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夜深了,元寶趴在我的床上睡著了。
我最後看了它一眼,起身出了廂房,提著燈朝著後山走去。
我試過的,我勸說自己,進宮和殷九清在一起也沒什麼的。
可是,我實在做不到。
我本就不是貞潔之人,我不能再臟了。
若是有朝一日,殷九逸清醒過來,我卻入了宮,屆時我會生不如死,不如現在清清白白走個幹凈。
秋風獵獵,山崖下的風吹動了我的發絲,我盯著深不見底的漆黑看了許久,吹滅了紙燈籠裡的燈。
雖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口中還是不斷分泌出唾液,雙腿亦是止不住地發顫。
「秋荷,你做什麼?」殷九清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身後侍衛慢慢從各個方向將我圍住。
他的中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鞋履也未曾穿好,顫抖著張開手朝我這邊挪,語氣是掩不住的倉皇焦急:「到我這裡來。」
我盯著他裸露的腳後跟忽然有些想笑,原來他是真的在乎我。
我搖了搖頭:「這些日子與你見面的每一秒都令我痛苦不堪,我有心心念念的愛人,我不願意回到你的身邊,不願意當你的妃子。」
「好,你過來,我不會逼——」
我丟下燈籠,一躍而下,身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叫:「秋荷。」
身體極速下墜,耳邊風聲呼呼擦著臉頰而過。
Advertisement
在靜安寺的這些日子,我總是想起殷九逸,總是反反復復地憶起,他說南邊的枇杷熟了,過段日子就帶我去,可是,他不記得我了。
眼前越來越模糊,連漆黑都變得不真切。
「秋荷——」
呼呼的風聲裡,我好像聽到了殷九清的聲音,很快這聲音被嗡嗡的聲音取代,我從容地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有人在我耳邊拍著我的臉焦急地喚著我的名字:「秋荷。」
迷茫地睜開了眼睛,腦海裡一片混沌,我這是在哪?
天光微亮,遠處一條青河蜿蜒,幾個垂釣的老叟執著釣竿,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水面。
躺在濕漉漉的草地上,酸痛之意遍布全身,我費勁地睜了睜眼睛。
殷九清驀得將我摟進懷裡,臉頰抵在我的額頭上,身體不停地顫抖。
昨夜的記憶紛至沓來,我怔怔地被殷九清抱著,昨夜他竟然隨著我跳下了懸崖。
他將我摟得那麼緊,好像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裡,被他摟按著的地方止不住地疼。我難受地悶哼一聲,他即刻放開了,雙目通紅地望著我,滿目哀戚:「這是我為我們孩子選的地方,你以為我不知道,後山的懸崖下是條河嗎?在我的身邊就讓你這麼痛苦嗎?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的,為什麼變了?」
我坐在沾著泥土的潮濕草地上,全身濕透,風一吹過來,渾身冷得不像話,我也不想開口了。
我知道懸崖下面有條河,我有一半的機會可以活下來。
隻是沒想到,他會跟著我跳下來。
「不鬧了好不好?」他來牽我的手。
目光望見他帶血的袖子,他受傷了?
血珠啪啪地從他的左手往下滴,血跡染紅了整個袖口,他輕輕啟唇:「我沒事。」
他用沾了血的左手抓緊我的手,悶聲帶著我往上遊走。
粘膩的血在我的手心摩擦,我任他牽著,忘記了反抗。
不知走了多久,紛亂的馬蹄聲響起,一隊人馬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
「臣等救駕來遲,還望皇上贖罪。」
「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向外聲張,違者,殺無赦。」他神情嚴肅地睥睨著跪在他面前的兵士,語氣輕緩卻不容置疑。
我就這麼進了宮,被封為珍妃,成了人人艷羨的對象。
順昌伯爵府的嫡女張秋荷,因身子不好,自小居靜安寺靜養。
九月二十帝至靜安寺參拜,見之甚喜,封其為珍妃,賜居長華殿。
64
殷九清不要我去給太後和皇後請安,我的宮殿外面還有侍衛時時保護。
長華殿是一座華麗的囚籠,囚住了我鮮活的心。
章秋荷已經死了,宮裡的這個,是張秋荷。
我躺在美人榻上抱著貓小憩,寂寥的午後,隻有元寶與我相依為命。
意識迷離之際,忽聽外面一陣喧鬧。
「青眉,外面怎麼回事?」
大宮女從外面進來,給香爐裡添了些安神香:「娘娘不必理會,是聶昭儀,奴婢已經讓侍衛趕她離開了,娘娘歇息便是。」
「今日我非要看看,珍妃娘娘是個什麼模樣,她憑什麼可以不遵後宮規矩,憑什麼不給太後和皇後請安。」
外面喧鬧聲絲毫不減,元寶在我懷裡有些焦躁了,呲溜從我身上跳下來往外躥。
我出去尋,元寶不知怎麼跳上了高高的紅墻,踩著小碎步在墻上走來走去。
「快給我下來。」我朝它張開雙臂
元寶:喵嗚~喵嗚~,就不下來。
「你就是珍妃吧?」門外的女人上上下下打量著我,不屑的眼神從我臉上劃過:「你憑什麼不去向皇後請安?」
我這時才注意到門口伸張正義的女人,她長相嬌美,身著淺粉色繡著蝴蝶的裙衫,聲音也是嬌滴滴的。
「你又是個什麼東西?就憑你還想管我?」我笑了:「你若再不安分點,信不信我讓侍衛丟你出去。」
「你,你竟然跋扈至此。」聶昭儀蹙著眉,臉都皺了起來:「聽說你被養在山寺上,果真沒有一絲教養,不過以色侍人而已。」
「丟出去吧。」我同侍衛說。
「你敢。」聶昭儀氣鼓鼓地看著我:「順昌伯爵府不過一破落戶而已,你敢動我。」
青眉站在我身側輕聲道:「聶昭儀的父親是已故的武安侯手下的副將,不日前接替了武安侯的職務,如今聶將軍是正一品的輔國將軍了。」
聶昭儀輕哼了一聲。
我見侍衛遲遲不動手,在聶昭儀面前站定,猝不及防給了她兩個響亮的耳光,直打得她懵過去,捂著臉震驚道:「你敢打我?」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諷刺我?」一回頭朝著侍衛冷冷道:「不聽我的命令,現在就可以滾回皇帝那。」
侍衛面面相覷,抓著聶昭儀丟了出去,老遠還聽見她鬼哭狼嚎的聲音。
沒過多久,聶昭儀帶著太後氣勢洶洶地來到了我的寢殿。
一看見我的臉,太後的臉上顯現出幾分錯愕,她很快將之掩了過去,面色恢復如常。
看來,殷九清沒有告訴她我的事情。
「太後娘娘,珍妃娘娘平白折辱臣妾,您可千萬要為臣妾做主啊。」
「為著這麼點事兒勞動哀家,不知禮數,還不下去思過。」太後語氣沉沉肅聲訓斥:「下去。」
聶昭儀愣住了,拿手帕抹著眼淚,哼哼唧唧地下去了,走的時候還不忘瞪我一眼。
太後直直盯著我看,久久未曾開口。
我站在門口朝著太後笑:「太後娘娘萬安。」
她就這麼一直盯著我看,直到我的笑都僵在臉上,她才木著臉道:「事已至此,往後你便安分守己些。他既千方百計要你,哀家也不好阻攔。破鏡重圓也算圓滿。」
她帶著宮女們離開,沒再為難我。
我坐在院子裡,看著飄落的秋葉,眼淚爬滿了臉頰。
進宮的那天我沒哭,晚上想殷九逸想得睡不著覺的時候我也沒哭,可是聽見太後的話時,眼淚像是崩泄決堤洪水,怎麼都止不住。
她輕飄飄地將一切揭過去,好像傷害我的不是她,好像過去的針鋒相對都不曾發生。
她將我和殷九清的關系定義為破鏡重圓,她說這是「圓滿」。
外人眼裡的圓滿對我來說卻是錐心刺骨的折磨。
我又想起了上年的那個秋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等殷九清給我一個解釋,他在十幾日後出現,略略在我院門前站了站,再沒出現。
我那時難道就沒傷心過嗎?
我同他本不是兩情相悅,這種畸形的關系因為另一次錯誤重見天日。
他說他會娶我,縱然我那時不愛他,我也想過的,嫁一個人,相夫教子,順遂一生。
我那時真的想過和他的以後。
後來太失望了,我便不想了。
為什麼偏偏要等我愛上了別人,他要告訴我,他對我情根深種,他要我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憑什麼?錯過就是錯過了,破鏡哪裡能重圓呢?
我看著緩緩飄落的秋葉,涕泗橫流,趴在石桌上,將臉埋進手肘裡,袖子都濕透了。
眼睛又酸又痛,我哭著哭著睡著了。
再一醒來,我睡在床上,暮色四合,夜已經來臨,殷九清握著我的手輕聲問:「餓了嗎?」
我撒開了他的手,別過臉冷漠道:「不用你管。」
我寧願橫眉冷對地同我說話,也不願意他盡力做出溫柔的姿態,這讓我難受。
「秋荷,什麼時候你能理理我?都十幾日了,你還是不願意同我說話嗎?」
「我已經罰了聶昭儀禁足兩月,她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