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我也看出來了,你肯學肯練,是個上進的好姑娘,可你著身份真是讓人難做呀,誰能想到你們那等顯赫人家,內裡竟也這般對待庶女。」
素離嘆了口氣:「這樣吧,你跟我來,我請示一下主子。」
素離帶著我到了三樓最裡面的雅間。
一進門是一張大床,白色的床幔輕輕飄動,影影綽綽可見床上躺著個人。
朱雀銅燻爐裡騰起裊裊輕煙,滿室皆是清甜的梨香。
「爺,人來了。」
素白細長的手指撥開床幔,一張妖艷絕美的臉從紗幔中顯現出來。
刀削劍刻的輪廓,瓷白的皮膚,上挑的眉眼,薄而嫣紅的嘴唇,他才是真正的狐貍精面相,我在他面前倒是小巫見大巫,一點也不夠看了。
這人相貌帶來的沖擊力太大,我的心臟突突突跳得厲害,噤了聲不敢發出一絲動靜,仿佛連呼吸都是對美人的褻瀆。
他身著紅衣赤著足踩在地毯上,手中還握著一把折扇,我渾身緊繃,連大氣都不敢喘,看他越走越近,用折扇挑起了我的下巴。
端詳了片刻,他抽走折扇,對著素離笑道:「情有可原。」
「是啊,爺,您可得理解我,我一看她這容貌,連哄帶騙趕緊就給拐來了,哪裡還顧得上背景調查。這您可不能怪我,這面相一看就能給咱們樓裡掙大錢。」
「行了,此事是你未能仔細調查,違約金便罷了。」
他懶懶散散地轉過身,向著床邊走回去,紅色的衣擺在地毯上沙沙而過。
我心中不由得驚愕贊嘆,這男子實在也太漂亮了些,通身更有一種飄逸倜儻的風流氣度,教人移不開眼。
躺回床上,他靠在軟枕上支著臉看我:「章二小姐,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念在素離哄騙你在前,違約金便免了,我會讓素離毀了字據,往後不要再來了。」
Advertisement
我來這確實讓他們背負了不該承擔的風險,斷沒有在主人家下了逐客令之後死賴臉糾纏的道理。
隻是心中難免有些遺憾惆悵,兩個多月裡,舞沒學幾支,琵琶更是剛入了門。離開這以後,我怕是再沒機會去接觸這種東西了。
「珠珠姑娘,你同這樓裡的姑娘不同,縱然日子艱難,憑你的家室也能做個正室娘子,在這樓裡能有什麼好出路?別傻了,回去吧。」
撐著傘回府的路上,心裡抑制不住地難過。
本以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實則卻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原以為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誰知一朝回到了原點。
悶著頭走路,一雙玄色繡雲紋錦靴出現在眼前,往上是天青色的袍子,嵌著青玉的腰帶,然後是一張端正的臉。
「你怎麼在這?」
殷九清扶在傘柄上的手動了動,言簡意賅道:「有事,恰巧路過。」
我噢了一聲繞過他走了,這會我暫時沒有勾引他的心思。
「我順便來看看你有沒有陽奉陰違。」他默了默,還是將我叫住了:「我正好同舅舅有要事相商,可以順便捎你一程。」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馬車。
不坐白不坐。
馬車裡就我們兩個人,我後知後覺有些尷尬,隱約還有些如坐針氈。
殷九清坐在馬車上拿起一卷書看,也不理我。
撩起車簾去看雨中街景時,他才問:「如意樓以後不去了吧?」
「不去了。」
「那便好。」他又看起了書。
快到的時候,我要求提前下車。
「你這是何意?」殷九清放下書,悟了:「孤記起來了,你要去鉆狗洞。」
大可不必如此聰慧。
16
沒過多久,華陽長公主在皇家牡丹園辦了一場遊園會,宴請京城適齡小姐前往遊園。
已逝的太後最喜牡丹,先帝便為太後建了這座牡丹園,這座牡丹園也是兩人感情深厚的象徵。
去的路上章錦燦老大不情願地告誡我:「到了牡丹園你別瞎摘花,那裡的牡丹都是先帝從洛陽尋來的名貴奇異品種。華陽長公主性子火暴,若是被她看到你毀壞牡丹,你就等死吧,爹爹也救不了你。進了園子你規矩些,別丟了我們家的臉面。」
一入園,她就帶著丫鬟去找她的朋友了。
我和小桃在一叢牡丹前黃色的牡丹前賞花,一聲陰鷙生硬的問候刺入耳膜:「二妹妹,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李榮川瘦了許多,臉上堆積的橫肉消減了好幾層,如今看來,總算有了點人樣。
「別來無恙。」我不想同他糾纏,拉著小桃轉身欲走。
他快步上前截住了我的去路,義憤填膺說:「我道二妹妹緣何在我面前裝清高,原來是攀上了太子殿下,你害本世子在廟裡吃齋念佛三個多月,真是好手段。」
我嗤笑一聲:「你去廟裡三個月正好減減一身橫肉,治治你那齷齪心思。」
「章秋荷,你傲什麼?你不就是長得好看嗎?你除了好看一無是處,心思惡毒,勾三搭四,行為無狀——」
「你長得不好看,還一無是處,醜得清新脫俗。
一臉橫肉,滿面油光,渾身囊腫。也不照照自己什麼樣,你想勾三搭四也沒人願意往上貼,人醜還多作怪。」
「小姐,你別說了。」小桃瑟縮將我往後拽。
「好啊章秋荷,有人給你撐腰,你膽子都肥了,你竟然辱罵我,從來沒一個人敢這樣罵我。」李榮川皮笑肉不笑,抽出腰間皮鞭,啪的一聲甩在地上,已然怒了。
我並非是膽子肥了,隻是那時我答應了人,要安分守己,收斂脾性,保全自己。
那時尚有期盼,如今得過且過,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什麼都不怕了。
看見李榮川的鞭子,我甚至有些隱隱喜悅,我要惹怒他,讓他在這牡丹園撒野,我倒要看看,長公主看見被糟蹋的牡丹,會不會放過李榮川。
「今日是什麼場合,你敢惹事?你當這裡是武安侯府嗎,會任你隨意撒野?」
「那你看看小爺我敢不敢。」李榮川咬著牙,一鞭子揮過來,揚起一陣塵土。
「——嘶」,小桃挨了一鞭,聳著肩膀護在我身前嘶嘶吸氣,手背上充血的鞭痕格外分明。
我讓小桃跑去叫人,難聽的話一個勁往李榮川身上砸,趁著他對我揮鞭子,鉆進繁茂的牡丹花叢中,東躲西藏。
銳利的鞭子啪啪打在花上、葉上,花園的這角早已一片狼藉,李榮川明顯是氣急了,手上鞭子不停,嘴裡仍罵罵咧咧:「章秋荷,還從未有人敢這麼罵過本世子,就隻有你,隻有你!」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開始流著淚聲嘶力竭地大喊:「救命啊。」
估摸著人不遠了,我裝作被鞭子絆住了腳,重重摔倒在石子路上。
我早做好挨一記狠鞭的準備,預料中的疼痛卻未落在身上。
「李世子,你當這是什麼地方。」一個氣度不凡的紫袍男子用大掌生生接住了粗大的皮鞭,再往前使勁一拽,李榮川霎時被搡倒在地。
那紫衣男子將衣袍脫下,蓋在我身上:「姑娘,我是華陽長公主之子付毓,招待不周,讓你受驚了,我即刻便帶你去醫館。」
我虛弱地點了點頭。
道了一聲「得罪」,付毓作勢要抱我,手剛攬上我的腰,章錦燦和一眾小姐們趕了過來。
「付毓,你不準摸她!」章錦燦火急火燎跑了過來,粗暴地將他推開了:「不準你碰她,我自己會抱。」
這是什麼情況,章錦燦怎麼這麼不對勁。
章錦燦死命扯著我將我拽了起來,期間數次拉扯到傷口,疼得我嘶嘶喘氣。
「章小姐,你不要再添亂了。」被付毓一吼,章錦燦立馬噤了聲,跺了跺腳委屈上了。
接著她又眼前一亮,調整神色,做出一副端正樣子。
順著她的視線去看,一位體態端莊、長相大氣的美婦人正朝這邊走來,應當是華陽長公主。
她的左側是一身銀袍的殷九清,右側是一身月白衣袍的——美人主子?
????
17
知曉了前因後果,華陽長公主柳眉倒豎,臉上風起雲湧:「還不來人,快將他拉下去杖責三十。拉到武安侯府門前打,告訴武安侯,若他不會教孩子,本公主來替他教!」
章錦燦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終究沒開口。
「好孩子,你受驚了。」華陽長公主拿帕子給我擦了擦汗:「我即刻讓毓兒送你去醫館。」
「姑母,今日您和表弟尚有要事在身,還是孤去吧。」殷九清道:「這是章家的二小姐,本宮是當表哥的,免不了走一趟。」
「那好吧,逸兒,你就隨姑母接著賞花吧。」
「是。」月白衣袍的美人主子朝我笑了笑,微微點了點頭,隨著長公主離開了。
章錦燦松了一口氣,一把將我的手交到殷九清手裡,視線向前追尋著,心不在焉道:「表哥,我還沒玩夠,你送她去醫館吧,我就不去了。」
說罷,她快速將我身上披著的衣服剝下來,又忙活著將殷九清的衣服脫下來搭在我身上,提著那件紫色外袍匆匆往前去了。
「逸兒是誰。」我問。
「本宮的哥哥,安王殷九逸。」
殷九清覷我一眼:「皇兄已有正妃、側妃兩位,姬妾眾多,你休要打他的主意。」
美人主子竟然是安王,原來如意樓是他的產業,難怪能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有那麼大的鋪面。
「那我打你的主意,你娶我嗎?」
殷九清猛地一攔腰,將我橫抱了起來。
腰後面的傷口猛地被他一按,疼得我眼含熱淚。
我暫時歇了逗弄他的意思,隻顧著控訴道:「太子哥哥,你摸著我傷口了,疼,疼!」
他的手不動聲色往上挪了挪,木著臉惜字如金道:「你活該。」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為什麼你總是要教訓我,我是真的疼。」
我撩起來帶著鞭痕的手腕湊到他面前,淚盈於睫,裝腔作勢:「你看,真的很疼。」
「是不是在故意激怒他,你自己心裡清楚。你能送上門任他打嗎,你是那種毫無心機的人嗎?還有那些牡丹,你是故意的吧?」
我忽然不想說話了,好像也沒有說話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