼我的爸爸,已經消失,不會回來了嗎?


現在他的疼愛轉移到陳思彤身上,一點都不會給我剩了麼?


我那時候天真,我不相信,不相信二十餘年的愛,會一夕消失。


我打電話給爸爸,還在撒嬌問他:「爸爸你不會不愛我吧?」


我爸猶豫了一會兒,毫無波瀾地跟我說:「思過,你缺錢我可以給你錢,將來我不在了你哥也會給你。但有的東西不要去念想,不是你的終歸不是你的。」


我愣了。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不,不是聽不懂,而是不敢聽懂。


深秋的風,吹入骨縫,涼透全身。


我答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我隻是想要點愛,別無所求。


可誰又會相信呢。


5


我從公司辭職,回到家裡,突然就病了。


也查不出病因,血項都是正常的,就是提不起精神,蔫蔫的,什麼都不想幹。


我媽著急了兩天,可我哥把公司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我哥說我這是在消極反抗,逼迫家裡讓步。


我媽瞥了我一眼,一句話沒說。


我從她的眼睛裡能看出,她不再相信我了。


可我是真的很難受,真的提不起精神來,真的無法像從前一樣天天開開心心。


如果我可以控制,我一定會讓自己開心一點,不會讓我媽為我皺眉頭。


可我控制不了啊。


我是真的控制不了啊。


就如我控制不了我的人生從粉紅泡泡變成霧霾灰蒙蒙。


就如我現在躺在病床上,毫無眷戀,隻求了斷。


我哥走後,我媽拉著我爸又來看我了。


事情走到現在,即便我已經這樣了,可我聽到我媽的聲音,還是會覺得委屈。


還是會想像小時候一樣,投入她懷裡抱著她哭,跟她說媽媽我好難過,媽媽你哄哄我。


可我不能了。


即便我不是植物人,我也不能了。


我姓鄭,不姓陳。


我爸剛進病房,就嚇了一跳:「思思怎麼瘦成這樣了!」


我媽聲音發著抖:「這才幾天,怎麼又瘦了一圈,醫生!醫生呢!」


醫生匆匆走過來。


這家醫院是私人的,客戶非富即貴,醫生態度也好,不厭其煩地又解釋了一遍:「貴千金再這麼下去,是真的會器官衰竭。」


他說以前出現過奇跡的植物人,無不是生存意志極強的。


他也見過明明有救,卻因為喪失生機,生命走向倒計時的。


「您女兒的求生欲望,是最關鍵的一環,請相信我。」


他鄭重其事,再次強調。


過了許久,我爸咳嗽了一聲,強笑:「可是思思怎麼會沒有求生欲呢?明明她愛玩樂愛美食,每天活力四射的呀。」


沒有人回答他。


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他說的是什麼時候的我。


我還有過這樣的時候嗎?我確實不記得了。


我媽來到我床前坐下,拿起那本童話。


她帶著哭腔:「我幾天不來,怎麼掉了一圈肉啊。再這樣下去,人不就......」


我爸喝止她:「別胡說!思思醒過來多吃點就長回來了!」


她握著我的手腕:「皮都發黃了,你看不見麼?」


她真的哭了:「我打小養大的孩子,什麼時候瘦成這樣過啊!」


我爸嘆了口氣:「不是要給她讀書嗎?」


他似乎在翻我的書:「怎麼給她讀童話書?」


我媽還在哭:「她就喜歡讀童話書。」


我爸笑了:「打小叫她小公主叫的——」


話到一半,他突然不說了。


我想他大概想起來了,他給我辦改名手續時,第一次沒叫我小公主,而是叫我鄭思過。


從那以後,他再沒叫過我,爸爸的小公主。


我爸咳嗽了一聲,催促我媽:「快讀吧。」


我媽又拿起卷了邊的童話書,翻了一頁開始念。


今天念的是灰姑娘:「從前,有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她有一位惡毒的繼母與兩位心地不好的姐姐......」


灰姑娘,是我之前總是忽略的故事。


它沒有白雪公主、海的女兒那樣跌宕起伏。


可後來,卻成了我最喜歡的故事。


花園裡的榛樹,樹上的小鳥,那都是灰姑娘的媽媽留給她的保護。


我相信灰姑娘的媽媽一定很愛她。


我在改名後,經常鉆到書房一遍遍讀灰姑娘,幻想著我也有棵榛樹,有一群小鳥。


如果我也有,我不會去見什麼王子,不會去參加什麼舞會。


我隻想讓我媽媽再愛我一次。


一次就好。


我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寫的。


灰姑娘這一篇的空白處,寫滿了我的祈禱:我不要什麼家產,我隻想要媽媽再愛我一次。


媽媽再愛我一次。


媽媽再愛我一次。


媽媽再愛我一次。


求求了。


後來,我越來越提不起精神,對世界再沒有任何所求,就不寫了,也不念了。


隻是在搬離陳家時,我又寫了最後一句話:我有兩個媽媽,一個養母,一個生母。可沒一個愛我。


她們都愛陳思彤。


我媽愛陳思彤,鄭家的媽媽也愛陳思彤。


看見我,她總是紅著眼睛,想念陳思彤。


她問我最多的,就是陳思彤過得怎麼樣。


我真的從來沒有像旁人想的那樣,去嫉妒陳思彤什麼。


除了那一刻。


那一刻我超級嫉妒她。


為什麼她的養母就能記得住二十餘年的點滴,而我的媽媽,她那麼快就把我忘了呢。


我有兩個媽媽,沒有一個愛我。


我真是個不招人喜歡的倒霉蛋。


現在這個倒霉蛋躺在病床上,安安靜靜地等著離開人間。


可我的媽媽怎麼哭了。


她怎麼讀著讀著,泣不成聲。


她怎麼突然抱住我,在我耳邊不停地說,思思,媽媽愛你。


思思,媽媽愛你。


思思,媽媽愛你。


可是還有用嗎?我自己都能感覺到,我的生命在一點點流失。


而且越來越快。


媽媽,可能愛的力量,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神奇。


可能遲來的愛,是沒有用的。


可能死亡才是我注定的歸宿,愛不是。


6


我媽來看我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我爸也總來。


我爸來了總是很沉默,偶爾摸摸我的頭發,嘆口氣。


聲音變得很蒼老。


陳思彤也來。


其實她心地挺好。


聽說我情況不好後,她看了我好幾次。


連司禮也跟著來了。


我和司禮已經生疏很久了,可我還是一下聽出了司禮的腳步聲。


畢竟那曾是我愛過的男人,是從十八歲就準備共度一生的人。


陳思彤拿著濕棉簽給我沾嘴唇:「你那麼年輕,就這麼走你甘心嗎?」


她問:「你要是放棄了,愛你的人得多難過啊。」


我想,愛我的人?


眼前不就站著一位。


當初他愛我眾人皆知。


可後來他被陳思彤吸引,毫不猶豫放棄我時,我也沒見他有多難過。


當初陳思彤回來不到一個月,司禮就開始為了她教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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