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以後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安心念你的書,不要多事,這樣對大家都好。要不然我哪天心情不好了,去修個電腦什麼的……你妹妹可就徹底紅了。」
說完梁川就大搖大擺走了,離開前通知我,跟客戶重新約好時間會再來接白雪。
我抱著頭縮在角落裡,覺得天都塌了。
因為我發現,除了滿腔怨恨,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妹妹拿著個裝滿糖果的鐵盒過來,蹲在我身邊,討好說:「姐姐,吃糖。」
「你真的傻到連做人的尊嚴都沒有了嗎?」
我大吼一聲,打翻了鐵盒,紅紅綠綠的糖果撒了一地。
妹妹跑過去一粒粒撿。
我看著她消瘦的背影,心痛到無法呼吸。
早知如此,當初就把妹妹殺了,是不是更好的結局?
13
我將白雪的遭遇告訴了吳警官,苦澀笑道:「我殺了她,是為了幫她解脫。」
對方神情嚴肅,「我們調查過梁川,發現你妹妹死後,他的手機、電腦有大量數據被銷毀的痕跡。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些可都是線索。你早點坦白,或許我們早就找到他傷害你妹妹的證據了。」
我緊握的雙拳無意識地松了松,這微小的動作沒有逃過警察的眼睛。
吳警官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白潔,你是故意的?」
「立案以來,你什麼都不說,就是給他留時間銷毀你妹妹的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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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壓下心中翻滾的情緒,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回道:「吳警官,他要是心裡沒鬼,這麼著急毀滅證據做什麼呀?我看你們得好好查查他。」
吳警官反問:「你有沒有想過,自作聰明,可能會讓罪犯逃脫法律的制裁?」
我扯了扯唇,訥訥回了句:「我妹都死了,就不能讓她幹幹凈凈地走嗎?我知道,您一定不會懂的。」
他看著我,目光幽深,突然說:「白潔,現在我確定,你根本就沒有殺人。」
我愣了愣,回:「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還記得那把刀嗎?上面檢測到了死者的血跡,還有你的指紋。」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疑惑道:「這有什麼問題嗎?」
吳警官答:「問題就是,上面隻有你的指紋。」
「我詢問過李金水夫婦,那把水果刀是家裡常用的,除了容易傷人的白雪,誰都可以使用。那麼為什麼其他人的指紋都不見了?我的判斷是,你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擦掉了指紋。」
我辯解道:「這隻是您的猜想不是嗎?或許那把刀隻是碰巧剛清洗過也不一定。」
吳警官的語氣緩和下來,「我原本也這麼想過。但是白潔,你提到你妹妹的時候,眼裡的情緒是溫柔的,連視頻的問題都替她考慮到了,我很難想象你會傷害她。
「就算像你說的那樣,她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你也不會採用那麼殘忍的方式殺害她。按這個思路推測,就隻有一種可能,那些傷口是為了掩蓋真正的致命傷。
「所以,白雪是自己用那把水果刀割腕自殺的對嗎?」
我努力讓自己正視他的雙眼,笑著說:「吳警官,您沒有證據。」
他看著我,嘆了口氣,「白潔,你在懲罰自己。」
14
那晚梁川走後,李叔李嬸進來勸我。
他們告訴我,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白雪的狀態時好時壞,好多商家合作一次後就失去了耐心,如果不採取一些手段,收入隻會越來越少。
我要讀書,白雪要治病,憑他們的能力,根本就負擔不起。
我和妹妹之間,必須要有取舍。
他們選擇了我。
沒有比這更讓我痛苦的事了。
我記得那一晚,我沒有給妹妹鎖上鐵鏈。
我希望她發瘋,狠狠地打我。
可她隻是小心翼翼地守在我身邊,問我:「姐姐,我做錯了嗎?」
我流著淚和她說:「你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這是我人生中,最後悔的一句話。
明明發過誓不再傷害她,最終她還是在我眼皮底下一點點死去。
就像吳警官猜測的那樣,那晚白雪在洗澡的時候悄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發現她的時候,浴缸裡的水已經被染紅了。
我趴在她身邊,和她說著話,可她再也不會給我回應。
李叔、李嬸說,白雪剛開始被強迫的時候,也是激烈抵抗過的。
可當梁川跟她說,這麼做可以幫到我的時候,她就不掙扎了。
他們告訴我,妹妹做這一切,都是自願的。
而且她瘋癲癡傻,多半時候也是不記得這些的。
現在這樣,大家都能得到幸福,是最好的選擇,讓我不要太過自責。
可我又怎麼可能不自責?
我說那句話,隻是太難過了,一時間接受不了現實。
當我看見妹妹真的變成一具屍體躺在我面前時,我的腦袋是蒙的。
有那麼一瞬,我覺得這樣也好,她解脫了。
可當我把她從水裡撈出來,看到浸濕的衣裙下,那具新傷疊著舊傷的身體時,我全身的細胞都在顫抖。
她有病,總是弄傷自己。
我習慣了在她身上看到傷痕,卻從沒想過,這麼多傷,她有沒有可能遭受過虐待。
明明離她那麼近,卻對她的遭遇一無所知。
我想要知道妹妹經歷過什麼。
而且梁川手裡還有她的視頻,那個人為了牟利,我根本不敢想象,他會用那些東西做什麼。
李叔、李嬸說過,妹妹剛開始是不願意的。我不相信,梁川不怕查。
白雪肚子裡那個孩子會成為突破口,找出孩子的父親,就能查出她的遭遇。
我相信警察,一定能順藤摸瓜,查到梁川的。
他是個聰明人,不會留著對自己不利的東西,我猜他會主動銷毀視頻。
雖然知道事情不一定會按照我的意願發展,但我必須試一試。
於是,我擦掉了水果刀上的指紋,沿著妹妹手腕上的割痕,將她的左手與身體分離,為了掩人耳目,我又制造了其他傷口。
隻有將自殺偽造成他殺,警方才會立案調查。
第二天畢業,我牽著妹妹的手,與莘莘學子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馬路對面就是學校,裡面人聲沸騰,穿著學士服的少男少女,臉上都印著光。
我被警察攔住,看著學校的大門一點點關上,像被那個世界驅逐。
但我並不後悔。
15
「你這是在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懂嗎?」吳警官有些生氣了。
我望著他,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歇斯底裡道:「我已經沒有未來了!」
她已經身在地獄,我又怎麼能好好活在人間?
「她是個病人,她明明什麼都不用做,隻要相信我,依靠我就好了啊!」
我無力地垂下腦袋,淚水滑落臉頰,「為什麼……不信我……」
我一直以為妹妹是個傻子,什麼都不懂。
現在想來,或許在我第一次想要殺死她的時候,我的軟弱就已經被她記在心裡了。
她是因我而死的,我就是兇手。
隻有待在牢獄裡,我的內心才能得到安寧。
「我是個沒用的姐姐。」
我語無倫次地將我和妹妹的經歷說給吳警官聽。
他沒有打斷我,靜靜聽我發泄完。
「白潔,我曾經也有個女兒。」吳警官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
我抬起頭,看見他眼中有濃厚的悲傷一閃而過。
「她死了,死得很光榮。」
吳警官從懷中掏出一張照片,放在我面前,上面是一個扎著馬尾,長著一對梨渦的可愛女孩。
「她死前對我說,這輩子最自豪的事,就是爸爸是個正義的警察。我以她的名義跟你保證,壞人都會得到應有的懲罰,相信我。」
他的表情格外嚴肅,正氣凜然的樣子,真的讓人很想,再一次相信希望。
16
2018年冬,我因損毀屍體、妨礙司法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半。
走出看守所的時候,天空飄著白色的雪。
吳警官站在大門口等我,我沒想到他會來。
他告訴我,梁川已經被捕。據他交代,偶然救下我們姐妹後,他是真的想要悔過。但家裡缺錢,就又動了白雪的心思。
結合梁川的供詞,那些將白雪當作物品一樣交易的人,也一個個被揪了出來。
因為妹妹有精神問題,無法判定一切行為出自本人意願,所以他們會被控告強奸。
李叔、李嬸轉作了汙點證人,可以證明白雪剛開始是極度抗拒的。
沒有人虐待過妹妹。
身上的傷是她自己弄的,因為太痛苦了,所以不停傷害自己。
或許我的最後一句話,對她來說,就像赦免一樣。
「李叔、李嬸會怎麼樣?」我問。
「如果有你的諒解書,有希望緩刑。」
「好,我寫。」
「他們讓我告訴你,隨時可以回家。」
我搖了搖頭。
如果說以前是爸媽因為白雪忽略了我,那麼現在,就是李叔、李嬸為了我舍棄了白雪。
我沒有資格恨他們,但也無法原諒他們。
所以,那個地方,回不去了。
「那你接下來去哪兒?」吳警官問我。
我無處可去,但還是努力擠出一絲笑,「走一步算一步,總會有辦法的。」
「先跟我走吧。」
他領著我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說:「我女兒的房間空著,你如果不嫌棄就先住下。」
我知道這個男人,半年來一直為我的事四處奔走,甚至因為檢察院不同意不起訴跟對方大吵了一架。
我心中感動,哽咽著說:「謝謝您。」
「小陳本來也要來接你的,不過他覺得自己當初瞎眼罵錯了人,沒臉來見你。你不要怪他,在你妹妹這件案子上,他查得比誰都賣力。」
吳警官頓了頓,接著說:「你最擔心的那些東西,梁川已經全部銷毀。之前傳播出去一些,小陳全部都找到了。你放心,不會再有人看見。」
我想起那個喜歡發脾氣的年輕警察,抿唇笑笑,「他是個好人。」
進到車裡之後,吳警官遞給我一個鐵盒,是妹妹用來裝糖果那個。
我小心翼翼打開,紅紅綠綠的糖果底下埋著一本存折。
「存折上的錢是你妹妹的合法廣告收入,我們已經調查過了。
非法收入大多數進了梁川的賬戶,少部分在李金水夫婦那,用作了你們一家子的日常開支。」吳警官解釋了一句。
我顫抖著翻開存折,這本東西實在太沉太沉。
裡面掉出一張信紙,是我在那個煙花綻放的除夕夜寫給妹妹的那張。
「白潔一定會帶著白雪出去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我看見這句承諾被修改了。
妹妹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帶著白雪」四個字劃掉了。
我的心被扎得生疼生疼,「她果然恨我。」
吳警官朝我手中的紙條看了一眼,說:「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這是你妹妹的心願。」
「她是個很善良的女孩不是嗎?我想她心裡裝的一定是愛,而不是恨。你不要讓她失望。」
淚水滴落在文字上,將「白雪」兩個字暈染成了雪花的形狀。
汽車啟動了,行駛在飄雪的路上。風刮過的聲音,像精靈在歌唱。
妹妹現在跟爸媽在另一個世界團聚了吧,一定要幸福啊。
17尾聲
吳警官的家裡很明亮,我一踏進去,就看見穿著圍裙的小陳警官端著菜從廚房裡出來。
他看見我,眼神有幾分躲閃,與初識時暴躁的樣子很不一樣。
「吳隊,那個,晚飯做好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他支支吾吾地想要逃。
吳警官取笑他,「跑什麼?人家小姑娘能把你吃了不成?」
小陳警官撓撓頭,走到我面前對我說:「之前罵你,對不起啊。」
我忙朝他鞠了一躬,鄭重地道謝。
我怎麼可能怪他,隻有真正熱血的警察,才會那麼激動。
吳警官踹了他一腳,催促道:「別廢話了,你不是有東西要給白潔嗎?」
小陳警官「哦」了一聲,轉身從冰箱裡捧出一個蛋糕,對我說:「白潔,生日快樂。」
我愣了愣,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今天是這種日子。
吳警官微笑著點頭看我,「新的一年,重新開始。」
我就這樣又有了一個新家,吳警官女兒的房間布置得很溫馨。
陽臺上有個秋千架,上面積了一層雪。
外頭不知道是誰在放煙花,將漆黑的夜空照得透亮。
我打開窗,潔白的雪花一擁而上,給了我一個結實的擁抱,緊接著又隨風散去,像在低聲呢喃:「再見,再見。」
我仰望天空,看著雪花一點點將天地填滿,堆出一個純白的世界。
小陳警官端著熱牛奶進來,說:「吳隊讓我給你。」
我接過杯子,冰冷的手掌被熱氣融化。
小陳警官站到我身邊,與我一起望著窗外,笑笑說:「吳隊的女兒也喜歡看雪,你們很像。」
我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裡那個仍在忙碌的中年男人。
以後有機會,真想聽聽他的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