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成則笑:“對啊。”
原來隻玩遊戲才是哄我的,我氣憤地抽出花灑對他一陣猛澆:“大騙子。”
他敏捷地躲去邊角,又把濕漉漉的額發捋到頭上,水珠掛在他睫毛上,浴室裏霧濛濛的,他看起來好像假的一樣。
我捏了一下他胳膊。
他吃痛,不解地看向我。
我問:“疼嗎?”
陸成則點頭。
我:“那就好。”
陸成則還是一臉“???”。
我說:“確認下你是活人,不是人工智慧。”
陸成則被逗笑:“人工智慧不能進水。”
我說:“也許你的皮膚用的防水材料。”
他把我扯去他懷裏,有點使壞的聲音,混在潮熱的水汽裏:“是啊,不然剛才在床上就要短路了。”
我瞪他一眼,別頭看牆磚,就是不看他。
他又把我臉撥回來,低頭吻我。啄一下就停住看一會,他在咫尺間的眼神,濃烈而濕潤,總讓我覺得,他愛了我很久。他好愛我。
回到床上我就開始犯困犯迷糊,窩在陸成則懷裏昏昏欲睡,恍惚間我感覺他吻了一下我額頭,又吻我鼻尖。他怎麼這麼喜歡親我,我身上是有糖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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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彎了彎眼,懶洋洋地叫他一聲:“小熊貓。”
他應:“嗯。”
我哼笑,沒吱聲。
陸成則,好奇寶寶:“怎麼叫了人又不說話?”
我隨口問道:“我們現在算談戀愛嗎?”
陸成則很快回:“當然了。”
他理所應當的反應讓我大腦咚了一下,本還甜稠的思緒煙消雲散。我完全睜開眼:“啊?我們已經戀愛了?”
陸成則:“對啊。”
我感覺自己眼皮在快速翕動:“什麼時候?”
陸成則的表情明顯怔了怔:“現在,剛剛,前兩天——”他可能也找不準具體的節點,最後盯著我,抿笑:“你為什麼這麼驚訝?”
我坐起來:“因為我完全不知道。”
陸成則跟著起來,調整坐姿,頗為正式地同我面對面,會談一般:“現在確認下?”
“等會兒,”我阻止他:“你確定嗎?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陸成則眉心微蹙,“考慮什麼?”
我說:“我們認識了……有十天嗎?”我沒有細數,應該是不到。
陸成則說:“我們認識剛滿一周,今天是第七天。”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無法理解我的神情,像是一層由複雜情緒拼湊出來的,灰色的透明的面具,讓他看起來不再是直觀的明亮,變得黯然。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一切發生得太快了,陸成則還不夠瞭解我,我也不夠瞭解他,我不想過快地把自己約束進一段固定的關係裏,即使說出來非常掃興,但它們真實存在著,我必須聽從心裏的感受,而不是活在對自己稀裏糊塗的哄騙和推動裏。隻是我的預判出現重大失誤,我沒想到在陸成則眼裏,我們的關係的早已飛躍進階。
沉默的這幾秒,我開始補救,柔聲建議:“我們再相處一段時間好嗎?正好雙方都再冷靜冷靜,考慮清楚。”
陸成則黑色的眼睛緊抓著我:“你還要考慮是麼?”
我頓了頓,坦白:“我想我可能需要。”
陸成則說:“我不需要。”
撂下沒有感情的四個字,他開始了一些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但能理解的行為——悶聲不響地撿起床尾自己來時穿的衛衣,穿好,又下床套長褲。
我看著他穿戴整齊,剛被填實的胸口仿佛又被抽空了,在漏風,隱隱作痛。
最後,他平靜地說:“我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我在考慮要不要挽留,因為已經是淩晨了,但我預感多半會失敗。
我象徵性地下床,跑出了臥室。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光著身子追出來,先是緊張地看了看四周有無窗扇,而後才跟我說:“你回房間。”
我說:“很晚了,你今天住在這吧。”
他嚴肅地看著我:“不算晚。”
我知道他話裏有話,但我沒辦法即時給他確切的回答。
安靜了幾秒,他語氣變得溫和了,也疏離了:“你進去吧,別著涼了,我走了。”
我剛坐回床邊,就聽見他關門的響動。
說實話感受不到多少怒意,不輕不重的樣子更像是種失望透頂。
陸成則走後,房內就空寂和冷卻了下來,像間尺寸過大的空冰箱。我靠坐在床頭,玩著手指發了會呆,鬼知道我在想什麼,我隻知道我的眼眶在針刺般的心痛中慢慢熱了起來,又悄然無息地涼下去。
我注意到陸成則的飛鳥掛飾還放在我書桌上,就下床把它拿過來,踮腳試掛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踩著枕頭也夠不著,我隻能先把它收放回紙盒裏。
—
第二天臨近中午,開會途中,出乎意料地,我收到了陸成則的消息,他還是我的置頂,還沒看到內容隻看到提醒的那一刻,我感覺有起搏器在我心臟上方用力摁拉了一下。
聊天介面裏,是他若無其事的邀請:中午出來吃飯嗎?
——仿佛我們昨夜未曾不歡而散過。
我猜他可能回家後也想了很久,決定對我的觀點妥協還是想再當面商量,但沒辦法,我中午剛好要跟客戶有約。我花了一會功夫才編輯出一條自認語氣不錯的回信,婉拒了他的邀請。
但我沒想到這會成為一個分水嶺。
後來幾天,我都沒有在地鐵上遇到陸成則,我們失去了所有聯繫,沒有再說一句話。
有幾次我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把我刪了,但是沒有,我還是能看到他的朋友圈,隻是沒有新動態。
他的歌單也不再更新。
我每天都會看幾次,仿佛是一種反射行為,週末聚餐時,我尋常地跟朋友聊到這事,她們都關注“睡到了嗎”,我點了點頭,她們亢奮地眉飛色舞:“那不就行了,睡到就是賺到。”
我在一種突如其來的空落中,頑強地微笑:“隻睡了一次還是感覺蠻虧的。”
但我沒有黯然神傷到“人間蒸發”,我跟以前一樣上下班,逛街,唱歌,喝酒,玩劇本殺,刷微博豆瓣淘寶,照常更新社交動態,歌也沒落下聽。這段時間我反反復複地聽《暗湧》,大學第一次戀愛前根本get不到王菲,覺得她聲音玄乎,歌詞玄乎,分手後反而覺得剛剛好:“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歷史在重演,這麼煩囂城中。”
陸成則會像我暗中觀察他一樣觀察我嗎?還是他的藍牙信號已經連接到新的耳機,從聽歌的多元化上面,就能看出他取向並不單一,總能找到吻合的匹配方。
更多選擇,更多歡樂;生活、感情,不外如是。
所以我總是憧憬又悲觀,勇猛又怯懦,沉浸又清醒。
但不影響我懷念,懷念這段熱烈的,浪漫的,能讓靈魂瘋狂悸動的一星期,人生即使很長,同樣的奇遇也很難重來,就像——隻要你習慣性看天,總能發現相似的藍粉色落日,但永遠不會相同。
一個同樣的傍晚,我穿過公司長長的落地窗走廊,坐回工位上。
剛摁亮顯示幕,就是總監從私聊裏發來的緊急通知,我們部門一個AM先兆早產,要住院保胎,無法繼續目前手裏的專案。
而我剛好空下來,問我能不能去頂一下她。
那是跟立付合作的一個綠洲公益專案,半個組,五個人,都要去甲方公司in-house,一整個月。
第15章 第十五首歌
來光紐的前幾天,我都在適應新環境,因為園區驚人的規模。如果說我們公司隻是一個微縮景觀盆,那麼光紐就是偌大的生態圈。可以說它是商圈,因為KFC、星巴克這樣的餐飲店面一應俱全,可漂亮的綠化又讓它看起來像公園,旗下軟體基本有各自的獨立辦公大樓。我所期盼的員工餐廳或電梯間偶遇,發生幾率恐怕比在地鐵上誤連藍牙還要低,因為光紐的食堂有一千平米。
我們team暫駐的立付大樓,外形極具科技感,鳥瞰就像隻折疊的銀色機械手臂。
第二天上午來這裏時,我試著用正常速度步行去了辦公樓,全程用時二十分鐘。然後我想到了那天傍晚,陸成則是怎麼壓縮在十分鐘以內,出現在我面前。
想起他,胸口就會產生輕微地塌陷。
我知道他肯定在同一棟大樓,某個片區,某個工位,但他不知道我也來到了這裏,因為私心,我大可以隨便找個理由婉拒上司,但,看到這條救急資訊的下一秒,我就被捲入了一種洶湧又奇特的宿命觀裏,如同高速轉動的黑色旋渦,靈魂已經在代替我俐落地打字同意:“可以啊,把這次的ppt跟brief發給我。”
我渴望再次遇見陸成則。
結果並不如意,忙碌的第五天,我連跟他身形相像、會產生錯覺的男生都沒見到過。我拐彎抹角地探問技術部在哪幾層,但得到答案也無從下手,我們的工作內容重合度很低,我沒有任何藉口去到那裏。每一天下樓吃飯,我都會抬高下巴,直勾勾地望向每一個走進電梯的人,最後讓心臟緩慢下落。
我漸漸索然,漸漸放棄。
上天怎麼會給一個自私的女人第二次好運氣。
走出大樓,同事說想去吃炸雞,而我剛好在經期,腹痛,胃口不佳,就想去買杯熱咖啡,我們倆便分頭行動。
附近一樓剛好有間costa。排隊點單時,我隨意掃了一圈,然後頓住了。
我看到了陸成則。
那一瞬間,有渡輪汽笛一樣的鳴音在我耳朵裏平白出現,漫長,盛大,轟然作響,時空和路人都成了慢放,喧囂退隱,我聽到自己的鼻息在加重,像在海面沉浮,透不過氣。
明明才過去幾天。
這幾天我像無事人一般保持著平淡而固定的生活,把他看作一場夢,直至看到他——我才意識到,原來我把煎熬的情緒都緩存積壓在了重遇他的這一刻。
大概也跟激素有關,我的心臟抽痛起來,劇烈而密集。
陸成則沒有發現我,因為他的坐姿幾乎是背對著我,能第一時間發現他,自然是因為,他本身出眾,加之微側著頭,在跟同行談笑。
他穿著挺括的黑色外套,腦後頭發也烏亮得跟染出來的似的,一隻手搭在桌邊,另一隻手隨意握著紙杯,食指在杯身敲打。
他看起來狀態很好,也是個無事人。
我收回目光。
端著咖啡回來時,店裏已經坐滿了人,走還是不走,我沒有給自己太多選擇的間隙,因為陸成則右後方的一個座位剛好有女生離席。
我走過去,坐下,他依舊沒發現我。
然後,我抿了口咖啡,為自己開啟了一場極有可能以失利告終的賭博遊戲。我從挎包中取出了藍牙耳機盒。
在他閒聊途中隨手掂起手機去看的同一刻,我把一隻耳機取出來,塞到耳朵裏。
嘟,瞬間連上。
陸成則的身體明顯一僵,繼而靜止在那裏。
他知道了我的存在。
他會回頭嗎?他會找我嗎?還是會立刻斷開連接?
他微低著頭,一動不動。
我心跳如雷,目不轉睛。
坐他對面的人應該是發覺不對勁,湊近詢問,陸成則搖搖頭,把手機放回原處。他沒有轉頭,沒有尋覓,更沒有刪掉我耳機。
不鹹不淡,置若罔聞。好像已經將我排除到愛恨之外,變得沒有意義。
我深吸一口氣,捋了下頭發,鼻頭和眼眶莫名發脹,渾身冰涼,我又喝了口溫熱的咖啡,剛想摘掉耳機,一道熟悉的聲線殺入我耳膜:
“早上好,Sugar。”
我的手停在半空。
“聽歌嗎?”
一片磨得薄而利的劍,猝不及防地刺進來,不見血,我的每一粒雞皮疙瘩都因此悚立。
我惶惑抬眸,看見陸成則已經重新拿起手機,但坐姿未變。
前奏響起,弦樂放大,接著是電吉他。我當即聽出是哪首歌,《愛人錯過》,非常熱門。
“我肯定在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
隻是你忘了,我也沒記起
我肯定在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
隻是你忘了,我也沒記起”
歌詞出來的那一刻,隱痛就像是一種血紅色的,帶小刺的植物,在我體內無法阻止地蔓生著。
我猜他可能把音量調到了最大,室內人聲全被阻隔,歌手唱腔如發洩,一股腦地懟過來,全無顧忌:
“走過,路過,沒遇過
回頭,轉頭,還是錯
你我不曾感受過,相撞在街口
相撞在街口”
聽到“你媽沒有告訴你,撞到人要說對不起”這句時,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可能是因為苦澀,或者是被他的不體面、情緒化所觸動,我也無從辨析。
“本來今天好好的
愛人就錯過,愛人就錯過”
是啊,本來今天好好的,為什麼我又遇到你,你又遇到我。
我抵住唇,聽完了一整首。
耳邊重回寂靜後,我取下耳機,打開微信,給他發了三個字,對不起。
—
我沒有收到陸成則的回復,中午放完歌沒一會,他就跟同事一道離開了。途經路線也不是我身側的走道,他可能從頭到尾都沒看過我。
回到工位後我有點心不在焉,咖啡放涼了也沒喝完,偶爾也會對著顯示器發怔。
傍晚的時候,我去吧臺接了杯水,順路瞥了瞥窗外的黃昏,雲像是被橘子水浸透。
天色已暗,但不算晚,不是嗎?
回到電腦前,我迅速抄起手機,點開陸成則微信,我的手指在螢幕上停滯一秒,然後輕擊了兩下他頭像。
【你拍了拍“小熊貓”】
我緊張地攥住手指,舒展,繼續打字:它還動嗎?
那邊安靜了很久,久到我要絕望了,絕望得像是來到光紐後,每一個心浮氣躁又以落寞告終的時刻。
幾分鐘後,還用著熊貓頭像的陸成則回來消息:開關壞了。
他賭氣的樣子令我唇角上揚:奇妙開關也會壞嗎?
陸成則不回答,態度不明。
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一會,隻問:小鳥呢,怎麼樣了?
我回:再在盒子裏悶著恐怕也要不行了。
我又說:我明天還給你吧。
本意是想明天帶來公司,順道可以見他一面,但他沒有給我機會,隻給了我一個並不具體的地址:你下班叫個達達送到這裏,放門衛就行。
就這麼怕我找上門嗎?我有點生氣,沒有再回消息。
下班後我直接打車回了家,取出抽屜裏的紙盒,又打車趕往陸成則給我的地址,穿梭在無邊黑夜和霓虹裏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再不甘心也是最後一次,我的尊嚴額度就這麼多,過時不候。
老天不會給一個自私的女人第二次好運氣,但她能賦予自己勇氣,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