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想攙扶他起身,林清羽道:“我自己來。”
手臂穿過紅袖,下人將喜服披到他身上。喜娘在為他束腰時,不禁感嘆:“林大夫的腰竟和女子一般纖細。”
另一個喜娘打趣道:“你這話說錯了。不是每個女子的腰都能盈盈一握的。”
最後,喜娘為他蓋上喜帕,他的視野中隻剩下了一片紅色。
這一幕似曾相識,曾經是他此生最屈辱的記憶。那時的自己或許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會有心甘情願嫁作人妻的一日。就算他和顧扶洲是為了避禍不得已而為之,也足夠匪夷所思。
一個念頭在林清羽腦袋中一閃而過:除了和顧扶洲成親,難道就真的沒有其他辦法解決眼前的困境了麼?
未必。可他還是選擇了再一次嫁給顧扶洲。
折騰了這許久,外頭早就天亮了。吉時一到,林清羽去林府正堂拜別父母。對於送兒子出嫁這種事,林父林母一回生二回熟,心情再如何復雜也比上次好多了。他們二人簡單囑咐了林清羽兩句,迎親的隊伍就到了。
迎親者多為武將,為首的正是和顧扶洲交好的吳將軍。武人迎親向來熱鬧,但這些粗人今日卻一個比一個文雅,被顧大將軍提點後在大美人面前完全不敢造次,規規矩矩地把人請進了花轎。
這是一頂八人抬花轎。在大瑜,隻有原配可享此殊榮。
林府二度嫁子,引來不少好事老百姓圍觀。顧大將軍的威名家喻戶曉,三十多了才取了第一個原配夫人,這位夫人還是個守寡沒多久的男妻,真是活得久了什麼事都能碰著。
“自從去年皇上給兩個男子賜了婚,民間就開始亂學了。我那二舅的幺子前不久也娶了個男妻回家——世風日下啊!”
“你說這些人,放著好端端的姑娘不娶,娶個男妻回家做什麼,連孩子都生不了!”
“人家長得美,換我我也願意……”
“美人是禍水啊。一嫁禍家,二嫁禍軍,三嫁豈不是要禍國了!”
“噓——你這話說的,不想要腦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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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轎抬起,一步步朝將軍府走去,將闲言碎語遠遠地拋在後頭。花轎後跟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和一眼看不到頭的嫁妝。
接親的隊伍繞了半個京城,終於在將軍府門前停下。禮官高聲道:“落轎——”
接著,轎簾被掀開,林清羽被扶著朝將軍府走去。剛跨過門檻,一隻手出現在喜帕之下。
這一隻手寬大溫厚,指腹上長著不少厚繭,斑駁粗糙,一看便知是習武人的手。
將手放上去時,林清羽聽到一個熟悉的,驚喜的聲音:“我們林大夫真的穿喜服了。”
哪有人在這種時候和他說悄悄話的。
林清羽知道不合規矩,還是回了一句:“這次不用公雞替你拜堂麼。”
兩人的竊竊私語被喜娘發現。喜娘提醒他們:“將軍,您這時不能和夫人說話呀。”
顧扶洲難得聽話地閉上了嘴。林清羽手持繡球,顧扶洲牽著另一端,兩人一同進了正堂。
顧扶洲無父無母,也無親戚長輩。坐在上座的是老當益壯的武國公,他受了這對新人的高堂禮,笑得合不攏嘴,連聲稱好。
拜完天地,林清羽先被送入洞房,顧扶洲還要留在前堂應付賓客。美人一走,武將沒了拘束,朝顧扶洲蜂擁而去。
顧扶洲這一應酬,就從天明到了夜幕。他也不想的,但那幾個武將實在磨人。顧扶洲還沒當過勸酒的主人公,今日頭一遭,對手就是吳將軍這種痛飲起來不要命的人,灌得他分不清東南西北。最後還是武國公替他解了圍,說不能把人灌醉了,真灌醉了還如何洞房,引得一群漢子哄堂大笑。
顧扶洲心道,洞房估計是洞不了,但他可以借著酒勁佔點便宜。比如,摸摸頭發,騙美人叫聲老公什麼的。
回喜房的路上,顧扶洲腳步都是飄的。越靠近喜房,他的腳步越飄,到最後,人好像也是飄的,眼前的一切都似在夢境中。
他又一次把林清羽娶回家了,是他自己拜的堂,待會他還要掀開林清羽的喜帕,和他共飲合卺酒。
多美好的傳統文化啊,他可太愛了。
顧扶洲深吸一口氣,雙手在貼著“喜”字的門上放了許久,才輕輕地推開了門扉。
林清羽聽到動靜,從書上抬起頭:“回來了。”
顧扶洲穿著和他同色的大紅喜服,英氣偉岸,劍眉星目,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個成熟的男子。隻有那一雙眼睛,在見到他時,會隱隱流露出旁人感受不到的少年意氣。
兩人四目相對,顧扶洲張了張嘴,一個字未說,竟又退了出去,把門重新關上。
林清羽:“……?”
沒等林清羽搞清楚狀況,門再次被推開。顧扶洲確定自己未看錯,困惑道:“我紅蓋頭呢?我那麼大一個紅蓋頭哪去了!”
“你說喜帕?”林清羽朝桌案上看去,“我放那了。”
顧扶洲表情凝固了,盯著林清羽的臉,控訴道:“你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喜帕不是應該我來揭的嗎?”
“戴著喜帕很礙事。”夫君在外面喝酒快活,妻子隻能坐在喜房裡枯等大半日。他想著反正也不是頭一次成親,他和顧扶洲都這麼熟了,很多禮能免則免。有這半日的時間,他書都可以看一本。
顧扶洲身上幽幽散發著怨氣:“快說你錯了,你說你錯了我就不生氣。”
林清羽不覺得自揭喜帕的行為有什麼不妥,但看顧扶洲一副如遭雷擊的模樣,又補充了一句:“但我沒有淨臉,也未寬衣。”
林清羽有幾分不爽。他穿著嫁衣,眉間貼了花鈿,唇上甚至還抹了點胭脂。再不習慣他都沒有洗掉,顧扶洲竟然還指責他。
顧扶洲猛地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林清羽。看眉間花鈿,看眼波流轉,看激丹紅唇,看束緊腰身——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身穿他親自挑選的嫁衣,靜望而來,眼中還含著幾分埋怨,仿佛在說:你怎麼才來。
在林清羽身後,是朦朦朧朧的燭光和一個端端正正的“喜”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顧扶洲眨了眨眼:“啊,好像被你哄好了。”
林清羽挑眉:“這麼快?”
“我很好哄的。”顧扶洲搖搖晃晃地向林清羽走去,“不像林大夫,超難哄,每次都要哄好久……”
林清羽上前扶住他,聞到一陣撲鼻的酒氣,問:“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顧扶洲頭埋在林清羽頸間:“我也不想喝,他們一直灌我……”
顧扶洲太重了,林清羽一個人無法支撐,兩人一同跌跌撞撞地倒上了喜床。顧扶洲這一倒,仿佛就黏在了床上,再也起不來了。
林清羽問:“誰灌的你?下回記得灌回去。”
顧扶洲扳著手指,一個個數了起來。林清羽道:“你繼續數,我去叫人幫你煮醒酒湯。”
林清羽轉身之際,醉得半死的顧扶洲忽然探出手,從身後環住他的腰,把他抱了回去。林清羽朝床上跌去,落在了顧扶洲懷裡。
“清羽。”
“嗯?”
“老婆……”
為什麼要在新婚……二婚之夜還叫他老婦人。
林清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別亂叫,老公。”
顧扶洲笑了,一直看著他笑,笑得眉眼彎彎,燦若星辰。等他笑夠了,便做了一個“你過來”的手勢。林清羽俯身湊過去。顧扶洲手攏在唇邊,像是要告訴他一個小秘密:“我彎了哎……”
林清羽問:“哪裡彎了?”
顧扶洲愣了愣,又躺了回去,在一片嫣紅中用手臂擋著眼睛,委屈道:“你這個罪魁禍首不想負責就算了,還他媽和我知己呢。但我又不能不經過你同意就掰彎你……我都快煩死了。”
林清羽似懂非懂:“‘彎了’究竟是何意。”
顧扶洲閉上眼睛,輕聲道:“就是中意你,想和你拍拖的意思。”
林清羽蹙起眉:“再說具體一點?”
顧扶洲:“……”
林清羽又道:“還沒喝合卺酒,你確定要睡?”
顧扶洲似乎真的睡了過去,回應他的隻有平緩的呼吸聲。
第66章
清早,林清羽感覺身邊有人動了動。他向來睡得淺,又到了他平時起床的時辰,很快便睜開了眼睛。
他睡在床的外側,入目是燒盡的紅燭和從窗戶外透進來的晨光。微微翻過身,枕邊的男人……或者說少年,面朝著他,睡得很沉,從被子裡露出一半的臉和一隻手,另一隻手則搭在他的腰間。
昨夜顧扶洲醉死過去後,林清羽替他褪了喜服,艱難地把人塞進了被子裡。他本想去書房將就一晚,又想著好歹是洞房花燭夜。上次洞房花燭夜,他們素不相識都是在一間房睡的,這回若分房睡,他們這兩年不是白認識了。
喜房裡隻有一張床,又沒有軟榻。林清羽思來想去,費力地把顧扶洲往床裡推了推,自己躺在了他外面。
林清羽本以為自己會睡不好,不想睡著後的顧扶洲十分老實,連翻身都很少。難怪在雍涼遭遇敵軍偷襲時,他還能睡得天昏地暗,最後不得不披著被子轉移陣地。
算實際年齡,也是十九歲的人了,還和孩童一般愛睡覺。林清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顧扶洲挺直的鼻梁,之後便打算起身。
然而他起不來。顧扶洲……壓到他頭發了。
林清羽長發的後半截全被顧扶洲壓著,他動作稍微大一點,就會被扯得發痛。他嘗試將顧扶洲推開,努力了半日顧扶洲依舊紋絲不動。他又試著抓著自己的頭發將其抽出來,頭發沒抽出來多少,倒把自己疼得想給人下毒。
林清羽忍無可忍。靠叫是叫不醒顧扶洲的,他用手捏住顧扶洲的鼻子。顧扶洲再怎麼愛睡,也因呼吸不順皺起了眉,接著便睜開了眼,看見林清羽後,又張開了嘴。
林清羽涼涼道:“醒了?”
被殘忍的手段弄醒,顧扶洲人都是懵的,眼裡含著一層霧氣。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容顏,霧氣散去,眼眸漸漸變得清明。
“你怎麼……”顧扶洲的聲音帶著剛醒的低啞,他意識到自己的手放在哪裡,眼睛驀地睜大,手指也蜷縮起來,似乎不知道該往哪放,“你怎麼在我床上?”
林清羽冷漠道:“你覺得呢?”
“你是被我強行帶上來的?”顧扶洲震驚一萬年,“我這麼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