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茂一臉茫然,“付臘閣是什麼?”
元裡咳了咳,“沒什麼。”
不知不覺間,日出東方,高高懸掛在天上,將半邊天染得金黃。
元裡的眉頭都已深深皺了起來,忽然聽到林中傳來了異動。元裡打起精神定睛一看,便看到一隊人押著陳王身邊的部下走了過來。
元裡頓時松了一口氣。
他走上前,正好看到陳王和楚賀潮在後方一前一後地走了下去。說是“走”也不然,陳王其實是被一個士卒背下來的。
陳王雙眼睜著,面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發青,胸口還有些血跡,應當是昨晚又吐了血。但他神色倒是平和,不見慌張不說,面上竟然還有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這些俘虜具被押在了空地上,陳王也被放在了地上。他年已老邁,元裡和楚賀潮倒沒有綁住他折辱他,但陳王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他也沒想著逃。
他隻是笑眯眯地看著元裡和楚賀潮,眼神古怪極了。元裡被他看得不適,面上卻沒露出不對,不動聲色地道:“陳王,如今勝負已分,你要跟我們走一趟了。”
陳王最好是活捉著帶走,那樣就可以用陳王的性命令揚州前岸還在和何琅關之淮纏鬥的揚州兵投降。
當然,如果陳王寧死不從,直接殺了也可,用陳王的頭顱可以起到同樣的效果,隻需要提防陳王的死忠憤怒之下拼死反撲就好。
陳王搖了搖頭,慢悠悠地道:“不了,我人老了,身子不好,已經經受不住奔波了。勝敗乃兵家常事,我認賭服輸,你們動手吧。”
單看陳王的模樣,確實是油盡燈枯之色。怕是他昨日趕來廬陵時本以為有救,但卻發現廬陵也被破,大喜大悲之下,氣急攻心,已經沒了抵抗的心思。
楚賀潮不跟他廢話,直接讓袁叢雲上前砍掉陳王頭顱。
袁叢雲拔刀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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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越來越近的大刀,陳王咳嗽了幾聲,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好笑,真是好笑。昨日能看到那麼一幕,我今日就是死也不冤了!我去了黃泉可要好好看看,看看你們的結局又是如何!是否會被天下人謾罵,是否會眾叛親離,天底下的人怕是都沒有想到,你們名義上的叔嫂二人,竟然會是那種……”
他的話說到一半,楚賀潮就快步上前奪過了袁叢雲手中的大刀,雷厲風行地一刀將陳王頭顱砍下。
頭顱在地上滾了滾,陳王臉色的大笑還詭異地停留在面容上。
鮮血濺在了楚賀潮的眉間,楚賀潮撩起眼皮,晦暗不明地掃過所有人。
元裡的神色也沒有變化,他眯起眼睛,定定看了陳王頭顱一會兒,也抬起頭四下看了一圈。
寂靜。
除了蟲鳴鳥叫,無人敢說話。
有人臉上茫然,有人臉上平靜,還有人臉上駭然。
元裡緩緩笑了出聲,抬步走上前拎起陳王頭顱看了看,隨後瀟灑地扔給了林田,“拿著石灰裹好,我們回去收尾!”
這一聲打破了古怪的靜默,林田響亮地應了聲是。
元裡的一舉一動表現得極其尋常,尋常得像是陳王剛剛那番話隻是謠言而已。
賈青和袁叢雲收起面上的驚愕和心中的駭浪,大大地松了口氣。他們以為那是陳王故意造謠,剛想當做沒聽到陳王那番話時,卻見元裡忽然拉住了楚賀潮的手臂。
他白皙如玉的手從楚賀潮的手臂向下,最終握住了楚賀潮傷痕累累的醜陋的手。修長的五指張開,緩緩插入了楚賀潮的指縫之中。
楚賀潮微怔,隨後毫不猶豫,也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第183章
陳王說錯了一句話。
登臨高位,有七州在手,還需懼怕什麼?
在絕對的強權面前,所有人都會閉上自己的嘴。
元裡光明正大地牽著楚賀潮的手,笑盈盈地往外走去。
到了如今,他已經不需要再顧忌什麼了。
就像是還不知道他們關系的賈青、袁叢雲、顧越等人,縱然一直欲言又止,但終究沒有說一句駁言。
他們用了兩日俘虜了敵軍,靜待廬陵城火滅。第三日,一行人離開廬陵,重返戰場。
楊忠發、關之淮、何琅三個人還在帶兵和揚州士卒纏鬥,在冷兵器時代,像這樣的大戰即使交戰半個月一個月也是尋常的事。
他們帶著陳王的頭顱一出現,揚州士卒便一片哗然,群龍無首,絕大多數人已知頹勢難抵。
但如元裡所料一般,陳王的部下之中果然有親信拼死反抗想要給陳王報仇,但最終也被鎮壓了下來。
等到一切都結束,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半個月。
元裡所帶來的三十萬精銳之師,死亡兩萬三千四百人。
揚州士卒二十餘萬,則死傷過半。
在長江一戰中,死亡總人數一共有八萬五千七百人。
這是個巨大的數字,戰死的屍體幾乎隨處可見,能堆滿整個揚州的治所建康。
揚州靠江的岸邊,江水都被染成了紅色,過了許久血色才慢慢散去。
因為死的人過多,即便贏了戰爭,元裡的心情也很是沉重。
八萬五千七百人啊,活生生的八萬餘眾,每一個數字就是一條人命,親眼目睹戰場時,這些數字沉重如山。
就算隻看元裡帶來的軍隊,也死了兩萬三千四百人。
這兩萬三千四百人放在三十萬人之中好像並不是很多,對比陳王的損傷,他們隻死了兩萬多人無疑是令人自傲的成績,足以見得元裡麾下士卒的強悍精銳。但這次戰爭的損耗,卻是自元裡招兵以來傷亡最大的一次。
兩萬三千四百人,每一個都是元裡用無數心血培養起來的士卒。他們幫元裡取得了勝利,但他們的名字並不會被後人記下,這場戰爭注定會登上史冊,但在史冊之中,戰死的士卒也隻會變成一串冰冷的死亡數字。
這一戰,元裡徹底勝利了,但他並不為大勝而高興,他隻為戰爭結束而松了口氣。
還好攻打陳王一事還算勝利,還好能提前結束戰爭,還好能減少更多的死傷人數。
終於結束了。
這一戰之後,他們可以休養生息了。
給戰場收尾後,元裡和楚賀潮便去建康尋找天子和秦沛、秦孟兩個皇室中人。
等找到陳王關押秦氏子孫的地牢時,元裡才知道秦沛、秦孟以及其他秦氏子孫不堪受辱,早已死在了地牢之中。
元裡倒不是很驚訝。
陳王既然決定造反,肯定會給兒子鋪好路。陳璽性子平庸,這些秦氏子孫留著終究對他不利,陳王除掉這些人隻留下皇帝一個吉祥物也是意料之中。
既然這些人死了,元裡也不在地牢多留。轉眼便去陳王府中找到了天子。
陳王府被改造成天子的小宮殿,處處奢靡,江南風光盡顯,假山流水,小橋花林,一步一景之間樣樣都精美而溫婉。
天子即便是個吉祥物,那也是北周名義上的君主。對待天子,陳王自然不敢將其關押在地牢之中,但陳王卻可以將天子囚禁在陳王府中,令士卒看護,不讓天子外出一步,不讓天子與外人傳遞隻言片語。
整日裡無人敢與天子說話,兩個皇叔及其他親眷都因為自己而身陷大牢,又得知了陳王表裡不一,對自己的性命虎視眈眈……元裡找到天子的時候,天子已經被陳王關得戰戰兢兢,精神都出現了問題。一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便哆嗦著抱頭縮在牆角椅子後,不斷喃喃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元裡與楚賀潮對視一眼,元裡輕聲喊了一聲,“陛下?”
天子渾身一顫,小心翼翼地轉過頭。看見元裡時,他愣了愣,猶如見到救星一般,“元卿……”
但下一瞬,天子又看見了一身兇煞之氣的楚賀潮,頓時又被嚇得把頭埋了下去,渾身發抖,“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楚賀潮皺起眉,“陛下?”
天子這下連話都不敢說了,臉色煞白,像是馬上要暈厥過去。
元裡給了楚賀潮一個眼神,讓楚賀潮先行出去等著。
楚賀潮懶洋洋地看了眼屋內的內侍,把他們也給帶了出去。
房門輕輕關上,過了好一會兒天子才膽怯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屋內隻有他和元裡後終於鼓起勇氣站起身,握住元裡的雙手就哭了起來,“元卿,你是來救朕的嗎?朕求求你快把朕帶走吧,去幽州也好,去並州也好,哪怕去草原上茹毛飲血朕也不想再待在揚州了……朕、不不不,我不要做皇帝了,我真的不想做皇帝了,元卿,你救救我吧!”
元裡眼中一閃,溫柔地安撫道:“您是天子,怎麼能不做皇帝?”
天子拼命搖頭,哭得可憐極了,“不,我不要做天子,元卿,我不做天子行不行?!”
元裡安撫了他許久都沒有讓天子平靜下來,他仔細地觀察著天子的神情和狀態,確定天子並不是在裝模作樣試探他,而是真正的恐慌排斥。
看樣子陳王的所作所為,是當真讓天子產生陰影了。
直至天色昏暗,天子還在拼命攀著元裡手臂求救,涕泗橫流,最後自己都哭暈了過去,暈過去之後嘴裡還在喃喃著“我不要做皇帝,不要殺我”。
元裡揉了揉眉心,讓內侍進門伺候天子。
楚賀潮走過來,低聲問道:“瘋了?”
“沒瘋,但快被嚇瘋了,”元裡苦笑道,“一直喊著不要做皇帝。”
楚賀潮眉頭一挑,意味不明地道:“倒不是一件壞事。”
元裡嘴角笑容似有若無,在黑暗之中迷人至極,他輕輕朝楚賀潮眨了眨眼,“郭茂能說會道,明日讓他來安撫天子吧。”
楚賀潮嘖了一聲,薄唇扯起壞笑,“你壞心思還挺多。”
元裡想了想,誠懇地道:“我這都是跟你學的。”
楚賀潮面不改色地抬手摸了摸元裡的臉,順便捏了下元裡的嘴唇,土匪語氣道:“學得不錯,下次再多學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