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紀念自己的人生,創造怪誕都市,在這裡沒人能活著離開春城。
詭譎,瘋狂,喜怒無常。
這就是程小七。
這就是故事大王。
葉笙的瞳孔裡慢慢滲出血色,鮮紅如同最瑰麗的瑪瑙。
他覺得渾身的感官都在被一股莫須有的力量碾壓,血液如巖漿沸騰,這一刻,他內心的戾氣和殺意到達前所未有的巔峰。
殺了他,寧微塵才能獲救。
葉笙的靈魂在扭曲的疼痛,但是他的表情卻是無比冷漠的。他拿著槍,站在雨中,神情徹徹底底溶於黑夜,甚至沒人能從他蒼白暴戾的臉上讀出多餘的情緒。
射出這一槍,將耗費彈匣裡所有的靈異值。殺死程小七,等於摧毀了整個怪誕都市。這樣春城的詛咒也失效了。
葉笙的唇角溢出鮮血,眼裡的紅凝聚在一點,他感覺湧入槍口的不止是漫天浩瀚的靈異值,更有他的鮮血和靈魂。本來就傷痕累累的身軀,在經過短暫治療後,又一次被他逼到極限。
烈火衝天,葉笙看著那個往火海中走的背影。
砰。
他扣下扳機。
射出了最後的、唯一一發子彈。
赤紅子彈穿過彈道,摩擦出的星火扭曲了風雨,它出現在空中的一刻,好似照亮整片夜空。
赤橙的A+級子彈,卷挾著腥風血雨,在被風吹的滿天飛的書稿來信中,破開一切火光濃煙,射穿了程小七的胸膛。刺啦,子彈如軀體的聲音無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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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死亡的最後關頭,程小七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步伐愣住。
可是很快,程小七低頭,摸下了自己被子彈貫穿的胸膛,沒什麼反應,繼續緩慢地走進了火海中。他往前走,去撿拾他的書信。
轟。大火越來越烈。將他的背影吞噬。
葉笙的手在戰慄,渾身都在忍不住發抖,可是他強撐著站穩了身體。大腦炸裂般疼痛,好似有人在用錘子瘋狂攪動他的意識,如今連呼吸都成了撕心裂肺的折磨。他抬起手臂,擦了下唇角的血,依舊是面無表情。
食指隨意摁了下槍口,葉笙抬起頭來,看著春城的這片天空。
程小七死了,怪誕都市該結束了。
現在明明是半夜,可是天際好似在放明。
雨慢慢消了。這個世界的血腥,如同錯誤的顏色筆,在被塗改液一點一點修復。葉笙能察覺到土地在變軟,變得像泥沙。
他睫毛顫抖,低下頭。
……這是要出去了?
脫離這片深淵,看到真正的光。
葉笙隻顧著注意地上的流沙。他如今痛得厲害,感官失衡,耳膜像是打鼓般,雨聲都震耳欲聾。所以聽到從倉庫裡傳出的腳步聲時,葉笙還沒反應過來。
不過他畢竟是在陰山長大,越痛越清醒。
這一刻任何詞匯都無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葉笙覺得那雨水好似滲入了他的皮膚,他體會到了刻骨的陰寒冰冷。
噠、噠、噠。那是從火海走出的腳步聲。
火海。
他以為故事結束的火海,原來並沒有結束。
葉笙緩慢、遲鈍地抬起頭來,對上了一雙滿是血腥和瘋魔的眼睛。那是程小七的眼又不是程小七的眼。
那種強烈的血腥氣,是潑天大雨也無法衝刷的。
他從火海中走一遭,如今皮膚血肉一片焦黑。
故事大王。
——為什麼故事大王會在程小七體內?!
成為“神”的“講故事的人”,早就忘去了最早的初衷,他習慣於掌握一切,習慣於命令一切,習慣於用絕對苛刻的條件去懲罰惡人。於是渾身上下的血氣濃鬱刺鼻。
葉笙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故事大王會出現在這裡,但是他現在腦海裡想的居然是,詛咒結束了,故事大王在他這裡,希望寧微塵他們可以出去吧。
葉笙咽下喉間的腥甜,低頭,神色冷酷,把玩著手裡的槍,仿佛他根本不是早就把籌碼用完的賭徒,而是依舊手握好牌遊刃有餘的玩家。
沒人能看出他的恐懼或者慌亂。
故事大王卻一眼看出他是個亡命之徒,道:“我很欣賞你,如果你在長明公館留下,或許我還可以跟你聊聊天,但是我現在不想聊了。”
他的眼神陰鬱又恐怖:“你毀了我兩個故事。”故事大王的聲音破碎沙啞。
他的嗓子被煙燻壞了,說話就跟毒蛇吐信子一樣。
“你毀了我兩個故事,你怎麼可以活著離開。”
他話音一落,手裡出現一隻筆來,那隻一直被他握在手裡的筆。
那隻從陰山列車就開始寫下無數ps,落下無數附言的血腥之筆。
如今鋒利的筆尖對上了葉笙的喉嚨。故事大王舉起手的瞬間,葉笙就感覺喉間一股極度劇烈的痛傳來!
他不得不後退一步,逃出了長明公館,破開了怪誕都市,精疲力竭之際,沒想到要面對的居然是怪誕之主。故事大王的力量存在於故事裡。他如今寄生於程小七,能力或許隻有A+,但也不是葉笙如今可以對抗的。浩瀚恐怖的威壓鋪天蓋地,對於他來說,反抗猶如蚍蜉撼樹。
故事大王拿筆在空中輕輕地寫了一個詞。
post。
這一筆一劃的英文字母,也鮮血淋漓地出現在葉笙喉嚨上,如刀割破喉嚨,卻並沒有直接割斷血管,割著短短的皮層,讓他體會被凌遲的痛苦。
故事大王怨毒地說:“你死後,我會把你寫成我最優秀的故事的。”
葉笙捂住自己的喉嚨,看著他,啞聲道:“你做夢。”
故事大王表情古怪,冷笑一聲。他居高臨下,一雙眼睛在寂滅中湧出無數殺意。他知道葉笙不是螞蟻,因為這個沒有任何異能的人摧毀了他的計劃!摧毀了他的故事!
故事大王仰起脖子,骨骼輕微作響,他低聲說:“春城快要毀滅了,你不想成為我筆下的角色,那麼你就留下來陪這個世界吧。”
突然間,一股巨大的吸力,從下往上,纏住葉笙的腳。葉笙愣住,他體內翻湧,喉間湧出一口血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的血液裡好像有花的芬芳,詭異又沁人心脾,燻得人醉。
他低頭,看到流沙纏住他的腳,而他紋絲不動,他的雙腿好像變得不像自己的。
它們變得像兩根木頭,在泥沙裡生根……生根……
春城的種子在他體內發芽了!
故事大王怪異地看著他,眼裡是殺戮是諷刺是悲哀是嘲弄。故事大王說:“留下來吧,作為春城的一部分,在這裡生根發……”
“芽”字還沒落下,突然間,一股極寒極冷的氣息自後方蔓延。故事大王的話停在口中,他愣住,錯愕地回過頭去,隨後瞳孔瞪大,看著那束光。
那仿佛超越光速的箭矢,破空而來。
它通身是銀色的,周圍卻浮現著一層淡淡的血光。
這枚箭矢過來的剎那,草木凋零,蟲獸作古。萬事萬物摧枯拉朽,空氣中每一粒元素都在動蕩,世界被分離出各種物質。而此時每種物質都以一種極度怪異的姿態,在進行著逆自然的運動,變成“之前的狀態”。故事大王望著這道把世界照得純白的光,他身上被燒焦的皮膚,都被吹開,露出嶄新的、完整的皮膚來。但是緊接著,他的半邊身軀開始粉末化,細碎化。
故事大王意識到這是什麼,眦目欲裂。
——時間。這是一隻射向他的光陰箭!
被它射中,他必死無疑。
故事大王被逼到絕境,咬牙切齒,握著筆眼珠瞪出:“我不會、那麼輕易就死的,這是……我的故事裡啊。”他拿起手裡的筆,無數文字繞在它筆尖,那無數的喜怒哀樂匯成浩瀚的力量,幫他抵擋住了光陰箭最致命的一擊。
可是他依舊受了深深的影響。身軀雖然沒有灰飛煙滅,但變成了一個虛無的小孩的幻影。而筆下的文字,也將這個馬上就要倒塌的故事世界改頭換貌。
葉笙抬頭,這隻箭化為流星散落。纏著他的泥沙消失,埋在他體內的春城的種子也消失。根須作廢,葉笙可以自由活動了,但是他眼睛被光所灼傷。他閉上了眼,身體突然變得無比輕,輕輕飄飄的,好像自己變成一團沙,被吹散了。
在這一片純白的光中,葉笙好像聽到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稚嫩清脆,滿懷純真。
“今天學了一篇課文叫《竊讀記》,才知道原來我這樣的行為被叫做竊讀哇。不過,要是可以的話,我想在書店呆一輩子。”
“如果人能一輩子活在故事裡就好了。翻開一本書,就能收獲一個新的朋友。”
“可是書店老板說,人是不可能永遠活在故事裡的,他說我早晚會長大。”
劇烈刺目的白光過後,葉笙感覺自己慢慢地又有了重量。他睜開眼,看到了讓他熟悉的,恍如隔世的一幕。
他看到了清平鎮。
他來到了清平鎮的街上。那個夢裡縹緲虛幻的清平鎮,真實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低矮古舊的平房,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兩邊是各種擺攤叫賣的糖葫蘆、棉花糖。前方傳來一陣顛勺翻鍋的炒菜聲,煙火味香飄十裡。
葉笙的思維轉動很快,他之前在把玩槍的時候,就發現了裡面還剩下一絲殘留在匣壁上的靈異值。
這點靈異值,連一個F級異端都殺不死,但足夠殺死一個凡人了。或者說,殺死一個小孩……
葉笙閉眼又睜開,臉色蒼白,忍著劇痛往前走。
他沿著青石板路往裡面。
一九九幾年的春日。牆很薄,依稀能聽到校園裡朗朗的讀書聲。
【轉過街角,看見三陽春的衝天招牌,聞見炒菜的香味,聽見鍋勺敲打的聲音,我松了一口氣,放慢了腳步。】
這是一段,有關竊讀的歲月。
第130章 怪誕都市(三十)
【下課從學校急急趕到這裡, 身上已經汗涔涔的,總算到達目的地——目的地可不是三陽春,而是緊鄰它的一家書店。】
葉笙又一次走進了時光書店的大門。他握著槍, 襯衫上全是血,每走一步都會落下一個血色腳印。
然而踏入這扇門,聲音全然被吞噬。他覺得身邊的環境無比詭異。每樣東西都籠罩在一片純白的光裡。
葉笙按下心驚, 無視身上的傷痕, 憑借記憶, 往書架第三排的角落裡走去。這一次,他沒有在熟悉的角落裡看到那個蹲在地上偷偷“竊讀”的小男孩。他看到了書店的“老板”。
老板在舉手,做什麼動作。
霧蒙蒙的白光讓他看不清老板的臉。老板扶下了老花眼鏡,聽到腳步聲後,轉過頭來。
葉笙以為老板看不到他。
沒想到, 老板下一秒朝他露出一個笑來。他伸出手,熱絡道:“欸,小葉來了啊。”
葉笙猛地停下腳步, 杏眼剔透冰冷, 渾身戒備起來。
“老板”好像察覺不到這種殺意般,他用一種非常熟悉親切的語氣說道:“小葉, 聽說你這次考高考考的很好啊,以後要去淮安大學讀書了, 淮城那可是大城市啊, 你外婆在天之靈肯定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咱們陰山好不容易出一個高材生。”
高考……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