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楚賀潮如今兇多吉少,元裡又是他們的主公,因此,誰也不敢再想下去,隻當做什麼都沒發覺,什麼都不知道。
早在陳氏得知楚賀潮生死不明的時候,她便又驚愕又是擔憂。擔憂楚賀潮是不是真的死了,也憂心忡忡元裡如何。
她一直想找機會去看看元裡,但元裡一直沒有時間。等這一日,她得知元裡終於從軍中大營回到楚王府後,便立刻收拾東西準備去看看兒子。
元頌知道後,也跟她一起去了楚王府。
夫妻兩個都怕元裡累壞身體。
隻不過陳氏是知道元裡和楚賀潮之間那些事的,元頌卻並不知道。
陳氏擔憂元頌說錯話會惹元裡傷心,便仔細叮囑道:“大將軍如今下落不明,樂君與大將軍數年相識,感情自然深厚非常。老爺,你到了樂君面前萬萬不要提起大將軍遇害一事,免得惹樂君傷心。”
元頌點頭應下,摸著胡子嘆氣道:“我最近聽聞了不少事。聽說因為有人在樂君面前說了大將軍身死的話,樂君就發了好幾次脾氣。我還從沒見過樂君發脾氣的樣子……唉,我也從未想到樂君和大將軍的關系竟如此好,可惜……”
他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大將軍是個英豪,對咱們元府也有恩。他沒了,北方隻怕會有動亂,還好匈奴已經沒了……這些日子府裡的一些門客竟然還有暗中欣喜的,高興大將軍沒了,幽州和北疆就都能成樂君的了,這樣豬狗不如的話我聽了都生氣,直接把這些人給趕出了門。我寧願大將軍好好活著,也不想佔這樣的‘便宜’,他們也是鼠目寸光,人品實在卑劣!”
陳氏跟著點點頭,“老爺做得對。大將軍去了,這哪裡是一件好事……”
到了楚王府後,僕人將他們引到大堂坐著。
元裡聽聞父母前來,急匆匆便趕了過來。進門便給他們二人見了禮,“爹、娘,你們怎麼過來了?”
見到他,元頌和陳氏卻是一驚,兩個人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敢置信道:“我兒,你怎麼瘦成了這個樣子!”
元裡淡淡笑了笑,請他們好好坐下,“您二位不用擔心,我隻是近日繁忙,所以瘦了些許而已。”
元頌是過來人,他知道因為繁忙瘦下來的模樣和心中藏著鬱思瘦下來的模樣有何區別,又是心疼又是怒道:“什麼叫做‘些許’!你這快要瘦成骨頭了,隻是公務繁忙何至於此?樂君,你聽爹一句話,楚賀潮都不在了,你要是再倒下……”
“他沒有不在,”元裡打斷元頌的話,垂眸看著地上的小小裂紋,鴉羽似的長睫遮住眼眸,又重復道,“他還活得好好的,隻是不在幽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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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頌看著他這模樣,心中忽而升起了一些怪異,他皺眉道:“我正是這個意思……樂君,你……”
他想說什麼,又閉嘴咽下。
樂君對楚賀潮是生是死這事,是不是太過敏感了?
陳氏及時開口道:“爹和娘隻是擔心你而已,本有許多話想同你說,可這會見到你隻想看著你吃些東西了。這都午時了,你不是喜歡在這會兒加一道膳食麼,可用膳了?”
元裡緩緩搖了搖頭,“還未。”
陳氏連忙讓人上飯菜,為了讓元裡多吃點,她親自下了廚做了兩道菜。
飯菜擺滿了一張桌子,楚王府的廚子也知道元裡這些時日胃口不好,為了讓聞公能多吃點東西,廚房可謂是用盡了一身功夫,愣是弄出了酸甜鹹辣各種口味的吃食,香味饞得人口齒生津。
元裡卻還是沒有多少胃口,不過因為父母在,他也吃了不少東西。
一時之間,桌子上隻聽到了碗筷敲擊之聲。
越吃,元頌越覺得不自在。
元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以往吃飯時,元裡總會說些輕松俏皮話逗人開心,如此沉默的一頓飯也算是開天闢地頭一回。
這麼想著,元頌又看了元裡一眼。卻發現元裡竟然將以往並不喜歡吃的姜塊也夾起放進了嘴裡,嚼了兩下後好像沒有發現味道不對一般就咽了下去。
元頌驚訝道:“樂君,你怎麼把姜塊吃下去了。”
元裡一愣,又渾不在意笑了笑,“姜塊對身體好。”
陳氏和元頌卻啞口無言了。
元頌一瞬覺得,死的好像不是楚賀潮,而是他兒子摯愛的妻子一般……
升起這個想法之後,元頌心中更覺得古怪。
飯後,陳氏硬拽著元裡去消食散心,元頌跟在後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眉頭越皺越緊。
陳氏回頭一看,哭笑不得地把元頌拉了過來,“你們父子二人平時裡都忙得見不上幾面,如今好不容易見上一面,怎麼不多說說話?”
元頌看著消瘦良多的元裡,腦子裡卻不知為何總是想起剛剛那個念頭。越想越是魔怔,越想越是收不回來,他心裡亂成一團,以往覺得平常的地方都變得不對勁了起來,忽然開口問道:“樂君,為何你去了冀州聞公府,大將軍也要跟你去往冀州?”
元裡聞言,轉過頭與元頌對視。
陳氏嚇了一跳,略顯著急地道:“這有什麼好說的……”
但元頌還是盯著元裡不放。
元裡抿唇,平靜地道:“他不放心我一人前往冀州。”
元頌呼吸都停了幾瞬,面上神情都僵硬了片刻,才若無其事地笑道:“那大將軍是當真拿你當家人看待了,生怕你出了事。也是,那會兒吳善世才剛剛被擒,冀州還亂著,大將軍跟你前去也情有可原。”
元裡應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
陳氏心裡松了一口氣,但看著元裡這樣子,又忍不住雙眼一酸。
她先前聽聞楚賀潮出事時,雖很是擔憂,但內心深處卻藏著一絲隱秘的期望,期望如果楚賀潮當真出了事,元裡是否就願意娶妻生子了。
她到底不願意自己的兒子背上叔嫂亂倫的汙名。
但今日見到元裡之後,這最後一絲期望消失得一幹二淨,陳氏現在打心底的請求漫天神佛,求求他們保佑楚賀潮,能讓楚賀潮活著回來。
十月懷胎才掉下來的這一坨肉,為人母親的,陳氏見不得元裡這模樣。
她將淚意隱下,扯開話題道:“你脖子上的紅繩是什麼?娘記得你以前可不願意戴這些東西。”
元裡終於露出一抹笑,他將衣衫裡的玉菩薩拿了出來,“是尊玉做的觀世音。”
那玉做的觀世音精致小巧,成色難得。落在元裡衣衫上時,更顯出幾分剔透。
元頌看著這個觀世音,眼皮突然跳了跳,越瞧這個觀世音越眼熟。他足足盯著看了一會兒,才臉色一變,失聲道:“這不是楚賀潮脖子上的那尊玉嗎?樂君,這尊玉怎麼會在你的身上!”
元裡眼睛眨也沒眨,他面無異色地道:“爹,你應當已經猜到了。”
元頌緊緊攥著拳,往後踉跄了一步,心中驚疑不定的那塊巨石突地落了地。
他嘴裡一片苦澀,不想要相信卻不得不信——元裡和楚賀潮,竟然是那般大逆不道的關系!
第175章
“你們、你們怎能……”
元裡笑了,“爹,男子可與男子成婚。”
元頌深呼吸一口氣道:“可他是楚明豐的弟弟!”
元裡平靜地道:“您也知道,我與楚明豐之間不過是虛名,隻是為了救他而已。”
“荒唐”兩個字憋在元頌嗓子裡,元頌卻怎麼也罵不出來。
於公,元裡是聞公,威嚴深重,元頌早已不敢在兒子面前端起父親之姿教訓元裡了。
於私,看著元裡如此憔悴的樣子,元頌哪裡還能罵出什麼話?他甚至心驚膽戰,怕多罵一句元裡就會受不住。
最終,元頌隻是攜著陳氏,狼狽萬分地匆匆離開了楚王府。
元裡不急不忙地將玉觀音放進了衣服裡,令楊忠發、劉驥辛前去元府說服自己的家人。
楊忠發和劉驥辛各是他和楚賀潮的人,由他們兩人出面再好不過。這兩人匆匆趕到楚王府,他們不知元裡的父母親知道了何種程度,他們又該怎麼說,元裡隻道:“照實說便好。”
兩個人也懂了,當天下午就趕去了元府。
元裡也不再掛念此事,而是繼續整頓糧草、調配兵力、穩住北方三州。
他還抽空去了北疆一趟,親自現身安穩北疆諸將與北疆大軍的心。
北疆將士們都對元裡表現出了最大程度的信任,他們表示自己願意聽元裡的一切派遣,直到楚賀潮回來為止。
元裡見到他們如此配合的模樣還有些驚訝,顧玉泉在私下裡告訴他:“聞公,這都是大將軍安排過的。”
如果大將軍出了事,他們就要把元裡看作主將,違者當叛亂處置。
元裡心裡鼓脹,不由笑了起來,“他竟然安排了這麼多?”
顧玉泉的眼神好似看穿了一切,對元裡和楚賀潮之間的關系透著了然,“所以這北疆,您就放心好了。”
元裡當真放心了,等他從北疆回來之後,糧料院卻送來了一條算不得上好的消息。
在得知楚賀潮很有可能死了後,兖州、青州的刺史車康伯與惠自珍二人開始蠢蠢欲動了。
這二人就是曾被元裡設計過的那兩位倒霉刺史,他們曾經想給元裡送禮洗刷罪名,卻被元裡毫不給面子的把禮還了回去,從那以後便與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對付。
他們不了解元裡的本領,把失去了楚賀潮的北方三州看成了一塊沒主的大肥肉,連名聲都不想考慮了,就想在這會兒撲上來撕咬元裡一口,把該佔的便宜都給佔了。
元裡聽完就冷笑了一聲,眼中的怒火燃起,又很快恢復了平靜,“就他們二人在蠢蠢欲動?”
趙營低聲道:“是,其他勢力倒是沒有什麼動靜。”
元裡面色淡淡,“涼州呂鶴也沒有動靜嗎?”
“涼州內並沒有兵力調動,”趙營道,“政事堂倒是收到了來自呂鶴的慰問信,他送來了許多禮品,並在信中隱晦地詢問楚賀潮遇害情況。主公,呂鶴應當不敢對我們下手。”
元裡卻道:“他不是不敢,他隻是在觀望罷了。”
在利益上,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
元裡不是單純的小孩了,無論是後世還是古代,尤其是在戰亂時期之中,這句話將會被貫徹到底。
元裡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寒風瑟瑟,眼裡映著漫天大雪的冷光,“涼州呂鶴看似是個莽夫,實則是個聰明人。他雖和我與楚賀潮有過幾分互幫互助的交情,但這交情可並不代表什麼。像他如果死了,我也會毫不留情吞並涼州一般,呂鶴也會如此做。他比車康伯和惠自珍聰明的一點就是,他知道我並非手無縛雞之力,所以即便楚賀潮出事了,他也不會貿然得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