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旁邊撇嘴:浪費糧食。
這一枚糕點,夠我邊關將士買一袋大米,管半個月的溫飽。
李承煜聽不到我的心聲,他沖陸柔發火:「誰允許你進來的?」
陸柔嚇傻了,開始抽咽。
「聽聞皇上心情煩悶,臣妾想來寬慰皇上。
「臣妾哪裡做錯了,臣妾願意謝罪,但皇上一定要知道,柔兒是最愛皇上的……」
陸柔的袖子滑落,露出玉臂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否則柔兒也不會拼死為皇上擋下刺客的那一刀……」
我猛地呆住了。
刺客的那一刀?
李承煜繼位以來,隻遇刺過一回。
是我為他擋了那一刀,但當時,李承煜已經昏迷了。
原來功勞……竟然被陸柔冒領了嗎?
李承煜安靜下來,他把陸柔摟進懷裡:「都是朕不好。」
陸柔抽泣著捶打他的胸口:「皇上嚇壞柔兒了。」
突然,外面傳來太監的通報聲。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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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出去。」李承煜摟著陸柔,「看不見朕在安慰柔貴妃嗎?」
那大太監沉默片刻,還是鼓起勇氣。
「皇上,奴才有要事稟報。
「沈將軍找到了。」
一時間,李承煜和陸柔的身體全部緊繃起來。
06.
天明時分,李承煜跟著御林軍統領來到雪河邊。
這幾日雪下得太大了,山體崩塌,雪泥滾滾滑落,沖開了我的墓穴。
「大部分的屍骨都已經隨著雪水沖入了河流,恐怕再也難找了。」
御林軍統領戰戰兢兢地稟報。
「但殘存下了一些隨葬的東西,比如金器、玉瓶,我們查過,都是皇上曾賜給沈將軍的東西。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的確就是沈將軍的墓。」
李承煜手中拿著一把短刀,金玉為柄,玄鐵為刃,那是他在登基前夜賜給我的,由上百個匠人精心打造,天下僅此一把。
「冬兒不喜歡女兒家的珠飾,朕便賜你這把短刀,刀名金烏,是朕給你的信物。」
如今,這把金烏作為隨葬品之一,重新回到了李承煜手中。
他久久地把玩著,手指被刀刃割出了血,他也沒有察覺。
旁邊隨行的御林軍和太監都跪下了:「皇上節哀……」
李承煜低著頭,片刻後,他大笑起來。
仰天大笑後,他沖上前去,一腳踹在御林軍首領的肩頭:「酒囊飯袋!
「你們這群廢物,都中了沈冬的計。
「還記得麼,五年前,羌戎來犯,敵眾我寡,沈冬便使出了詐死之計。
「她叫將士們為自己出殯,哭聲震天,敵軍都以為沈冬暴斃而亡。
「而沈冬便是趁著敵軍松懈之際,自己帶著少量精銳從後包抄,直入敵軍的主帳,士兵們見到沈冬從天而降,都以為是鬼神之力,嚇破了膽,沈冬便一舉搗破了敵軍腹地,以少勝多。
「如今她不過是故伎重演,你們這群酒囊飯袋,就這麼輕易相信了?」
李承煜哈哈大笑,他身前不遠處,御林軍首領捂著被踢中的肩頭,和周圍人對視一眼,俱是不敢說話。
其實他們都已經能看出,墓確實是我的。
隻是皇帝執意不信,他們也不敢出言反駁。
「沈冬不知從哪找了具屍體放入棺槨,又隨葬了這些朕賜她的東西,想讓朕以為她死了。
「連這朕專門為她打造的金烏也敢丟進墓穴,實在是冷血。」
李承煜摩挲著那把短刀,冷冷道:「沈冬假死至今,不肯出戰,一是作為主將玩忽職守,二是犯下欺君大罪。
「傳出話去,如果她不盡快現身,戴罪立功,即便是朕,也保不住她了!」
李承煜帶著怒氣回了宮。
陸柔原本心急如焚,一見李承煜臉色難看,立刻高興起來。
她做了點心,學了新的舞,一門心思地哄李承煜開心。
然而李承煜卻無論怎麼都開心不起來。
羌戎勢如破竹,前線的戰士等不到我,軍心渙散。
不是沒有別的將領勉強上了戰場迎敵,但很快死的死、逃的逃,根本不是對手。
李承煜在上朝時,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
每次有將領戰敗的消息傳來,他都會良久地不說話,最後長嘆一聲:「若是冬兒在,怎會如此。」
在我死後第三年,他終於遲來地念起了我的好。
而上朝的人,也在不斷地越變越少。
朝中的文官武將,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個個地帶著全家老小悄悄潛逃。
我靜靜飄浮在京城上空,看著他們趁著夜色,帶著妻兒上了馬車。
沒走的人也在悄悄互相傳信:「別寄希望於沈將軍啦。」
「初七的時候御林軍在雪河一帶撈了許久,據說就是在打撈沈冬的屍骨。」
於是更多得了消息的人開始準備逃出京城。
看吶,其實事實多麼明顯。
隻有李承煜不信。
或者說,他不願意信。
幾天後,在羌戎已經攻破了最後一道重地,離京城隻有一步之遙時,李承煜急了。
他甩下文武百官,直接叫來御林軍統領:「把那個叫白翠的侍女抓進天牢,嚴刑拷打。」
他冷笑:「白翠雖為侍女,但和沈冬關系最親厚,我倒要看看白翠被折磨,沈冬到底還能不能藏得住。」
我顫抖起來,隻覺得不敢置信。
「李承煜,你瘋了嗎!」我沖到他的身邊,想要攔住他,「我已經死了!你放過白翠!」
但人鬼殊途,李承煜完全聽不到我的大喊。
白翠被抓進天牢,受了一夜的刑。
我待在她旁邊,心如刀絞。
如果我還活著,那麼拿著皮鞭抽打她的這兩個壯漢,會被我立刻揍翻。
但現在的我隻殘存著微弱的魂靈,隻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
我哭了,求黑白無常:「你們不放我去輪回也就算了,救救白翠吧。」
黑白無常一起嘆了口氣,他們跟不能投胎的我認識了三年,多少相處出了些感情。
黑無常拍拍我:「可以悄悄幫你一把,但記得別告訴閻王爺。」
在我忙不迭地點頭後,白無常掐了個訣,護住了白翠。
白翠虛弱地躺在地上,她突然發現,自己身上所有的傷口都停止了流血,而且痛感也變得輕了許多。
「……將軍。」她囁嚅著嘴唇,輕輕地說,「是你麼?
「是你的魂魄在保佑我麼?」
我想哭,可鬼魂流不出眼淚。
我想要抱住白翠,就像在我死前,她緊緊抱住我那樣,給她一點暖意。
然而我做不到。
天亮時分,李承煜來了。
他親自來審白翠。
白翠被刑具吊著,平視著李承煜,帶血的嘴角笑了笑。
「皇上看起來,過得很不好。」
不用白翠提醒,我也發現了,李承煜面色青黑,極其憔悴,眼中布滿血絲。
「皇上過得不好,奴婢的心情便舒暢了。」白翠笑了笑。
李承煜沒有發火,他瞧著白翠,低聲道:「你這麼恨朕,是因為沈冬麼?」
白翠冷笑。
「那麼沈冬,也是這麼恨朕麼?」
白翠扭過頭去,懶得回答他。
「朕有朕的苦衷。」
李承煜喃喃道。
「冬兒她是少年英才,但隻會騎馬打仗,宮門深似海,有太多的東西是她不懂的。
「朕根基不穩,如果沒有柔兒父親的支持,前朝就會人心渙散。
「朕和冬兒走到這一步,是她太過天真的緣故。
「朕已經許諾過她了,柔兒終生隻會是貴妃,皇後之位永遠是她的——她一介孤女,到底有什麼不滿足的,要和朕鬧僵到這個地步?」
我平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李承煜。
他直到今天都不明白,我當年想要的並非皇後之位。
我想要的隻是那個大雪中冒死為我折下梅花的少年,他能一心一意地待我。
不要為別的女人沖我發火,不要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拋下我,睡在別的女人的房間。
確實是我太天真了。
但若不是他當初給過我這樣的許諾,我也不會抱此種幻想。
「沈將軍曾說,如果不是當年皇上許諾了她廢六宮,她不會從邊塞來京城。」
白翠替我問出了這句話。
李承煜沉默了一會兒。
「朕……或許的確有承諾了卻沒能做到的事。
「但朕給她的心意,確實沒有給過別人,即便是柔兒,朕也隻是寵幸,從未給過與冬兒同等的真心。
「朕已經失了十六座城池,十六座。」李承煜喃喃,「如果京城失守,朕就是亡國之君,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怕是都不能饒過朕。」
他發起怒來:「白翠,你若是現在還不說出沈冬的下落,便是叛國!」
白翠苦笑。
「奴婢已經告訴了皇上無數次。」她說,「沈將軍死了。
「墓也帶皇上看過了。
「是皇上自己不信。」
李承煜震怒:「你到現在還在嘴硬,真以為朕會顧念著沈冬不殺你麼?
「來人——」
李承煜要呼喚獄卒,然而下一瞬,一個小太監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
「皇上,御林軍在雪河一帶,又發現了新的隨葬品。」
李承煜暴躁極了:「這種事還要來煩朕,拖下去!」
兩個獄卒拉起嚇壞了的小太監。
小太監嚇壞了:「皇上饒命……」
一枚玉器在掙扎時從他的身上掉了下來,墜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響。
李承煜隨著聲響望去。
他突然愣住了。
隨即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落在地上的是半枚玉佩。
他走上前去,親自撿起那枚玉佩。
玉佩已經陳舊磨損,李承煜顫抖著手,拿出自己懷裡的那半塊,拼湊了上去。
兩塊玉佩完美地吻合在了一起。
李承煜突然站立不穩,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皇上!」
宮人們嚇瘋了,全去攙扶他。
沒人知道為什麼半塊玉佩會讓他受刺激成這樣。
我垂眸望著他,心裡雪亮。
原因很簡單,那半枚玉佩,是我這輩子最珍視的東西,我隨身帶著,一刻不離。
如果隻是假死之計,我犯不上把玉佩也一同埋進墓裡。
所以唯一的可能隻有——
墓裡那具屍骨,確實是我的。
那個永遠能夠在他危難之際出現、救他於水火的沈冬,是真的已經死了很多年,如今屍骨被沖入雪河,再也尋不到蹤跡。
「皇上……」
在一片焦急的呼喚聲中,李承煜眼神渙散,他走向白翠,喃喃道:「冬兒她……是怎麼死的?」
白翠打量著李承煜的神情,她欣賞著李承煜的臉色,就如同那是什麼極度賞心悅目的畫卷。
「回稟皇上。」白翠一個字一個字慢吞吞地說,「沈將軍於三年前救駕,為皇上擋了刺客的一刀。
「那刀刃上帶毒,無藥可醫。」
「不可能……冬兒為什麼不來找朕……」李承煜臉色慘白得像個死人。
「沈將軍當然去找了。」
白翠笑了,眼淚卻落了下來。
「可當時皇上陪著柔貴妃,說是閑雜人等一律不見,沈將軍在雪中等了一夜,天明時才回來。」
李承煜沒有再問白翠,他呆呆地轉身,似乎想要離開這間牢房。
然而他剛踏出一步,嘴角便湧出一口血來。
「皇上!!」
他仰面倒下,口中血噴如注。
07.
天黑了。
李承煜在龍榻上睜開雙眼。
映入他眼簾的是陸柔焦急的臉。
「皇上可算醒了。」陸柔端起藥碗,「可嚇壞臣妾了。
「聽說皇上是去見白翠了?此女多年前就頂撞我,皇上尊貴龍體,還是不要與此等賤人相見了,以免氣壞了身子。
「柔兒連夜找太醫開了方子,為了熬藥,眼睛都紅了。」
陸柔拿起瓷勺,將湯藥喂到李承煜的嘴邊。
李承煜推開了她的手,然後長久地凝視著她。
陸柔被盯得不自在,嬌羞地扶了扶鬢角:「皇上幹嘛一直這麼瞧著臣妾。」
李承煜突然笑了。
他用極盡溫柔的聲音喚道:「柔兒。」
「臣妾在呢。」
「朕心中的煩悶,隻有你能幫朕。」
陸柔軟軟道:「皇上幹嘛這樣說呀,明明知道臣妾一心隻有皇上,上刀山下火海也願意的。」
李承煜輕聲道:「讓你弟弟陸俊,帶著大柳營出去迎敵吧。」
陸柔的臉色猛地變了。
她停頓了一瞬,扔了藥碗,在龍榻前跪下。
「皇上。」陸柔的聲音裡立刻帶了哭腔,「那羌戎人據說全都人高馬大,窮兇極惡,如同狼神轉世。
「俊兒是從小讀詩書長大的小公子,戰場上刀劍無眼,若是傷了他,他該有多疼呀!」
李承煜面色平靜,低聲笑了笑:「哦?
「可是四年前,渡河一戰,你弟弟和沈冬一起迎戰羌戎,你當時可是給朕吹了不少枕邊風,說陸俊年少有為,渡河一戰沒了他勝不了,讓朕賜了他官爵。
「現在看來,陸俊當時恐怕連戰場都沒上,是躲在沈冬後面混吃等死吧?」
陸柔面色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