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清及時扶住了腳步虛浮的我,對著殷九逸道:「表妹久不歸家,舅舅恰好託孤來看看。」
我回過頭朝著殷九逸揮手:「王爺再見。」
他也朝我揮手,我嘿嘿地笑了笑,又揮手。
殷九清推著我,毫不溫柔地將我塞進馬車裡,帶著怒氣壓低聲音道:「你沒看到皇兄身旁的女人們嗎?孤跟你說過的話,你是全然沒放在心上。」
整個人暈暈乎乎地,被他一兇,臉上一熱,眼淚落了下來。
湊近了他,摟著他的脖子蹭蹭,又流著淚蹭他的臉頰,似有滿腹委屈:「太子哥哥,我不想嫁給他,和他,他和李榮川,他不會放過我的,他還有兒子,他還醜,丫鬟還欺負我,我不要,你娶我......」
他約莫是有些不高興,扒拉著我要將我從他身上甩下去,我死死抱住他的脖子,摟得更狠了,還咬了點什麼,死活沒松口。
迷迷糊糊睡過去時,仿佛聽到有人說「好」,什麼東西落在臉頰上,輕輕抹去了我的眼淚。
21
第二日一醒,我爹劈頭蓋臉痛罵我一頓,罰我在祠堂跪到晚上,讓我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
跪到中午,章錦燦不知為何,也被搡了進來。
見我佔了大蒲團,她啜泣著推了我一把,將我擠到小蒲團上,自己四仰八叉躺在大蒲團上哇哇地哭。
我由怔愣變為竊喜,捂住嘴嘿嘿嘿笑出了聲。
「章秋荷,你又嘲笑我!」章錦燦脊背一挺,坐起來,哭得直抽抽,腦袋前後一點一點的,打著哭嗝口齒不清地吼我:「我懶得揍你了。」
我懶得理她,坐在小蒲團上數牌位,我都看好了,不出意外的話,東南角空出來的那塊將是我爹的地方。
「昨日你是不是把表哥給揍了?」章錦燦哼唧著抹淚,十分篤定說:「不知從哪日開始,你們十分不對勁。他說他的臉是走路撞墻上蹭破了皮,我才不信他的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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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我難道咬了殷九清的臉,還差點讓他毀容了??
章錦燦說完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知從哪一日開始,她不喚殷九清為「太子哥哥了」。
「章秋荷。」她躺在蒲團上愣愣地流眼淚,長發散了一地:「我不想進宮,表哥刻板又無趣,整天就會教訓人,我才不想當太子妃。明日又要入宮了,我不想去,從小到大我想要什麼東西都可以,為什麼這次卻不行了?」
「你不想要的東西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你還有什麼不滿足,別同我說這些,我理解不了你,我們之間也不是能說心裡話的關系。」
「章秋荷,我不想進宮啊。」她又開始哭了。
「神經病,你閉上嘴,讓我清靜一會行不行。」
章錦燦哭得這麼傷心,我實在樂不可支,即便狠狠捂住了嘴,笑聲還是會從嘴邊跑出來。
「章秋荷,我最近沒揍你,你反了天了。」她一個猛撲,壓在我的身上,我順勢揪住了她的頭發,撕扯得她頭皮發麻,大聲尖叫,趁她掰著我的手指頭解救頭發時,狠狠給了她兩耳光。
「娘,爹,救命啊——」
章錦燦聲嘶力竭地尖叫。
「逆女,你們鬧什麼。」我爹啪的一聲摔爛了杯盞,兇神惡煞的臉在祠堂昏暗的光裡格外陰森:「在祖宗祠堂你們鬧什麼,非要攪得連祖宗都不得清凈!」
碎瓷片四分五裂散落在眼前,絲絲熱氣蒸騰而上。
章錦燦眸中精光一輪,立馬憋出了壞主意:「爹,女兒知錯了。宮中寂寞無聊,您若是同意讓女兒帶上秋荷一同入宮,女兒這就不鬧了。」
「簡直天方夜譚,你妹妹如何能入宮?」
章錦燦嘿嘿笑出了聲:「讓秋荷扮作我的婢女不就行了嗎?」
22
我爹拗不過章錦燦,最終真的答應了。
章錦燦並未讓我侍奉在側,隻是讓我待在宮裡等著她回來端茶倒水。
自從喝了我泡的茶燙著嘴後,她也不怎麼使喚我了。
還有就是,宮中教導她的嬤嬤十分嚴厲,她因為脾氣不好,老是被打手心。
手疼了,她也不想打我了。
「我受夠了!煩死了!」
她「嘭」的一聲將包著白紗布的手拍在桌案上,又慘叫一聲,眼淚汪汪把手舉在臉前呼呼吹氣:「什麼玩意兒,那太子妃我配當嗎?煩死了。」
猶不解恨,她跺著腳撓著頭,一腳踹倒了矮凳,又哐哐踩了好幾腳。
意猶未盡之時,忽有內侍唱道:「太子殿下到。」
「你這性子是該收一收,整日莽莽撞撞成何體統!」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殷九清沉著臉進了殿,身後的小德子捧著個託盤,大約是些藥粉。
見到我,殷九清眼神微閃,本就陰沉的臉上浮現些不自然:「她怎麼在這?」
章錦燦也不起來行禮,哼了一聲說:「她在這不正合了你的意,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倆之間那些暗流湧動、欲蓋彌彰——」
「胡言亂語!」殷九清打斷了章錦燦,蹙著眉頭開始念叨:「在宮裡也沒個忌諱,禍從口出的道理還需我教你嗎?」
「知道了,我錯了,不說就是了。」章錦燦蔫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是拒絕交談的態度。
送殷九清出去的時候,他解下身上錢袋給我:「宮中不比宮外,使些銀子能方便些。」
「好啊,謝謝太子哥哥。」我將他錢袋裡的碎銀子悉數倒進了我的荷包裡,又把他的青色祥雲錢袋塞回他手裡,我才不稀罕要他的錢袋,我隻要錢就夠了。
「在宮裡少說些話,行事穩妥一些......」
他臉上有一圈極淺極淺的粉色疤痕,我突然湊上前看了看:「我那次咬你了嗎?」
像是被我突然湊近驚到了,殷九清身子後仰,甚至還退了一步,清清嗓子說:「無、無妨。」
我又逼近兩步,賤兮兮說:「太子哥哥,你該不會是害羞了吧?你的耳朵好紅啊。」
「章秋荷!」
他憤怒地瞪我一眼,一拂袖甩在我的臉上,轉身就走。
回去的時候,章錦燦在院裡擺了個小桌子,望著月亮飲酒。
我懶得理她,要進門時卻被她叫住了:「章秋荷,陪我喝一杯。」
「我不想當太子妃。」她握著酒杯又開始哭了:「你還記得付毓嗎?我真的很喜歡他。」
人與人之間怎麼能這麼不同呢?我差點都要給人當後娘了,而章錦燦呢?太子妃之位放在她眼前,她都視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屣,竟然還在這為了情情愛愛傷神。
人生的參差,不過如此。
「你喜歡人家,人家也未必喜歡你。再說了,華陽長公主那般端方,一看就不喜歡你這樣的兒媳。」
「不,他說了,他說我和別的姑娘都不一樣!」
「你比別的姑娘囂張跋扈多了,當然不一樣了。」
她給我倒了一杯酒,神情縹緲:「我一直羨慕你長得比我好看,從小到大沒少欺負你。進宮一趟,我才發覺,我確實太跋扈了,難怪不招人喜歡,全是我活該。」
天吶,章錦燦竟能說出這番話,我驚得下巴殼都合不上了。
「手疼,給我倒酒。」
我們家也不許女子飲酒,她好像也不怎麼會飲酒。
她自顧自倒一杯喝掉,喝一杯就再倒一杯,沒一會臉上暈起兩坨紅,舉著酒杯嘰嘰咕咕地自言自語。
「陪我喝一杯嘛。」
我沒理她。
她分明醉了,晃晃蕩蕩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摸摸我的臉,將酒杯送到我的嘴邊:「乖乖,姐姐喂你喝一口,快張嘴,張嘴。」
喝醉了的章錦燦沒了劍拔弩張的氣勢,反而有幾分溫柔。鬼使神差般地,我不自覺地張開了嘴,一臉別扭任她喂我喝了幾口。
她好開心,樂呵呵地給我倒酒,像玩過家家一般,要跟我幹杯,還要繼續喂我。
平日裡她何曾這般對過我,她還稱自己為「姐姐」,真是有點好笑了。
慢慢地我覺出點不對勁來,昏昏沉沉地沒了力氣,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我也抑制不住地合上了眼睛。
閉上眼的一瞬間,好像看見,章錦燦俯下身來說:「好歹我是你姐姐,總不會平白害了你。你幫幫我,也算幫幫你自己。」
23
好熱,好熱。
好像做了一個極香艷的夢,有人摟著我親,聲音沙啞地喚我「秋荷」。
隻是夢中那張臉,適合四書五經,卻不適合風花雪月。
「章秋荷!」怒吼聲同夢裡的那聲音融匯在一起,我猛地睜開了眼。
殷九清一拳頭砸進錦被裡,氣得聲音發抖:「你就非要如此嗎?你就非要自輕自賤嗎?」
頭痛欲裂地睜開眼,面前就是這幅景象。我看著近在咫尺的殷九清和滿身紅痕、不著寸縷的自己,瞬間懵了。
環顧四周,不熟悉的屋子,不熟悉的陳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昨夜我喝了點酒,然後,然後......是章錦燦!
「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這種事,你就這麼下賤嗎?」殷九清的情緒在暴怒的邊緣遊走,連帶著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自愛自重,這樣的事你究竟要做多少次?」
原來他以為,這次又是我故技重施。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張了張嘴,連辯解的話都顯得那麼無力。
發生了什麼,章錦燦是怎麼將我弄到這裡的,我一概不知,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太子殿下,該起了——」宮女推開門,手裡盛著水的木盆掉在了地上,刺耳的尖叫聲響了起來「啊——」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我渾渾噩噩被壓跪在地上。
殷九清跪在我的前面,被皇後一巴掌扇偏了臉頰:「混賬!你竟敢作出這種失德之事,你是要讓朝臣戳著你的脊梁骨罵你嗎?當朝太子,德行有虧,竟敢在選妃期間同一個賤婢無媒茍合,你是嫌你的太子之位坐得太穩嗎?」
越說越氣,皇後將手邊茶盞大力摔碎,瞇著眼打量我,犀利冷冽的眼神如刀子般射在身上。
她陰沉著臉來到我的面前,突如其來一抬腳,重重踹在我的心口上:「賤婢,竟敢如此勾引太子。」
殷九清往前跪了兩步,恰好擋在我身前,頭埋得很低,違心的話一字一頓從喉頭艱難擠出來:「母後,兒臣傾慕秋荷已久,一時歡欣,情不自禁。」
「廢物,你就一刻都等不得?本宮告訴過你,待太子妃定下之後,你想要誰,本宮絕不阻攔。你就連這一時半會都等不得?非要讓未來的太子妃生生受了這奇恥大辱?我怎麼生出你這個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