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紅著眼說:「你給我服個軟,秋荷,你不是最想要權力嗎?我給你,皇後之位給你,什麼你想要的都給你,好不好?你再叫我一聲太子哥哥,好不好?」
平日裡不茍言笑,滿嘴禮義廉恥的太子如此卑微地求我,這如何不讓我高興呢?
素手攀上了殷九清的脖頸,我朝著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氣,看他情動難耐卻偏不給他:「你不是說我是不守婦道嗎?還說我是不知禮義廉恥的狐貍精?太子殿下,如今你對著你的嫂嫂自解衣衫,你說你是不是賤人?」
我將殷九清狠狠按在他身後的假山上,激得他悶哼一聲。
我卻恍若未聞,帶著快意痛罵:「你不知廉恥,罔顧人倫,我偏不如你的願!」
我理了理被他扯得一團亂的衣衫,快步出了假山。
假山外,天高月小,一輪明月高懸。
又是深秋時節,月光下的落葉上凝著一層又一層的霜雪。
1
我小娘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妓,不折不扣的狐貍精。
她死的那天,我出生了,我理所當然也是個狐貍精。
隻不過,我娘當狐貍精是為了生存,我可不是,我生來就賤,天性如此。
我知曉自己有一副黃鶯出谷,似水如歌的好嗓子,於是便物盡其用,我的嫡姐章錦燦對哪個男子笑,我就嬌嬌怯怯地喊那男子哥哥,生怕氣不死她。
章錦燦最喜歡太子,我便也對著殷九清甜甜地喊:「太子哥哥~」
殷九清走後,章錦燦便露出獠牙,鼓足了勁兒,用盡全力抽我一個巴掌,尖利的指甲趁機劃過我的臉頰:「你是妓子的,你怎麼配喊太子哥哥?」
「姐姐,皇後娘娘也是我的親姑母,我憑什麼不能叫嘛。」我摸摸破皮的臉頰,挑釁般地朝著章錦燦吐吐舌頭,心中不禁腹誹,被慣壞了的大家閨秀比鄉野村婦還粗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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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望著高高的月亮,總是忍不住思考,人生的際遇怎能如此不同呢?
章錦燦的母親是顯赫富貴的武安侯府嫡女,我的母親是個青樓妓子。
所以同為太傅之女,她高貴如明珠,我則卑微如草芥。
就連她的名字都比我好,錦燦——如錦緞一般光輝燦爛。
而我的名字則是出生那天,父親看到池子裡的一枝殘荷,有感而發得來的。
秋荷,一聽就包含了無限的寂寥與愁苦,秋荷,秋荷。
枯枝敗葉,秋水殘荷,聽起來可真悲涼呀。
2
本來我隻是很艷羨章錦燦,並沒有那麼討厭她。後來年歲漸大,她長得越來越像她板正肅穆的母親,我也越來越像我形貌昳麗的母親。
美貌成了我的原罪。
她開始不分青紅皂白地罵我「賤人」「妓子之後」,輕蔑地說什麼「龍之龍,鳳生鳳,狐貍精生狐貍精。」
就連我禮貌地喊「太子哥哥」,也被她說成是「小小年紀便知道勾引人。」
既如此,我也不能空擔了罵名,我便偏要嬌滴滴地喊,看我不氣死章錦燦。
那時殷九清已然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國之儲君了,平日裡板著臉像個老學究一般。
我十分不喜歡他,見了他也隻是喊上一句表哥,並不很過分,可章錦燦還是免不了朝我揮巴掌。
她討厭我已經不分原因了。
第一次和殷九清有交集是在京城的芙蓉宴上。
京城貴女們坐在一起賞花作詩,輪到我的時候,章錦燦假好心為我說話:「我這妹妹淺薄,平日裡放蕩慣了,做不出來詩,大家可不許笑話她。」
我當下紅了眼,捂著帕子靜默無聲地掉眼淚。
宴會上美貌又心善的小娘子教養也是極好的,並未因為我的庶女身份嫌棄我,甚至還紛紛出口指責章錦燦。一時間,章錦燦千夫所指。
我借口整理儀容,拐到一片芙蓉園前笑得肚子都疼了,一轉身,遇見了殷九清。
他好像知道了方才的事,像有大病一樣,肅著臉背著手斥責我:「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都不明白嗎?做事情前要牢牢記得自己的身份,如此行事,一點女兒家的規矩也無,舅舅都不請人教你學規矩嗎?」
我切切實實感到難堪了,他貴為太子,身份高貴,鄙夷我也是正常的。
我是什麼身份?我要記清楚什麼?
記清楚我是一個庶女?還是記清楚我永遠上不得臺面。
「是,這地方我就不該來。章錦燦才是你表妹,我一個妓子之後不敢與太子攀親戚,更用不著太子來教我規矩。」
要是在平常,我是斷然不會說出「妓子之後」這種妄自菲薄之語,但那會兒我氣得很,一時上頭便脫口而出了。
反應過來,我直發怵,在一國儲君面前說口無遮攔,說出這種汙言穢語,我怕是要遭大罪。
一腔憤怒被恐懼替代,我掀起眼皮偷偷瞧著殷九清,暗暗期望他沒聽見。
顯然,殷九清聽到了,他臉紅得跟猴屁股一樣,劈頭蓋臉地呵斥我:「粗鄙,身為官家小姐,怎能如此不成體統。
本宮罰你回去抄二十遍女戒,不抄完不許出太傅府。」
我沒當回事,他公務繁忙,又不常來太傅府,怎麼管得了我,我甚至暗暗地翻了個白眼。
「不知悔改,罪加一等,抄四十遍!」殷九清氣得都伸手指了:「小德子,去,近日你就住在太傅府,親自看著她。」
我很無語,這話才哪到哪啊?他要是看見章錦燦罵我的樣子,隻怕死了也得從棺材板裡跳起來罵她「粗鄙。」
但我又想,他約莫舍不得罵章錦燦,更不會為了我罵章錦燦。
因為章錦燦是他嫡親的表妹,更是他未來的太子妃。
3
太子為章錦燦罰了我抄書,章錦燦很是得意。
我在抄書的時候,她就坐在我旁邊遣丫鬟給她染蔻丹,眼角眉梢俱是得意:「姑母說了,將來我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太子哥哥向著我也無可厚非,自是應該如此的。」
我輕嗤一聲,什麼蠢貨都配當太子妃了。
「你笑什麼?」章錦燦命丫鬟停下來,氣急敗壞跺著腳:「你敢嘲笑我,章秋荷,你又嘲笑我!」
我見她氣勢洶洶走過來,像是又要來打我,急忙出聲提醒:「你剛染了指甲。」
「染指甲怎麼了,打你還分時候嗎?」
下一瞬,章錦燦就齜牙咧嘴地撲到了我的面前。
一片慌亂之中,我啪地給了她響亮的一巴掌。
「你敢打我!章秋荷!今天我非要揍死你!」
眼看她發了狠又要撲上來,我眼疾手快將手掌按在墨盒裡,糊了她一臉墨水,又順手將墨盒扔在了她的裙子上,水墨在裙上開出一朵絢麗的花。
她望著毀了的裙子,先是擠了兩滴眼淚,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黑乎乎的臉頰上還掛著兩行淚。
「章秋荷,你完了,這可是姑母賜我的裙子,我這就去告訴王嬤嬤,你故意毀壞皇後所賜之物,藐視皇後可是大罪,你就等著挨打吧你。」
她高高興興出了門,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空氣中。
我看著被章錦燦撕碎的一地紙屑,抹了把眼淚,繼續抄書。直到王嬤嬤帶著幾個丫鬟將我押走,死死按在了板凳上。
我有些後悔了,早知道讓章錦燦打我幾巴掌就是了。
「不分尊卑,心比天高,今日就要打得你安分守己。」
直到失去意識的時候,我還在想,我就不安分守己,我就要攪得家裡雞飛狗跳,我偏不讓章錦燦好過。
4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小桃抹著眼淚拿雞蛋給我滾臉,說是小德子回太子府了,我不用再抄書了。
臉上幾個通紅的巴掌印還未消,但和臉比起來,還是屁股更疼一些。
我趴在床上,想我娘,想她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為什麼要讓我遭這種罪,我恨死她了。
月亮升起來了,我還是沒睡著。
柳朝明就這麼翻進了我的窗,因著動作不熟練,碰倒了桌上的燭臺,發出老大聲響。
緊接著我又聽到一陣窸窸窣窣扶燭臺的聲音,真是笨死了。
「秋荷。」他點燃了燭臺,貓著腰摸索著來到了我的床前。
柳朝明的臭手剛要撫上我的臉,卻被我一把拍掉,陰陽怪氣嘲諷:「登徒子,枉你讀了那麼些聖賢書,夜探香閨,還真是君子做派。」
「秋荷,你哭了。」柳朝明舉著燭臺,錯愕地愣在當場。
我平日裡鮮少在他面前掉眼淚,抹了把淚倔強道:「屁股疼得我睡不著覺,掉眼淚怎麼了。」
「不哭了。」
柳朝明將燭臺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湊上來給我擦眼淚,語氣軟得不像話,帶著乞求一聲聲誘哄道:「不哭了,不哭了。」
我流著淚兇他,還打他的手:「誰準你碰我的,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我以後可是要做官夫人的人,我不和管家之子私相授受。我可不是什麼好人,你滾遠點。」
昏黃的油燈將他白皙的面龐鍍上了一圈暖黃光暈,他像做了什麼重要的決定一般,抬起頭直直望著我,輕輕摸我的頭發,聲音有些哽咽了:「再等等我,等我中了進士,我便求太傅將你嫁給我。」
「誰要嫁給你。」我撒開了他的手:「等你考中了進士,我才會勉強考慮考慮你。否則我就是給有錢人當小妾,就是去廟裡當姑子,也不嫁給你。」
我聽見柳朝明笑了,跳躍的燭光在他眼尾晃動,像是飛舞的蝴蝶。
他從懷裡掏出來一支梅花簪,插進我的發間:「明年三月春闈,我一定會高中的。」
我本能地就要抽出簪子扔掉,抽了出來,卻沒舍得往地上丟。
柳管家供他讀書不容易,他也不知省了多長時間的錢才給我買了簪子。
想到這,我手都送出去了,最終還是背過臉去,將簪子壓在了枕頭底下。
看著我別扭的一番動作,柳朝明又笑了,喜滋滋地看著我,轉過我的臉,捧著給我擦眼淚。
他和我說要明哲保身,不要和章錦燦對著幹,這樣受苦的隻有我自己。
兩行淚流了出來,我埋在枕頭裡嗚咽出聲:「你說為什麼我爹從來都不管我,是不是我死了他都不會來看我一眼。旁人都說我是個庶女,被章錦燦磋磨是我的命,可是憑什麼?憑什麼章錦燦打我就可以,我就不能還手,憑什麼,憑什麼?」
「秋荷,這是命,沒有道理可言。」柳朝明跪在我的床邊,輕輕柔柔地順著我的背:「秋荷,你就當為了我忍一忍好不好,我不想總看見你遍體鱗傷的樣子。
現在已然是八月了,再忍八個月好不好,八個月之後我一定會中舉,到時候我帶你離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