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情話了,我抬起朦朧的淚眼說:「那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呀,我會為了你少生事端,乖乖等著你中舉,你可千萬要爭氣呀。」
很多年後,當我回首往事的時候,我才發現,當初的自己多麼可笑。
我將自己的未來全都交付給了一個男子,被動地等著被他拯救。
這行為本身就愚蠢至極。
5
我在床上躺著,繡了近一個多月的花。期間小德子來過幾次,送了些去疤痕的藥。
我又想起殷九清那張令人討厭的臉,若不是他多管閑事,我也不能落得如此下場。
想著想著又覺得我著實無理取鬧,狗咬呂洞賓了。
小桃扶著我在花園散步,賞完菊坐在廊下走神時,身後傳來一陣說話聲。
是嫡兄章照衡和他的表弟——武安侯府世子李榮川。
章照衡瞥了我一眼,神色淡淡地收回了視線,李榮川卻盯著我不放了,撇開章照衡徑直走上來和我搭訕。直到章照衡蹙著眉頭催他時,他才依依不舍地隨著章照衡去向大娘子請安。
此後他像個狗皮膏藥一樣對我噓寒問暖,甩都甩不掉。
李榮川是大娘子的外甥,武安侯府的獨苗,驕縱頑劣,又生得肥頭大耳,一臉橫肉。
我看見他都直作嘔,偏生他還抄些淫詩來惡心人,給他退回去他就繼續鍥而不舍地送。
柳朝明要我忍,我也知道沒有別的辦法,李榮川貴為世子,我實在得罪不起。
可他愈發變本加厲起來,有一日竟然送了我一本《金陵房中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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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得腦袋冒煙,在李榮川又一次騷擾我時,當著府上丫鬟的面對著他破口大罵。
不想他倒打一耙,反唇相譏:「二妹妹,你若不含羞帶怯地用眼神勾引我,我怎麼就會巴巴地往上貼呢?我一個世子,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你這話說出去也沒人信呀。」
我氣得渾身發抖,死命攥著拳頭。
明明是氣憤,可眼淚卻不受控制一個勁地往下掉。
無處不在的章錦燦又出現了,輕蔑地撇撇嘴:「章秋荷,你別不識抬舉,多少人哭著喊著要嫁進侯府,又不是誰都有被表哥看上的福氣。」
我真想撲上去狠狠打章錦燦的嘴,可是想想後果,最終還是捏著拳頭,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對著月亮掉眼淚的時候,柳朝明就會突然出現,蹲在我面前逗我說:「不哭不哭,眼淚是珍珠」,還會塞給我一顆方糖吃。
那時候我吃了甜絲絲的糖,天真地以為,一切都會好的,至少還有來日可期。
6
初雪落下的時候,是個下午,我披著鬥篷在花園裡看雪。
李榮川肥碩的身軀乍然擋住了我的視線:「二妹妹,我對你的心意想必你也知曉,我這次來就是想告訴你,若你願意,我即刻稟明母親,將你娶回去做姨娘——」
「世子還請自重,秋荷高攀不上侯府門楣,世子還是莫要說笑了。」
「你裝什麼裝啊?」李榮川驀得逼近我,彎下身子,肥胖的大手捏住了我的手腕:「你日日用這把嗓子勾引我,這時候又不承認了?我娶你做姨娘還委屈你了嗎?你裝什麼矜持啊?」
我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男女體力間的懸殊使我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他的桎梏,隻能大聲地喊著人。
天旋地轉間,李榮川將我摁倒在石桌上,肉壁一樣的身子壓得我喘不過來氣,我的嗓子都喊啞了,沒有一個人過來。
對著李榮川又踹又咬,被他一巴掌打懵。
小衣將被粗暴地扯下,胸前身下被冷空氣侵襲,寒意霎時遍布四肢百骸。
牙齒悄悄抵上了舌頭,有幾片飛雪落在眼睛裡,我想,我這輩子也算是完了。
「咚——」的一聲,李榮川從我身上直直栽倒下去,一件白色大氅嘩啦一下罩在了我的身上。
「別怕,起來。」飛舞著的雪片紛紛揚揚,殷九清那張刻板端正的臉就這麼出現在眼前。
我瑟縮著裹緊了身子,急忙從石桌上起來,踉蹌著差點摔倒,還好揪著桌角站住了。
眼淚糊了一臉,鮮血夾著口涎淌到脖子裡,口齒不清地說了聲謝謝,裹著大氅飛速跑走了。
回頭匆匆一望,殷九清背著手,站在紛飛的大雪中,依舊面不改色,一臉肅容。
柳朝明晚上來看我的時候,我舌頭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隻坐在燭火前愣愣地發呆。
「秋荷,要不,我們走吧?」柳朝明伸手摸我的頭發,眼睛裡隱約有瑩瑩水光閃動:「隻是那樣的話,你暫時不能做官家夫人了?要和我走嗎?二小姐?」
他說:「要是和我走了,你就不能回頭了,再也當不了二小姐了。」
「要是和我走了,我們就隻能逃亡了。」
「我暫時不能讀書了,我們會過得很貧窮。」
心中驚濤駭浪漸漸平息,我第一次主動抓住了柳朝明的手,這雙有些粗糙的手曾經在許多時候抹去我的眼淚,溫柔繾綣地撫摸我的頭發,我重重地握住了,笑著點了點頭。
我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但我也知道,他比所有人都愛我。
7
我爹帶著家丁找到我們的時候,我和柳朝明正在破廟裡依偎著取暖。
那是逃亡的第三天。
本就殘破的廟門被大力踹開,呼嘯的風聲卷著雪片飛進來,臉上的笑意僵住了,凍結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我爹要將柳朝明交給官府,罪名是誘拐官家小姐。
我跪在地上扒著我爹的靴子求他,急切地為柳朝明辯解。
我爹一巴掌打偏了我的臉,一陣耳鳴過後,整張臉火辣辣地疼:「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給我起來,章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他的五官扭曲成一團,額角隱隱可見青筋,面對我的時候,他第一次有這樣大的情緒波動。
「你生了我卻不養我,任我自生自滅這麼多年,如今還找我幹什麼?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要逃跑,你怎麼不問問李榮川對我做了什麼?你為什麼不替我做主,他是怎麼撕開我的衣服,他——」積攢多年的情緒頃刻間爆發,我像個瘋子一樣歇斯底裡地大吼。
柳朝明掙脫了家丁的桎梏,撲上來死死捂住了我的嘴,滾燙的眼淚啪啪砸在我的臉上:「秋荷,別說了。」
那天風大雪大,風吹得我臉疼。
我爹讓人將我摁在椅子上,親眼看著柳朝明是如何被打得奄奄一息。
我爹冷冷地說,你就算再卑微低賤,也和他不同,你是正經人家的小姐。
家丁將柳朝明摁在板凳上,板子此起彼伏地升起來又落下,血跡從他灰色的衣袍中滲出來,斑斑駁駁的,像一朵濃淡相間,艷麗荼蘼的花。
天空中的小雪花飄下來,蓋在他的身上,好似在替我抱一抱他。
他伏在板凳上,額角全是密密麻麻的細汗,氣若遊絲說:「秋荷,你太漂亮了,我護不住你,終究也不配得到你。對不起。」
最終他昏迷著被人抬走了。
8
我爹看在柳管家忠心多年的份上,終究沒將柳朝明送去官府。
後來柳管家也離開了章府。
我還是安安穩穩做著章家庶出的二小姐。
私奔的事兒被我爹壓得死死地,府上眾人心裡明鏡似的,看我的眼神都是輕蔑和嘲諷,但誰也不敢議論一句。
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總想起柳朝明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總想起他跟我說對不起。
是因為我太愚蠢了,太沖動了,是我葬送了我們之間的一切可能,我們再也沒有可能了。
我沒什麼朋友,逃亡回來之後,隻有小德子來看過我。太子以言行無狀為由,罰了李榮川,他再不會來找我的麻煩了。
我曾經畏懼忌憚的李榮川在殷九清面前,如同螻蟻般,不值一提。
權勢,可真是個迷人的好東西啊。
我也想堂堂正正像個人一樣活著,不這麼卑賤,不這麼屈辱,我想讓所有欺負過我的人像狗一樣匍匐在我的腳下,痛哭流涕地向我懺悔、求饒。
而我肆意玩弄他們,永不原諒。
我開始思考,我該如何才能得到權力。日思夜想,輾轉難眠。到頭來卻可悲地發現,除了這張令人艷羨的臉和年輕的身體,我一無所有。
我決定用我的身體做件大事,我要睡了章錦燦的男人,睡了一人之下的太子。
我要惡心死章錦燦,惡心死我爹,惡心死章府看不起我嘲諷我的所有人。
我想我是瘋了,可這是我貧瘠的腦瓜裡能想出來的,最有效最解恨最惡毒最直接的方法了。
或許會被弄死,但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如果我有幸活下來,那麼欺負過我的人,就都得死。
我將自己關在屋裡,聚精會神地研究曾令我萬分惡心的《金陵房中術》。
每年大年初二,殷九清都會來太傅府留宿。
我把我的計劃放在了這一天。
9
好不容易到了這一天。
午膳之後,我正愁怎麼接近殷九清,沒想到他帶著小德子主動叩響了我的門,這可真是天助我也。
殷九清今日穿了一襲紫色織金袍子,肩寬腰窄,身姿挺拔,渾身上下透著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威嚴。
我認真地打量了他許久,劍眉入鬢,眉骨深邃,鼻梁高挺,就連嘴唇也是不薄不厚,恰到好處。說得文氣一點,他相貌周正,美得中規中矩,卻毫無特色,像被奉為圭臬的四書五經,就連相貌好像也遵循著某種規矩,毫不出格。
「新年歡喜。」他遞給我一個錢袋子,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將錢袋子往我懷裡一塞,轉身欲走。
我將門敞得更大了些,往身旁一閃身,垂著頭做出哀戚之色:「太子哥哥,多謝你上次出手搭救,不知能否請你喝杯茶,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他斟酌了一會,大約是在顧忌男女大防,或許是我泛紅的眼眶使他生了憐憫之心,他對著身後的小德子說:「小德子,你在此處候著。」
喝了幾口茶,他微微蹙起了眉頭,我的心臟怦怦直跳,幾句話從喉頭艱難吐出:「我這裡一向沒什麼好茶,怕是難以入口,若是太子哥哥不喜,不如還是———」
「無妨。」他打斷我,摩挲著杯盞道:「莫為浮雲遮望眼,風物長宜放眼量。看開些,舅舅自會為表妹尋一門合適的姻緣。」
我假意應答,看著他喝完了一杯茶,那茶裡放了足量的軟筋散。
第二杯茶加了合歡散。
慢慢地,殷九清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雙臉通紅,額角上也浮現一層細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