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天和朝江子蹇道。忠實地充當了捧哏的角色。
“我就真的找人燙了他一屁股疤,把帖子刪了,終於不吭氣了。”江子蹇說:“現在到你了,怎麼破的產?”
“我哥三個月前申請公司法人變更。”天和說:“把法人轉給我,然後跑路了,現在不知道在哪兒。”
江子蹇:“別是出什麼事了吧。”
天和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寶寶,對不起,哥哥全搞砸了,你看著辦吧。】
江子蹇如釋重負:“這不還沒拍賣嘛,我借你點先周轉著?”
天和說:“坑太大,不夠填的,你能借我多少?”
江子蹇說:“我翻箱倒櫃的,私房錢湊一湊,能借你兩億多,多多少,零頭我也不知道,是我能拿出來的所有了。”
天和自然不能找江子蹇借錢,就算借了,以眼下情況,五個點的年利也還不上。
“下禮拜銀行就來查封房子車子了。”天和出神地說:“東西全得拿去拍賣,得租間房子過。”
“公司呢?什麼時候清盤?”江子蹇又問:“難怪七月份我爸已經把江嶽會所全部股份都買下來了。”
“在清。”天和答道:“明天貼封條,趕在遣散之前,把員工欠薪發了。”
“小金也拿去拍賣?”江子蹇抬頭看客廳落地窗外的鸚鵡,豔陽高照,鸚鵡拍拍翅膀。
天和面無表情道:“小金隻會三句話,一句是‘關越死了’,一句是‘關越涼了’,第三句是‘A股又崩盤啦’。誰會把它買回去?關越嗎?”
江子蹇與天和一起大笑,天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天和端詳他這最好的朋友,江子蹇長得很帥,一八二的他有著運動員的身材,肌肉線條恰到好處,穿上雪白的薄襯衣,肌膚在陽光下若隱若現。他五官長得很古典,雖不像天和俊朗明亮,卻別有一番男人味,江子蹇有多個外號,最優雅的是“江英俊”,剩下的則是“泰迪心之狼”、“性發動機”、“核聚變供能打樁機”、“馬拉松床上友誼賽大師級選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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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橋哲學系該級有句諺語:科學技術是人類社會第一生產力,性是江子蹇的第一發動機。又有“性是江子蹇的第一本能”之說。
江子蹇是個“隨性”的人,這也是天和為什麼能與他成為死黨的原因之一,隻要江少爺喜歡你疼你,什麼都不是問題,哪怕當個忠犬攻伏低做小,坐直升飛機送早餐,空運巴西鳶尾花開超跑送到教室門口,被捆在床上讓小受拿著皮鞭抽,統統不介意。
江子蹇說:“我在想,要不你把我錢全拿去,下半輩子呢,我就去當個工薪階層吧,到大學裡去當助教,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能找到真愛。”
天和:“用不著,我推薦你一本書,《演員的自我修養》。”
江子蹇與天和多年發小,聽到這話,忽然醒悟過來,一拍大腿:“對哦!”
兩人相對沉默,足足安靜了快半分鍾後,落地窗外金剛鸚鵡大叫一聲:
“關越涼了!”
國際金融中心,匯豐大廈三十七樓,青松資本中國基金,總裁辦公室裡,水燒開了。
關越卷起襯衣袖子,提起壺,把滾燙的水倒進煮茶的鐵壺裡,鏟出一點阿薩姆茶葉放進去,拿出一盒牛奶等茶煮沸,邊喝邊看今天的業界新聞。
關越:二十七歲,水瓶座,188cm,20公分,青松資本中國基金合伙人之一,本地分公司首席執行官,財產數額不明,租房一族,祖籍山西太原關家屯,牛津大學PPE碩士研究生。人生愛好:炒股與馬術。
性取向:不明。
關越的五官線條很硬,充滿了陽剛之氣,眉毛輪廓鋒利,鼻梁高挺聳立,手指修長,指節分明,胡茬刮得發青,喉結明顯而性感,側旁頭發推得略平,在發藝師手下還刻了不明顯的兩刀,現出“X”字樣。
關越敞著襯衣兩顆紐扣,露出分明的鎖骨,最近健身卓有成效,肩背展開些許,將白襯衣的肩線撐得筆直。
“總裁大人,有什麼新聞?”諾林律師事務所大中華區分部首席顧問佟凱,坐在關越對面,懶懶地曬著太陽,抻著僵硬的小指頭刷手機。
關越一瞥佟凱的蘭花指,眉頭擰了下。
佟凱怒道:“我小指頭被燙了!上頭全塗的藥膏,你以為我想翹?昨天下午開會,實習生過來加茶,直接把開水倒我手上,整個會議室還以為我觸電呢。剛分手就被燙,你說我最近是不是因為水逆倒霉?”
關越沒回答,兩人又恢復了各自看手機的狀態。
十秒、二十秒、一分鍾……佟凱眼角餘光瞥關越,發現了不妥,從手機背後試探地看了他一眼。
“總裁,你在看什麼?出大事了?”佟凱問。
關越:“?”
關越從手機屏幕前抬起頭,左邊眉毛稍稍抬起,看了眼佟凱。
佟凱:“你在同一篇新聞稿上停留了一分鍾!”
“你的眉毛出賣了你,你在焦慮。”佟凱懷疑地說:“這是一種反常行為,A股又要崩盤了?”
關越將手機放在一邊,轉頭觀察水壺,心不在焉。
佟凱伸長脖子,一瞥手機屏幕上的新聞標題,喃喃道:“Epeus債務逾期,資不抵債,申請破產……Epeus?”佟凱清秀的眉毛擰了起來:“在哪兒聽過?”
關越沉默,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在辦公桌上輕輕叩了幾下。
佟凱自己開始搜索新聞:“開發量化交易軟件起家,近兩年轉做人工智能,號稱獨角獸公司,E輪融資……沒上市錢就燒光了……這家你認識?怎麼感覺這麼耳熟……”
關越不自然的表情一閃即逝。
佟凱放下手機,不再關心這新聞,朝關越說:“我真不想再談戀愛了,上回那小高管把我傷得夠嗆。”
“吃飯抖腿也就算了,還這麼抖,到哪兒都抖,看個電影,帶著電影院裡一排座位都在抖,別人還以為地震,看一半全跑了。”佟凱開始學著上一任男朋友抖腿,說:“你看,這種頻率,這個幅度,這是人的兩條腿嗎?這完全不符合人機工程學,這是馬達!抖的時候,腦袋還像我這麼歪著,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我還以為他中風了!”
“生活習慣也就算了,人無完人嘛,還能忍,可是什麼山盟海誓,非你不可,全是騙人的,騙人的!就為了騙我幫他們打官司,咨詢法務問題!我說怎麼就每次出來吃飯,都讓我給他出主意,哪兒來這麼多官司?”
“就想讓我給他免、費、咨、詢!最後發現,是個直男!老婆孩子都有了,孩子都兩歲了好嗎!”
關越一瞥佟凱,看那表情,似乎是像說什麼,卻忍住了。
佟凱近乎絕望地說:“我覺得我的人生最失敗的時候,就是總算,總算等到了他終於答應我上床的那天晚上,洗好澡,換了身浴袍,我還倒了杯小酒,放了首音樂,調暗燈光,正想搞點氣氛的時候,他拿著把雞毛掸子出來,我心想喲,你還打算玩點別的嗎?好歹弄個鞭子吧,雞毛掸子是怎麼回事啊?”
“結果,結果他撲通給我跪下了!”佟凱聲情並茂道:“他說‘哥,您就放過我吧,我承認我騙了您,隻是想咨詢這融資並購的死胡同案子接下來怎麼整,我也不想騙您吶,我哪裡敢啊!是我們老板讓我一定得來,您就放過我的菊花吧……”
佟凱哭喪著臉,學著那小高管的表情,哀求道:“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在做這種丟人的事……”
佟凱抄起關越辦公桌上的一個金飯碗擺設,作了個捧碗的動作,誠懇地叫道:“您打我吧!您用這杆雞毛掸子,像我老婆打我一樣打,打我臉吧!哥!我能接受您打我的臉!”
關越與佟凱對視。
佟凱悲傷地說:“我能打他嗎?好歹也開口說了愛,怎麼舍得下手打他?二十五歲就當到公司高管,辛辛苦苦,在大城市裡拼搏,壓力那麼大,腿都要抖瘸了,看了就心疼……還能怎麼辦?算了,算了。”
關越把一杯奶茶遞給佟凱,順手收走他的金飯碗,從文具匣裡翻出一管萬能膠水,將金飯碗粘死在辦公桌上。
佟凱喝了口奶茶,無奈地嘆了口氣,搖搖頭。
佟凱長得很顯小,二十九歲的他隻看臉像個還在念書的大學生,眉眼輪廓分明,皮膚就像牛奶一般,聊起天來眉飛色舞的,粘人、愛笑,有股蓬勃的生命力。有話從來單刀直入,不給人留半分情面。
佟凱無奈道:“現在找個對象太難了,不是打我錢的主意,就是打我才華的主意,這世上還有真愛嗎?!哎,你在聽麼?”
關越的表情帶著些許凝重,認真地看手機。
佟凱眯起眼,說:“還在看Epeus的新聞?你打算救這家?”
關越終於說了一句話:“不可能,我不收破爛。”
並摸了摸他繼承自父親家族那高挺、漂亮、完美的性感鼻子。
九月裡秋高氣爽,公司開始清盤,銀行與股東代表們下了最後通牒,十月一號前,個人資產強制執行破產流程。祖國母親的生日當天,天和將失去幾乎所有財產,搬出家去,另找地方住。
所剩無幾的公司員工們,在辦公室裡伸長了脖子等著,原本天和讓財務總監把錢發下去,遣散就完事了,奈何所有同事一致要求與天和合個影告別,權當留個紀念,天和便親自開車過來——司機已經辭職回家摳牆皮了,家裡四輛車再過半個月,也要抵給銀行,有空得下個滴滴,研究下怎麼叫車。
“老板好。”
“老板好。”
“還有這麼多人啊。”天和掃了一眼,說:“梅西你給全公司買明天迪士尼的券,算我請大伙兒好好玩一場,最後團建下就散了吧。”
“好。”財務總監說:“反正最後一次了,不如還是像上次,提前買好導覽服務吧。”
“那當然。”天和說:“哪怕破產也不能去迪士尼排隊,太不優雅了。”
天和的表情總是那麼淡定,與他們接連合照,從下午兩點一直折騰到六點半,每個員工都過來與天和握手。
“我舍不得……”不少女孩子還哭了。
“舍不得我嗎?”天和笑了笑,說:“我一共也就當了不到一周CEO。”
“舍不得公司啊!”程序員們嚎啕大哭,依次與天和握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天和等員工轉身後,把手裡的鼻涕順手擦在了梅西的外套上。
三個樓層的辦公室裡,漸漸地安靜下來,員工終於走完了,剩財務總監、副總、總助三人。
“二老板再見,重新打拼的話,叫我一聲,我回家帶孩子,順便做做微商,隨叫隨到。”
“一定。”天和說:“賓利要借你喜提一下,拍個照嗎?”
“可以嗎?!”總助受寵若驚,接了天和手裡的車鑰匙。
“你開回去玩幾天吧,下周停公司車庫。”天和把總助也打發走了。
財務總監環顧大辦公室,天和說:“梅西也回去吧,還得和法務忙好一陣,過完國慶才算正式離職呢嗎,明天好好玩。”
“行,我也走了。”Mecy禮貌地與天和告別,離開了27樓。
總經辦敞著,天和走進本該是自己的辦公室,坐在兄長那張轉椅上,籲了口氣。副總進來,在辦公桌對面坐下,看著天和,兩人都不吭聲。
“我哥接手公司的時候,你就在了吧。”天和說。
“你爸生病的時候我來的。”副總看看四周,說:“喝點?”
“你喝吧。”天和哭笑不得道:“我對洋酒有心理陰影了,我哥跑路前找我喝了一宿。”
副總從架子裡翻出一瓶酒,兩個杯,說:“還是喝點兒吧。”
“他們都挺喜歡公司。”天和想了想,接過杯,說:“哭的是真哭,舍不得的也是真舍不得。”
“活兒幹成這樣,想團建就團建。”副總隨口道:“想請假就請假,一年兩次團建,巴黎、倫敦、北海道隨便去,上班打遊戲,下班吃日料聚餐,誰不喜歡?”
天和:“嗯,連掃地阿姨都能開一萬二的工資,能感覺到大伙兒深愛著公司,可是你們就沒人勸他?”
“有用麼?”副總無奈道:“行業裡全在吹捧他,早就昏頭了,資本新貴、科技公司的神話……你看牆上,還掛著呢。”
牆上是聞天嶽與幾名重量級官員的合影,副總又說:“國家扶持,怎麼都得扶上去,無形資產抵押,銀行一批就是六億,那天支行行長回去,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天和:“項目進度我重新看過,還有希望麼?”
副總木然搖搖頭:“我看是做不出來了,技術總監拷了一份給你,你再回家做幾年試試?服務器秘鑰在文件袋裡了,就怕你家裡電腦跑不動。”
天和想了想:“最後一個問題,這麼多年裡,你就沒和我二哥吵過架嗎?他做什麼決策,你們全由得他?”
副總無奈道:“吵得還少嗎?我讓他別買西班牙,一注全壓法國,現在好歹還能有個千來萬剩下,再押個比分,說不定整個公司就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