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想去深究周玉侃父子倆此時的心情,楚賀潮隻想要趕緊離開。
他已經三個月沒有見到元裡了。
這些時日,楚賀潮總會在夢中夢見元裡以為他死了而傷心欲絕的模樣。
他時常會因為這夢而半夜驚醒,獨自坐在床上體會心髒抽痛、難以安眠的滋味,任由心疼和焦急侵蝕全身,又在天亮時分沉默地將這些情緒壓下。
楚賀潮隻想要盡快見到元裡,越快越好。
他想元裡想得快要發瘋了。
第176章
徐州。
鄔愷正艱難地抵抗陳王的攻城大軍。
自從元裡離開後,陳王的攻城力度瞬間變得兇猛起來。尤其是得知陳璽被元裡活捉之後,陳王將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了徐州的身上。
鄔愷用一半兵力守在下邳及周圍郡縣之中,隻帶著一萬人去往前線抵御陳王大軍,將外圍城池之中的百姓救到後方城池之中。
但徐州剛剛經歷過大災,本就虛弱至極。外圍的城池之中缺少糧食和武備,本就沒有守城的力量。
更要命的是,這些城牆大多是土牆。被洪水泡過之後變得脆弱無比,陳王的大軍輕而易舉就能摧毀城牆攻入城內,哪怕鄔愷有心拖延也無能為力。
一個月內,陳王的軍隊就奪取了徐州十幾座城池。鄔愷連連後退,直到退至睢陵才緩過來了一口氣。
這已經退到他最後的勢力範圍之中了,後方就是下邳,周圍的郡縣都被幽州兵駐守。相鴻雲已派兵加固了城牆,鄔愷就算身死也要護住這最後的防線,決不能丟失徐州。
在這樣的決心下,他們倒是牢牢堅固住了一個月,讓陳王的士卒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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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種僵持下,元裡要討伐陳王的檄文被送到了陳王的手裡。
主帳之中,陳王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聽謀士念完檄文內容,平靜地道:“這麼說,元樂君已經快要帶兵趕來徐州了。”
“是,”謀士思索著道,“這檄文傳到我們手上的時間,夠元樂君趕來南方了。”
陳王比幾年前的模樣蒼老了許多,面頰凹陷,沒有多少血色。條條皺紋橫在臉上,顯得格外深沉威嚴。
自從得知陳璽被元裡捉走後,陳王便拖著病體親自帶兵攻伐徐州。疾醫們用各種藥物吊住他的身體,也是因為心裡憋著一口怒火在,陳王這些時日的精神反倒比先前好了許多。
聽完謀士的話,陳王臉色並沒有變化,他深深嘆了口氣,“元樂君要回來了啊,可這徐州,我們都還沒拿下。”
屋內聽到這話的文臣武將被嚇得一頭冷汗,一齊行禮認罪。
陳王擺擺手,“到了如今這局面,哪裡是你們的錯。要不是那孽子被元樂君捉走,元樂君早已被你們活捉了。我都叮囑過那孽子數回了,但庸才就是庸才,落到如今局面,他死了也活該。”
身邊的謀士擦擦頭上的汗,“主公……”
陳王咳了咳,淡淡地道:“我本還想能讓他活捉元樂君,好給他立下有勇有謀的好名聲,但終究是不出我所料,即便是給他再多的兵力,他也是比不上元樂君分毫。元樂君不愧能年紀輕輕便能成為聞公的人,要是元樂君是我的兒子,我何至於拖著病體來帶你們攻打徐州?我何至於要冒著天下罵名冒險動手?”
他對元裡的欣賞毫不掩飾,從陳璽被元裡捉走,元裡以少勝多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平安回到北方之後,陳王的下屬們便時常聽到陳王對元裡的誇贊。
陳王是真的很喜愛元裡,他甚至在派水師去圍剿元裡時也曾特意吩咐過讓屬下活捉元裡。陳王曾同身邊人說過,若是活捉了元裡,他定會錦衣華服、山珍海味招待,若是能認元裡為他的義子,陳王必定心滿意足,喜極而泣。
“隻可惜他終究要與我做對,”陳王嘆息過後,話鋒一轉,神色冷了下來,他側頭去問謀士,“你覺得元樂君殺沒殺陳璽?”
謀士遲疑片刻,道:“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屬下覺得公子如今還活著。”
陳王緩緩睜開眼,渾濁的雙眼之中卻透著陣陣精光,“同我所想一樣,但我猜元樂君不是不想殺陳璽,而是想讓陳璽之死變得更有作用而已。”
謀士若有所思道:“您是說……”
陳王道:“元樂君估計會在我面前將陳璽殺死,以此來刺激於我。”
眾人哗然,有武將破口大罵出聲:“元樂君當真狡詐心狠!”
“主公的病體哪能經受得住這般刺激!”
待他們罵完,陳王還是心平氣和的模樣,“若是陳璽還沒死,元樂君打的必定是這主意,那你們可就要努力努力了。不管這孽子如何平庸愚笨,他到底是我的兒子,是我日後傳人。隻要他沒死,就要想盡辦法從元樂君手裡救出來。而救他的辦法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就藏在了這徐州下邳城中。”
屬下靈機一動,“您是說,下邳城中的歐陽廷?”
“不錯,”陳王慢悠悠地道,“元樂君既然活捉了我兒,那我便要活捉其師長。所以你們要加快功夫了,務必——”
他蒼老的眼睛將眾人一一掃過,“務必在元樂君來到之前,攻入下邳城,活捉歐陽廷。”
眾人抱拳應道:“是!”
*
鄔愷忽然感覺陳王的攻勢變得更加兇猛。
他和相鴻雲正在商議主公走到何處時,便有士卒匆忙來報,“將軍,敵軍用了火攻!”
鄔愷面色一凝,匆匆走了出去。
城牆之外有染著火的箭矢和火種飛躍而下,百姓們四處慌亂逃竄,濃煙四起,頃刻間便有不少地方被點著了火。
相鴻雲皺眉道:“我帶人保護糧草再救火,你帶人去反擊城外火攻的人。”
鄔愷點點頭,兩人有條不紊,迅速地幹著該幹的事。
但想要反擊回去打斷敵軍的火攻卻很難。
雖說守城容易攻城難,但攻城的一方佔據著主動優勢,他們遭到反抗就躲,等城內人放棄了他們再進攻,城內的人隻能被動接受各種攻勢。鄔愷也用火攻和滾燙的金汁攻襲敵軍,從城牆上投巨石以砸敵,這一場攻防戰整整持續了三個時辰,才在傍晚黃昏時分鳴金收兵。
鄔愷滿身疲憊地下城牆一看,城內的火都已被滅完了。百姓們被聚集在一塊修整,受傷的士卒正被抬到傷兵營中救治。
鄔愷找到相鴻雲,問道:“糧草可有被點燃?”
相鴻雲的神色還算輕松,“我之前就怕他們用火攻,所以將糧草尋了一處偏僻地方安置,沒有被點燃分毫。”
鄔愷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糧草無事就好。”
相鴻雲也問道:“前方如何?”
“敵軍已經撤退了,”鄔愷苦笑道,“今天應該到此為止了。”
相鴻雲搖頭道:“主公離我們越近,陳王的攻勢就會越加頻繁。今晚怕是沒那麼安穩,勞煩你提神警惕了,奏勝兄。”
鄔愷神色一正,沉聲應下,“你放心。城在我在,城亡我亡,我絕不會讓他們再往前進一步。”
一到夜裡,果然就如同相鴻雲說的那樣,敵軍又有了動靜。
他們倒是沒再硬攻,而是數萬士卒站在城牆外頭敲鑼打鼓,破口大罵,一整夜都在制造各種各樣的噪聲,讓整個城內的士卒連同百姓都無法入睡。
第二日一早,人人精神萎靡,在城牆上站崗的士卒也是強打起來精神支撐。
接下來幾日連續如此,白日黑夜都有敵軍敲鑼打鼓制造噪聲,一兩日還好,但四五日下去,城內的人已經痛不欲生,精疲力盡,精神臨近崩潰。
相鴻雲試用了各種方法阻斷聲響,但效果都不怎麼好用。後來他靈機一動,將元裡發下來的棉衣撕壞,用裡面的棉花團堵住耳朵,這才有了破解噪聲的辦法。
有了棉花團,士卒才慢慢恢復精力,鄔愷和相鴻雲才有腦子來思索敵人的用意。
他們這時才發現,埋在城牆下的地聽*傳來了異動,隻是異動被掩埋在了噪聲之下。鄔愷這才知道在用噪聲折磨他們的同時,陳王竟然在挖地道進攻!
鄔愷連忙燒開熱水倒進地道中,這才及時堵住了地道口。
接連不斷的攻勢讓鄔愷和相鴻雲疲憊萬分,幾乎是數著日子計算主公支援的日子。
這一日,鄔愷正在提防敵軍又會用什麼手段攻城時,卻見敵軍竟用投石器將牛羊、老鼠等牲畜甚至是人的屍體和大糞投入了城中。
眼睜睜看著這些屍體落地的鄔愷有些莫名其妙。
這些屍體是死的,對他們來說起不了什麼攻擊作用,甚至還不如投巨石有用,陳王此舉到底是想幹什麼?
他想不明白,便讓人將相鴻雲請了過來。相鴻雲過來後一看,立刻臉色大變,卷起衣袖就捂住了口鼻。
鄔愷不由心中一跳,問道:“怎麼了?”
“這些屍體都腐爛了,”相鴻雲眼皮跳了又跳,拉著鄔愷往後退到了一處幹淨地方,臉色難看地道,“陳王是想讓城中傳播疾病或是瘟疫!”
“什麼?!”鄔愷大驚,面上也黑了下去,“當真惡心的招數。”
“刻不容緩,必須立刻將這些屍體拉出去焚燒。”相鴻雲沉聲道,“所有接觸過屍體的百姓和士卒都要聚集起來觀察,城內的糧食和藥材都不夠,一旦出現一個得疾病或瘟疫的人很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席卷全城,所以如果有人出現了症狀……”
相鴻雲與鄔愷對視,低聲道:“無法救治,隻能將其斬殺以遏制傳播。”
若是他們有條件,自然可以試著救一救。但被困在城中生死不知,缺糧缺藥材的情況下,隻能採取殺人的辦法。
鄔愷心情沉重地點了頭。
他派士卒用布匹捂住口鼻,將這些腐爛的屍體聚在一起用火燒掉。這些屍體掉落的地點有遠有近,在他們尋找的時候,已經有不少百姓觸碰了這些屍體。
鄔愷將這些百姓單獨放在一處莊園中居住,令疾醫每日進去觀察診斷,再燻艾燒水消毒。
這期間,鄔愷在心裡不斷祈禱著千萬別發生瘟疫,但現實卻和他期待的相反。
幾日後,疾醫臉色凝重地告訴他和相鴻雲,“莊園裡的百姓有二十三個人開始發熱昏迷了。”
相鴻雲閉上了眼睛,已經沒了這些病人隻是偶感風寒的僥幸。
一個兩個人發熱昏迷有可能是風寒熱病之症,但二十三個人……卻絕對不再是巧合。
鄔愷也是心裡一沉。
半晌,他張開幹得掉皮的嘴皮子,艱難地道:“……把他們移出來,殺死燒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