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將樹吹得彎腰折枝,呼嘯的聲音猶如海浪或是鬼哭,隻有屋內暖如春風,絲毫不被撼動。
瑩瑩雪色的光映得元裡面白如玉,氣色都好了幾分。
趙營看著元裡,不由想起來剛到幽州那年的第一個大雪天,主公含笑在雪中送別了前往北疆的將軍。
那日的主公還未曾有如今的鋒芒,眼中滿是笑意和輕快,整個年輕的軀殼中藏著勃勃生機。遇到厚雪堆積無人踏及的雪白地面,還會管不住腳地專門踩在白雪上,留下一串隻有他的腳印。
如今八年過去,楚王府還是楚王府,主公卻變得像這漫天飛雪一般,洋洋灑灑,頃刻間便可籠罩天地。
屋裡的碳發出幾聲火燒聲,趙營回過了神,“主公,那讓糧料院的人更加嚴密地盯緊呂鶴?”
元裡搖頭,“不用浪費精力在呂鶴那處,等擊敗了車康伯和惠自珍,呂鶴自然會怕了。”
車康伯和惠自珍是出頭鳥。
其他勢力在觀望,觀望元裡會怎麼對付他們。
如果元裡一旦放任車康伯和惠自珍,或者是單純的口頭警告,他們隻會以為元裡軟弱可欺,到時候敢蠢蠢欲動的可不止這兩個人了。元裡要想在攻打陳王時後方平穩,就必須給予車康伯和惠自珍一個沉重有力的反擊,用拳頭威懾所有覬覦他的人。
他必須動用兵力。
元裡連去信警告車康伯和惠自珍都沒有,甚至發檄文怒斥也沒做,直接命大軍帶著數百臺三弓床弩,從冀州同青州、兖州的交界處往兩州攻陷。
有了三弓床弩,便相當於有了攻城的利器。長槍般的箭矢狠狠釘在城牆之上,在城內的官員、士卒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大軍便踩著箭矢爬上了城牆,從裡面打開了城門。
重騎兵開路,輕騎兵緊隨其後。元裡用無數精力和錢財培養起來的精銳之師,青州兵與兖州兵根本抵擋不住。短短十日之內,元裡便佔據了他們數座城池,兩州一敗塗地,得到消息的車康伯和惠自珍二人也是又驚又怒。
他們沒有想到元裡的作風竟然如此兇猛,默不作聲就讓他們吃了這麼一個大悶虧!他們兩人也不是不想打回去,但如今是冬季,他們的士卒裝備沒有元裡的大軍裝備好,被凍死的比比皆是。且北方河內會結冰,如果再讓元裡的大軍往前進,河水也阻攔不了他們的腳步。
車康伯和惠自珍很快便低頭認輸,憋屈地請求元裡停止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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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元裡耳朵裡,元裡淡淡地道:“求人也要拿出求人的態度。”
車康伯和惠自珍因為他這一句話,又拿出了許多錢財賠禮道歉,臉都要丟完了。
但被元裡奪走的城池,元裡並沒有還回去。他還派大軍駐扎,每日巡邏操練,讓周邊的城池心驚膽戰,總覺得元裡是在虎視眈眈。
從車康伯二人開始挑釁,至他們二人投降認輸,期間總共不到二十日。這一場戰鬥來得快結束得也快,可謂是龍卷風一般,元裡向所有觀望的勢力露出了他的拳頭,這拳頭硬得嚇人,雷霆有力,北方所有的異動幾乎一瞬間就變得平靜了下來。
涼州呂鶴甚至又送了一封信給元裡,表明他同元裡同楚賀潮都是朋友,元裡要是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就盡管開口。
元裡將信扔在了桌子上,看向部下們,目光最終定在劉驥辛身上,卻沒有說呂鶴的事,而是問道:“糧草都備好了?”
劉驥辛頷首道:“主公,糧草都已準備好了,關之淮將軍與何琅將軍隨時都能帶領大軍啟程。”
“好,”元裡揉著指骨道,“陸軍先行,他們明日就可以上路了。如果不是車康伯和惠自珍,他們十日前就能走了……讓他們盡快吧,徐州事態緊急,不能拖延。”
劉驥辛應是。
元裡沉吟片刻,“水師也能走了,我不日就會離開。等我走後,後方就交給你們了。”
眾人沉聲領命。
元裡看向了桌上呂鶴送來的信上,“讓人將呂鶴這封信的內容傳出去,好好誇一誇呂鶴的仁義之心,務必要讓其他人認為呂鶴與我們乃是同盟好友的關系。”
劉驥辛笑了,“主公好主意,屬下這就去辦。”
事情一件件地吩咐了下去,兩日後,元裡帶著周公旦、郭茂、賈青與楊忠發來到了渤海旁,帶領十萬大軍乘坐戰船轟轟烈烈地南下支援徐州。
密密麻麻的戰船幾乎將海面覆蓋完了。
顧越、孔然兩個水師將領也興奮地一同跟著元裡踏上了南徵的路。
旌旗飄逸,鑼鼓作響。看著這恢宏到震撼人心的一幕,元裡站在甲板上呼出了一口氣,堅定道:“開船。”
船隻慢慢啟動,駛入大海之中。
一路看見這支隊伍的所有靠岸城池,都知道這是聞公攻打陳王的軍隊。
早在一個月前,政事堂就向天下發布了徵討陳王的檄文。
檄文寫得慷慨奮昂,怒斥陳王背信棄義之舉,將陳王水淹徐州、陷害楚賀潮、圍剿元裡的事情盡數說了出來,光一個毀壞洛水盟約的罪名,就能讓天下哗然。
而陳王率先無情,那麼聞公也不會相讓。聞公將會帶領六十萬士卒南下,一舉擊敗陳王。
這六十萬士卒自然是假的。
古代打仗喜歡誇大己方的士兵數量,達到威懾敵方的目的。不隻是元裡這麼做,古往今來的將領都會這麼做。
岸邊的人們遠遠看著聞公的軍隊,被這樣的大場面震驚得合不攏嘴,手中的東西都掉在了地上。
戰船雄偉,旗幟上的“聞”字被風吹出波紋。
一艘又一艘戰船從眼前劃過,他們竟然數不清有多少艘。
遮天蔽日,當真是遮天蔽日。
看到這一幕的所有人此時才知道聞公究竟藏著多少實力。
他們甚至覺得聞公檄文中所說的六十萬兵力沒準不是吹噓,而是實打實的真有六十萬兵力!
這樣強大的兵力也是一種示威,讓所有看到這一幕的各方勢力瑟瑟縮成了一團,再也不敢升起其他心思。
*
交州。
楚賀潮比想象之中更輕松地從交州刺史周連那裡借到了兵力。
並且超乎他的預料,交州刺史竟然大方至極地借給了他足足一萬的兵力,並提供了供這一萬兵力能行進五個月的糧草。
看著這些東西,楚賀潮並沒有感覺到喜悅,反而眉頭皺起,神色沉沉。
他臉頰消瘦了不少,英俊之外顯出幾分陰鬱疲態。但身形還是挺拔高大,威勢沉沉。
坐在另一側的周玉侃年齡比他大上許多,早已沒了年輕時的瀟灑風流,這會看著還如同數十年前一般英姿勃發的楚賀潮,不由覺得有些牙疼,半是羨慕半是嫉妒。
交州刺史也算是了解楚賀潮的性格,見他這副表情,便笑著道:“辭野,你這是在懷疑我別有用心?”
楚賀潮沒有說是與不是,隻是反問道:“叔父當真放心將一萬兵力盡數交給我?就不怕我帶著人跑了?”
交州刺史摸著胡子,哈哈大笑,“那自然是不怕,我了解你的為人,曾受過你的恩情,這一萬人馬又算是什麼?你放心拿去用就好了!”
楚賀潮淡淡道:“我此行危險,若是這一萬人損失慘重,叔父怕會得不償失。”
“無事,無事,”交州刺史半分不可惜,豪邁揮手道,“能跟著你做事也是他們的福氣,若是能立個什麼功勞,那就是大好事一件。”
楚賀潮抬眸,深深看著交州刺史,“叔父對我如此大方,讓我心中倒有些不安。”
交州刺史搖頭笑罵道:“楚辭野,你這個臭脾氣真是數年沒變過!”
他起了逗趣的心,故意板著臉道:“我與你父親是好友不說,我愛子周玉侃也是你兄長的好友,再加上你對我的恩情,這難道不足以讓我如此幫助你嗎?”
周玉侃也滿臉笑容,幫著說話道:“是啊,辭野,你小的時候我們可見過不少次,你還該稱我為一聲兄長呢,都是自家人,你別想太多。”
楚賀潮垂著眼,手指敲著桌面,一下一下地,不急不慢。
交州刺史與兒子對視一眼,明明楚賀潮才是求人那個,但此時此刻,氣勢落入下風的反倒是他們父子倆了。
過了片刻,楚賀潮忽然道:“這是楚明豐留給你們的東西?”
說的是疑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這對父子倆的神情忽然變得訕訕。
楚賀潮扯唇笑了笑,看向了周玉侃,“楚明豐死後就留給了元裡兩個人,他這些年的資產卻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同他身邊那個忠心老奴一起不見了。我查過他這些東西的流向,也曾經查到過你的身上。”
周玉侃摸了摸鼻子,面上閃過愧疚、心虛之色,倒也承認了,“你當初怎麼不來問我們要走你兄長的東西?”
楚賀潮收起了笑,頗為冷淡地道:“他的東西想給誰就給誰,和我無關。我之所以查,不過是怕他的所作所為會牽扯到楚王府。”
周玉侃苦笑道:“實則,楚明豐將這些東西放在我這並不是給我,而是讓我們代為保管而已……他曾經說過,若是你需要就交給你,若是你不需要,那便送給我們。”
楚賀潮眉頭挑了挑,淡淡地道:“怪不得叔父願意給我如此多的助力。”
這一句話,卻把周玉侃父子二人給說了個大紅臉。
因為他們三人都清楚,楚明豐在朝堂之中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留下來的資產,絕對不止這一萬士卒和隻夠一萬士卒行軍五個月的軍餉。
事實也是如此,這些東西也不過是楚明豐交給周玉侃的所有東西之中的十分之一罷了。
但剩下的東西要麼就被他們父子二人用了,要麼便是不舍得全部交給楚賀潮,畢竟這些東西對交州來說也極為重要,幾乎是他們半個家底子。
他們原本不準備說出真相的,隻是楚賀潮不好糊弄。此時這樣一句心知肚明的話,還是讓周玉侃父子備為不自在。
楚賀潮也並不準備挑明。
雖說東西是他兄長留給他的,但人最不能考驗的便是人性。在利益之上,跟隨楚賀潮數十年的軍官都有可能背叛他,更何況是許久不見的周玉侃父子倆。
東西已經到了他們父子倆的手裡,就不再是楚明豐的東西。他們能願意還給楚賀潮一部分已經是良心殘存,楚賀潮如今也不會因為這事和他們撕破臉皮。
楚賀潮面色不變,“還請叔父幫我立刻整理好兵力和糧草,遲則生變,我即日便會離開交州。”
交州刺史哪裡還會託大,他在心底松了一口氣,連忙點頭應道:“好、好。”
他頓了頓,低聲道:“多謝賢侄體諒。”
楚賀潮站起身,對著交州刺史微微頷首,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