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奮激動的情緒漸漸平息,我將胳膊藏回了袖子裡。
一瞬間,眼淚一串一串地落了下來。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把戲,實則漏洞全出,我比跳梁小醜還可笑。
「我就是故意的。」
「值得嗎?你何苦為了他傷害自己?」
「你不懂嗎?可是明明你該懂啊,你親眼所見。」
殷九清還想說些什麼,我已經不想再聽了,閉上眼睛說:「太子哥哥,我真的好疼啊,你快點送我去醫館吧,別讓我留疤了。」
18
晚上殷九清的暗衛又來了,扔下些瓶瓶罐罐後消失了。
第二日我爹下朝回來的時候,安王爺竟然跟著來了。
我爹臉色不虞,瞪了我一眼,還是從前廳出去了。
殷九逸喝了口茶,從袖子裡摸出個錦盒遞給我:「珠珠姑娘,封口費。」
打開盒子一看,哦豁,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章錦燦視也有一顆夜明珠,個頭和成色卻遠遠不如眼前這顆。
心中天人交戰一番,我合上匣子,目不斜視推了回去:「王爺,我不叫珠珠。」
「那你叫什麼名字?」
緩略帶沙啞的嗓音傳入我的耳膜,那美人眼波流轉,勾唇看著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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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蒼實在太過偏愛他,他說話聲也好聽,聲音富有磁性卻又很幹凈,我不合時宜地聯想到不小心從屋檐上落下的積雪。
我定了定神方說:「章秋荷。」
「還是珠珠這個名字更配你。」他自顧自點評了一句繼續說:「珠珠姑娘若不收下這禮,本王心裡實在不安。就當是為了本王舒坦,珠珠姑娘還是收下吧。」
邊說邊將那匣子推給我:「還請珠珠姑娘笑納。」
皇子做生意確實不是能夠放到臺面上說的驕傲事兒。
我不好再推脫:「那好,我收下了,不會說出去。」
送走了殷九逸,我爹轉過身來,眼神落在我手中的木盒上,含著點審視緩緩移到我的臉頰上,語氣中夾著些警告意味說:「安王縱情酒色、美妾眾多,最是風流不過,別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
為父正在為你相看夫家,這段日子你好好在家裡待著,別出去給我惹禍。」
「可是章......姐姐還未——」
「你姐姐的事兒用不著你操心。」
冷冷地丟下這句話,我爹便離開了。
沒過多久,皇帝開始命禮部籌辦太子選妃事宜。
闔府上下早已心知肚明,章錦燦會是內定的太子妃人選,但太子選妃非同小可,務必得按著禮節體統來。
需得經過三層選拔,通過重重檢驗,耗時三個多月方能定下人選。
第二輪選拔結束後,除了章錦燦,還剩下三位姑娘:齊國公家的嫡長女齊梅、兵部尚書的嫡次女楊競婉和林老學士的孫女林素音。
皇上念及她們入宮月餘,久未見家人,下旨讓他們回家休整幾日。
章錦燦從宮裡回來,人瘦了些,脾氣也收斂了許多,倒生出幾分弱柳扶風的姿態。
也不知道在宮裡受了什麼大罪,一進門她就哭倒在大娘子懷裡,眼淚像泄了洪似的,一發不可收。
他們一家人親親熱熱訴著衷腸,我在一旁實在有些礙眼,十分自覺地退下了。
19
午睡之後,我爹將我叫了過去。
他說若是章錦燦的婚事定下,府中沒有精力給我操辦婚事。
他給我相看了兩戶人家。
第一位是正五品的宣德將軍劉青山,在武安侯麾下就職。
第二位是平昌侯府的嫡次子吳仲康,如今已二十有三,膝下還有一子,前年妻子病故,他便一直沒有再娶。
一種無奈湧上心頭,我曾那樣傷了李榮川的面子,我怎能嫁給他爹麾下的將軍?至於吳仲康,嫡次子不能繼承家業不說,他還長了我七歲,膝下還有個兒子。
我難道一嫁進去就要給人當後娘嗎?
注意到我臉上神色,我爹不悅地皺起眉頭:「你那是什麼臉色?莫要異想天開,安安穩穩過日子,何嘗不是你的造化。」
「去吧,過會兒去碧水湖畔的畫舫上同兩位公子見見吧,新荷都開了。」
碧水湖畔旁有一種模仿畫舫結構的建築,它外觀裝飾同畫舫一般無二,隻是牢牢固定在水面上,不能移動,隻供人們賞荷品茶,這種建築也叫作不系舟。
上了不系舟,劉青山站起身來揮著手迎我,毛毛躁躁撞翻了茶壺,邊抖衣服邊望著我不好意思道:「章二小姐。」
我朝他點了點頭,看著他袍子上一大片深色水跡,說:「你,要不回去換身衣服?」
他的兩隻手都擺了起來,露出一個收斂著的笑:「無妨。」
他生得孔武有力,一番動作倒是帶著濃濃的少年稚氣。
「秋荷小姐,你比畫像上美上許多。」小心翼翼地說完這句話,他的情緒忽而低落下去。
靜默半晌,他嘆了口氣說:「劉某不知何德何能,有幸與秋荷小姐議親,秋荷小姐這樣的人,值得金屋藏嬌,劉某實在不堪為配。今日實在失禮,劉某先告辭了。」
不等我反應過來,他站起身,撩著袍子離開了。
難以言喻情緒從心底深處升上來,我茫然地盯著湖面,心裡難過又熨帖。
不知過了多久,湖面上響起絲竹管弦之聲,一艘四角綁著鈴鐺的精致畫舫從荷葉間駛了過來。
畫舫停在了不系舟旁,兩位姑娘攜手下船,一粉衫女聲音清靈道:「這船晃得我頭疼,直教人想吐,表哥有病,非要賞什麼荷。」
另一紫衫女清清冷冷道:「昨日還不是你說要來摘蓮蓬的。」
她二人坐在了我前面,看穿著打扮,應是某大戶人家的夫人。
我從那神秘精致的畫舫轉頭回來,吳仲康帶著丫鬟來到我跟前:「章二小姐。」
吳仲康沒有畫像上那般瘦,也沒有畫像上那般高。
還未交談幾句,他的丫鬟突然拿出帕子給他擦拭額角的汗。
「章二小姐有所不知,我們家公子怕熱。」那丫鬟嬌怯地開了口,楚楚可憐地朝我行禮:「還請章二小姐勿要怪罪。」
「罷了。」吳仲康擺了擺手,不耐煩道:「本公子不熱,休要再如此了。」
我猜,這丫鬟或許還是個通房丫鬟,於是便順嘴問了一句。
吳仲康有些為難,嘆了口氣,終究是說了實話:「非也,這是亡妻身側的大丫鬟,自亡妻故去後,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煜哥兒。母親一直有意,等新夫人進門口,抬她做姨娘。」
「既是你們侯府家事,自不必說與我一個外人聽。」我淡淡道。
「章小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馬上就是我們侯府的二少奶奶了。」吳仲康還未說話,她的丫鬟先開口了:「你隻是個庶女,給我們二少爺當正妻都有些……莫非你還看不上我們二少爺?」
反唇相譏的話還未說出口,身後粉衫女子啪的一聲拍案而起:「你這丫鬟好不要臉,你隻是個丫鬟憑什麼對人家指指點點,也不嫌害臊。」
紫衫女子想拉沒拉住,粉衫女子三步兩步橫在我面前,指著那吳仲康鼻子罵:「人家姑娘花容月貌,你再看看你那個磕磣樣兒,真是倒胃口。」
「你又是何人?」丫鬟急了:「我們公子可是平昌侯府的二少爺。」
「語容,恨玉,你們倆就知道給我惹禍。」殷九逸手握一柄折扇,信步而來。
見了來人,吳仲康眸中一震,拉著丫鬟跪下:「安王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王妃和側王妃,還請王爺恕罪。」
丫鬟身子簌簌抖個不停,接著軟倒在了吳仲康身上。
「罷了。」殷九逸瞄了一眼地上的人,將折扇往桌上一丟,不容反抗道:「帶上你的丫鬟速速離開。」
20
黃昏時節,天空中是大片大片的落日餘暉。
殷九逸撐著小船穿梭在荷葉間,坐在小船上,周圍皆是荷花清香:「她二人小孩子心性,擾了你的相看禮,我代她二人向你道歉。」
「沒關系,還要謝謝王妃和側王妃仗義執言。」
想到這,我又道:「王爺丟下王妃們和我泛舟湖上,就不怕人說閑話嗎?」
他笑了笑,眉目間一片坦然:「珠珠姑娘都不怕,本王有什麼可怕的?」
他生得好看,誰能拒絕美人的邀請呢?
小船晃晃蕩蕩停在了人跡罕至的荷花深處,幾對鴛鴦驚叫著,撲撲稜稜遊走了。
「喝酒嗎?」殷九逸將腰間的酒囊遞過來。
我接過酒囊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
殷九逸輕輕笑了起來,隨即慢慢躺了下去。
「你……」他仰頭看著天空,好像想要問些什麼,最終他什麼也沒問,隻是說:「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荷葉背面的紋理,很漂亮,你想試試嗎?」
躺在船上看天空,天空真高真遠,微風吹過來,我喝了口酒,迎風落了滿臉的淚。
殷九逸嘆了口氣說:「這酒確實太辣了點。」
「我不喜歡荷花。」我哽咽著。
「嗯,不喜歡就不看了。」
於是我們安靜地躺著,看了會天邊的雲霞。
喝完了一袋酒,我抹了把眼淚,摸了摸發熱的臉頰:「王爺,今日多謝你了,送我回去吧。」
殷九逸輕笑了一下:「好。」
滿湖清香裡,他撐著船帶我駛離荷花深處,船身經行,蕩起一圈圈波紋。
船靠岸時,依稀可見不系舟上站了個人,紫色的衣角被晚風吹得微微揚起。
他朝這裡走過來,原來是殷九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