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後悔嗎?」
我有些恍惚,審訊室裡的燈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我才回過神來,陳警官正在問我話。
「不後悔。」我答。
陳警官扶著額搖了搖頭,大概是看我對自己的殺人行為毫無悔意,心裡失望。
「我們調查過,知道你以前因為白雪吃了很多苦,但一直感情很好,為什麼要這麼做?而且從你大二開始,你們生活的經濟來源主要是她吧?」
是啊,你們說人生多奇妙,我以前可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逆轉。
更何況,在其中發揮關鍵作用的,竟是那個男人。
李叔、李嬸收留我們後,家裡突然多了兩張吃飯的嘴,而且白雪還有病,經濟確實緊張。
那年寒假,我找了份兼職,想著賺點錢補貼家裡,但憑我微薄的收入,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李叔心疼我早出晚歸,糾結後告訴我,有個人能幫上忙。
這時候,我才知道,爸媽拉著我們一起求死的那天,我昏迷前並沒有看錯。
最後一眼,我看到了梁川。
李叔說,其實是梁川先發現了我,才叫了人來救。
他沒想到我們家會變成那樣,所以希望能做點事補償。
李叔怕我不高興,一直沒敢跟我提。
在他的說和下,我和梁川見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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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川跪在我面前,誠懇地道了歉。
他提出幫妹妹建立一個微博,他負責運營,把我們家真實的情況發布出去,尋求社會幫助。
這其實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爸媽死了,雖然我內心對他們仍有一絲責怪,但作為女兒,還是想還他們個清白。
我怕梁川使壞,要求賬號由我保管,這樣他發布的內容我不滿意可以隨時刪除。
梁川同意了,而且也刪除了自己賬號上那篇不實報道並發了致歉聲明。
我並沒有立刻原諒他,但我接受了他的方案。
我家的事情,本來就有些社會關注度,妹妹的微博號一開通,就立刻漲粉無數。
我們收到了許多社會捐助,為了感謝大家,梁川會給白雪拍些好看的生活照,發布出去,告訴那些善心人士,是他們的幫助,拯救了這個小姑娘。
那晚之後,我其實有些不敢面對白雪,但她表現得與往常無異。
清醒的時候,仍舊會笑著抱我,用不流利的語言,吃力地喊:「姐姐……」
我暗暗松了口氣,大概是第一次慶幸,她什麼都不懂。
那年除夕夜,妹妹難得一直清醒著,我們吃了一頓圓滿的年夜飯。
晚上我和妹妹躺在一起,我問她:「小雪,你有什麼願望嗎?」
她眨巴著眼睛,良久後,結結巴巴說:「看看外面。」
午夜十二點,突然天光大亮,爆竹聲響起。
漆黑的夜空流光溢彩,燦爛奪目。
我和她相互依靠著,倚在窗邊看那漫天煙花,火樹銀花。
我找了張信紙,寫下一句話:「白潔一定會帶著白雪出去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隨後,將它折疊好遞給妹妹,認真說道:「這是姐姐給你的承諾,願望肯定會實現的。」
白雪表現得很高興,小心地將它收好。
那時候,我就在心裡發誓,再也不會做任何傷害妹妹的事,將來一定會帶她過上好日子。
她如果相信我,該有多好。
9
「白潔,你不要以為什麼都不說,我們就查不清楚!」
陳警官又生氣了,還真是容易暴露情緒,他應該跟邊上的吳警官學學。
「那就好好查,千萬別讓我失望。」我挑釁地說了一句。
這可是一場解謎遊戲,直接公布答案,那多無趣。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吳警官突然開口,他舉起一張照片,上面是一把帶血的水果刀。
「這把刀上檢測到了你妹妹的血跡,還有你的指紋,你就是用它行兇的對嗎?」
我點頭。
他皺了皺眉頭,陷入沉思。
這個男人看上去四十多歲,胡子拉碴,不修邊幅,但一雙眼睛很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妹妹有男朋友嗎?」他突然問。
我的心抽了一下,「為什麼這麼問,你們查到了什麼?」
吳警官不答話,直視著我的眼睛,「白潔,應該我問你,你在隱瞞什麼?」
我低下頭,揣摩每句話的含義。
他們應該還沒有找到正確答案。
「警察叔叔,加把勁吧。」我抬頭笑道。
「我們會查清楚的。」丟下這句話後,吳警官就和陳警官一起離開了。
回到監室,房間墻壁上的電視機恰好在播報新聞。
我在大學門口引發的騷亂得到了極大的社會關注,妹妹的微博截圖從屏幕中一閃而過。
置頂的照片是她裝扮成白雪公主,笑容甜美的樣子。
曾經我最喜歡別人誇妹妹漂亮,如今,卻隻覺得厭惡。
10
梁川是個很善於營銷的人,白雪的微博在他的運營下,半年時間,已經有了三百多萬粉絲。
妹妹長得好看,有商家挑中了她,提出合作。
任務很簡單,就是穿戴他們提供的衣服和飾品,拍拍照片,隱晦地打打廣告。
李叔、李嬸都很贊成,社會捐助畢竟有限,如果能有收入,就能帶白雪出去看病,家裡的負擔也會減輕很多。
我思來想去,覺得沒什麼不妥,就同意了。
梁川的拍照技術很不錯,對白雪也十分耐心。
有時候妹妹拍到一半就會發狂,砸東西傷人,但他絲毫不嫌麻煩,一遍遍重來,也不會發脾氣。
我開始對他有了一些改觀,人是復雜的動物,或許他也有善的一面。
從我大二開始,妹妹就自己有收入了,而且比我兼職高得多。
她成了家裡的經濟支柱。
李叔、李嬸給妹妹找了專門的看護,讓我安心學習,不必總往家裡跑。
他們都是好人,把妹妹交給他們我是放心的。
所以,漸漸地,我回家的次數少了。
我想著,現在努力學習,將來找份好工作,加倍回饋他們。
大學期間我過得仍舊辛苦,為了拿到各項獎學金,我付出了遠超常人的努力。
可是我一點兒都不覺得累,對未來的憧憬,裝在心裡沉甸甸的,特別踏實。
空閑的時候我也會回家看看妹妹,她清醒的時候,總喜歡給我塞糖吃,跟我說:「甜的。」
這幾年,白雪變得越來越安靜了,李叔李嬸說這是治療有了初步成效。
我很高興。
梁川會時常帶著她出去看病,兩人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關系也變得親密。
我以為,日子真的在一點點變好。
大四開始,我登陸妹妹的微博,總能發現她的照片底下有很多汙言穢語。
它們就像雜草一樣,死而不僵,無論我怎麼刪除,都清不幹凈。
大家對妹妹的關注點從病痛折磨,轉變成了穿著打扮,身材長相。
有時候甚至還會收到內容不堪入目的私信。
有一天,我偶然登錄微博,收到一條消息,是一張妹妹全身赤裸的照片。
對方還十分猥瑣地發了一句:「小雪真漂亮。」
我馬上聯系了梁川。
雖然他跟我說照片是合成的,但我思考再三,還是想要停止商業合作。
還有兩周我就畢業了,該換我來養家了。
可是這次,我遭到了拒絕。
「白潔,你是嫌你妹妹丟人嗎?」梁川質問我。
當然不是這樣,我是她姐,我想要保護她。
她年紀比我小,而且是個病人,將生活的重擔壓在她的肩頭,慚愧的是我才對。
梁川提議問問白雪自己的意見。
我立刻回了家,和他一起去找妹妹,把想法告訴了她。
我本以為她會一直聽我的話。
結果,白雪看了看我們兩個,最後小心翼翼說:「聽哥哥的。」
我愣住了。
他們兩人眼神交匯間,分明傳遞著某種我看不懂的信號。
有一個秘密藏在其中,而我像個局外人。
我不甘心,再次強調:「小雪,姐姐不會害你的,你聽話。」
妹妹搖了搖頭,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拒絕我。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種變化呢?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梁川適時插到我們中間,把妹妹掩到身後。
他對我說:「白潔,小雪已經長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你應該尊重她。」
李叔、李嬸也來了,勸我不要事事管著妹妹,把心思放在找工作上。
他們幾個人站在一起,擋在白雪前面,與我對立著,讓我有了一種回到從前的感覺——沒有人站在我這邊。
「好,我不管你了!」我沖白雪吼完,就跑出房間回了學校。
我聽見妹妹哭了,但我沒有回頭。
11
十天後,吳警官又來了。
這次,是單獨一個人。
「你妹妹……」吳警官頓了頓,斟酌了一會兒,問:「她懷孕了你知道嗎?」
我艱難地點了點頭,拳頭越握越緊,指甲嵌進肉裡。
「根據DNA對比,孩子的父親是梁川。我們最近聯系上了他,他說和白雪是戀愛關系。」
我的胃裡一陣翻騰,我本以為,生而為人,一顆心隻要還在跳動,就總有溫熱的時候。
可有些人啊,他是沒有心的。
淚水從眼角滑落,掉進嘴裡,苦澀的感覺滲入靈魂。
我咬著牙強調:「不是這樣的。」
吳警官正色道:「那就告訴我真相,這樣我才能幫你。」
我有些驚訝,他竟用了「幫」這個字眼。
吳警官輕輕頷首,明顯讀懂了我的疑惑。
他十分篤定地望著我。
眼中的光亮似乎照到了我內心最陰暗的角落。
12
這是我此生最不願回想的一段記憶。
鬧了矛盾之後,我雖然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對,但還是賭氣沒再跟妹妹說一句話。
直到畢業前夕,同學問我:「將來的夢想是什麼?」
我脫口而出:「賺很多錢,帶我妹走遍世界。」
這時我才如夢初醒,自己竟連初心都忘了。
想通這點後,我就怎麼都待不住了。
所以,傍晚我悄悄回了家,想著好好給妹妹道個歉,然後第二天帶著她一起去學校拍畢業照。
走到門口的時候,恰好聽見屋子裡傳出低低的談話聲。
梁川問:「檢查過了?沒弄錯?」
李嬸答:「絕對沒錯,都兩個月了。」
李叔嘆了口氣,「這也搞不清楚是誰的孩子,找哪個負責去啊?」
梁川冷冷道:「買藥,流掉。」
李嬸試探問道:「那今晚就別去了吧?」
梁川回:「不行,張總還等著呢。這瘋丫頭拍廣告費時費力,不付出點代價,哪個商家願意長期合作?」
我的腦袋一瞬之間空了,不管不顧地沖進去,「你們在說什麼?要帶我妹去哪?做什麼?」
李嬸忙過來拉住我,「小潔,你怎麼回來了?」
梁川看了眼手表,不耐煩道:「你們搞定她,我帶白雪走。」
說完就往妹妹的房間走去。
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李嬸的束縛,抄起門邊的掃帚,跑進房間將梁川打了出去。
妹妹身上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紗裙,手被捆著,嘴巴也被堵住了。
我幫她松綁,給她整好衣服,把她抱得緊緊的,痛心道:「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告訴我,難道你願意做那種事嗎?」
白雪口齒不清,但這句話還是準確地傳進了我的耳朵,「願意的。」
我一把推開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梁川從門外進來,居高臨下看我,徹底暴露了真面目,「白潔,你也聽見了,我可沒逼她,是她自願的。」
「我看她也不傻,躺著賺錢這種好事,為什麼要拒絕,你說是不是?」
我氣得渾身發抖,想打電話報警。
梁川一眼看穿我的心思,不慌不忙說:「報警你打算說什麼?男歡女愛,你情我願,不犯法。」
我紅著眼怒視著他,「她什麼都不懂,一定是你騙她的!」
「你可別冤枉我。」梁川掏出手機,點開一段視頻,擺到我面前,「嘖嘖嘖,你看看。」
畫面中妹妹躺在床上,如一具破敗的木偶。
這樣的視頻在我眼前一個個劃過。
我看見自己捧在手心疼愛的妹妹,毫無尊嚴地跪在男人身前搖尾乞憐的時候,心如刀絞。
原來每次梁川聲稱帶白雪出去看病,都是送她去陪客戶,而且還偷偷錄了像。
我明明有很多機會發現問題,卻眼睜睜地看著妹妹踏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