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侯面露不悅。梁氏大度地表示:“無妨,來日方長。我嫁入侯府的頭幾個月,也總是忘了改口。”
南安侯道:“還是要盡快習慣,免得讓人看笑話。”
林清羽想著自己的雙親,隱忍道:“是。”
梁氏又抿了口茶,道:“你的生辰八字和晚丞的乃是天作之合,我和侯爺也是看中這一點,才請聖上賜了婚。清羽,你以後當事事以夫君為先,伺候於病榻之前,讓晚丞多沾沾你的福氣。”
林清羽木然點頭。
南安侯道:“說起來,你是太醫院院判之子,又拜得名師,醫術斷然不會差。”
林清羽胸口一陣憋悶。
是啊,他醫術不差,他本可以懸壺濟世,救死扶傷,如今卻要被困在後宅,做一個安分守己的男妻。而罪魁禍首還在說:“晚丞的身子雖有張大夫照料,你也可以跟著看顧一些,別浪費了你一身的醫術。”
南安侯兼著戶部尚書的差事,朝中事多,說了幾句就走了。梁氏送了一隻翡翠玉镯給林清羽,道:“這是我從娘家帶來的嫁妝,本想日後送給晚丞的嫡子,如今……”梁氏頓了頓,又是一笑,“罷了,你收著吧。”
梁氏的用意林清羽不會不明白。她費了這麼大功夫給陸晚丞娶了個男妻,還不忘嫌棄男妻不能生子。
不愧是南安侯府的人,一個比一個糟心,也就陸晚丞勉強能入眼。
林清羽回到陸晚丞居住的藍風閣,隨手把裝有翡翠玉镯的錦盒丟給鳳芹。鳳芹道:“少君回來了,小侯爺他還沒醒。這都睡了多久了,真的沒事嗎……”
林清羽邁向書房的步伐頓住:“我去看看。”
他想看的不是陸晚丞,而是陸晚丞百年難得一見的脈象。昨夜替陸晚丞診脈的張大夫他略而了解,確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名醫。連張大夫都沒見過的脈象,不見識一下未免太可惜。
林清羽走進內室,陸晚丞果然還睡著,甚至保持著他走之前的姿勢。他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陸晚丞。不得不說,陸晚丞不怎麼像他的父母,容貌比南安侯夫婦精致多了。
林清羽挽起袖擺,探出指尖。他還未碰到陸晚丞的脈,手卻猝不及防地被抓住了,一個散漫的聲音響起:“偷偷摸摸的,想幹什麼啊,林清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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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羽手上一僵:“放手。”就陸晚丞的身子,他怕他稍微用點力掙脫,陸晚丞會暈過去。
陸晚丞松開手,眼睛閉著,唇角卻彎了起來:“別激動嘛,我又不喜歡男人,你不用防著我。”
林清羽睜大眼睛:“你不喜歡男人?”
“是啊。我記得大瑜雖是男風盛行,但也不是人人皆斷袖。”陸晚丞睜開眼道,“你呢?你是嗎?”
林清羽一哽。
從他被賜婚到現在一個月了,還從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反正他要嫁的是一個男人,他好男好女又有何區別。
“我……自然也不是。”
陸晚丞掩唇咳了數下,同情道:“那你嫁給我衝喜,豈不是要委屈死了。”
林清羽眉間陰鬱:“廢話。換你給我衝喜,你不委屈?”
“所以我才說要補償你。”
“說的輕松,你拿什麼補償我?”
“我的遺產啊。”
林清羽冷笑:“你的遺產還要我自己去爭。”
陸晚丞問:“那你還想要什麼補償,隻要不是麻煩費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他想參加太醫署的考試,想離開南安侯府,想去做他想做的事。但他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和陸晚丞的婚事是聖上親賜,就算陸晚丞同意和離,也要聖上點頭。
林清羽沉默半晌,道:“手給我。”
陸晚丞一手握著自己另一手的手腕,警惕道:“嗯?你要幹嘛?”
林清羽不耐道:“給你號脈。”
“早說啊。”陸晚丞揚起手,露出一截手腕,“林大夫,請。”
屋子裡燒著炭盆,陸晚丞整個人縮在被窩裡,可手腕上仍是涼的。感受著他脈搏的跳動,林清羽蹙起了眉。
陸晚丞的身子見好,但病根未除。他能感覺到張大夫說的那一股“突如其來的生機”。但陸晚丞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一點點地消耗著這股生機。除非除掉病根,否則等生機消耗殆盡,陸晚丞依舊活不過半年。
而陸晚丞的病根,無藥可治。
見林清羽面沉似水,陸晚丞問:“我是不是有救了?”
林清羽問:“你為何會這麼認為。”
“因為你不開心啊。”陸晚丞事不關己的模樣,“代入一下你,我覺得你應該希望我早點死。”
林清羽忍不住問:“你真的一點不在意生死?”
“沒什麼可在意的。”陸晚丞笑道,“我命由天不由我。放心吧,我的寡,你是守定了。”
林清羽:“……”
作者有話要說:
陸鹹魚:我命由作者不由我,活不了[躺平.jpg]
第3章
林清羽起身就走。病人自己都失去了求生欲,他還操什麼心。陸晚丞早點咽氣,他還能早點回到林府。
林清羽去了書房。他來到南安侯府,隻帶了兩箱東西。一箱是衣物,另一箱則是醫書。按照侯府的規矩,他能帶兩個陪嫁丫鬟進門。可他不習慣被女子貼身伺候,在林府時是一個和他一同長大的小廝跟著他求學讀書。
嫁給人當男妻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不想讓自己的小廝頂著“陪嫁”的名頭進侯府。所以他孤身一人來到林府,日後能陪伴他的,大概隻有那箱醫書了。
醫書中不乏一些他還沒看過的古籍,也不知古籍裡有沒有和陸晚丞類似的情況記錄在案。林清羽埋首其中,心緒總算平靜了下來。
求學時,他的同窗都認為醫書枯燥乏味,紛繁復雜,看三頁就能讓人昏昏欲睡。但在林清羽看來,同窗心心念念的話本有趣程度不及醫書十之一二。他和他父親一樣,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同窗死記硬背一日才能背下來的東西,他隻需看一遍便能倒背如流。
父親也曾動過讓他考科舉的念頭,可他隻想做一個醫官。他喜歡病人在自己的手下一點點好起來的感覺。他想進入集天下之名醫的太醫院,想和他們一道鑽研醫術,找到各類疑難雜症的救治之方,兼濟百姓。
他原本可以的。就差那麼一點點。
“少君。”
這聲音不像是婢女。林清羽抬頭:果然,是那個總讓他改口的嬤嬤,據說姓劉。
林清羽冷淡的:“怎麼。”
劉嬤嬤眉開眼笑的:“少君,該用飯了。”
林清羽一點胃口都沒有,但因為南安侯府的狗東西傷了自己的身體太不值得。“把飯菜端過來,我在書房用。”
劉嬤嬤連連擺手:“這可使不得啊少君。”
林清羽眉頭皺起:“有何使不得。難道侯府內宅規矩還有一條‘不得在書房用膳’?”
“那倒不是。就是夫人吩咐過,咱們大少爺是靠著衝喜才撿回了一條命,少君是大少爺的福星,你們二人要常在一處,大少爺的病才能好得更快。”
對這種言論,反駁隻會顯得自己愚蠢。若衝喜真能治病,大瑜還要大夫幹嘛,朝廷還費盡心血培養醫官幹嘛,生病了就成親,萬事大吉。
林清羽打量著劉嬤嬤,問:“嬤嬤今年貴庚?”
劉嬤嬤不知林清羽此問用意,仍是笑道:“老婆子五十有二了。”
“五十二的人看著和四十二差不多。我都未必能活到五十二,嬤嬤好福氣啊,想必由你伺候大少爺,他能好得更快。”
劉嬤嬤笑容僵住:“少君說笑了。”
林清羽臉冷了下來:“我看上去像在說笑嗎?下去。”
劉嬤嬤臉色極不好看。她是侯夫人梁氏的心腹嬤嬤,侯府上下除了主子,哪個不是對她畢恭畢敬。就連幾個主子,平日裡也頗給她面子。林清羽算什麼,說好聽點是少君,說難聽點不過是侯府“買來”給大少爺續命的男妻。這才嫁進來一日,就開始和她擺臉色了?
見劉嬤嬤待著不走,林清羽冷嗤:“尊卑不分,一個下人敢對少君的命令置若罔聞——這也是侯府的規矩?”
劉嬤嬤垂下眼目:“奴婢不敢。隻是夫人今日親自命人用人參燉了雞湯讓奴婢送來,少君若不和大少爺一道嘗嘗,就辜負了夫人的一番好意啊。”
人參雞湯?
蠢貨,虛不受補都不知道,梁氏是嫌她兒子病得還不夠重麼。
“親自命人而已,又不是親自下廚。”林清羽不再看她,翻了頁醫書道,“你端給大少爺便是。”
劉嬤嬤咬了咬牙,陰惻惻地看了林清羽一眼,端著雞湯走了。
書房裡恢復平靜,林清羽反倒有些心不在焉了。
陸晚丞目前腸胃受損,補藥入體,隻會讓本就虛弱的身子雪上加霜。陸晚丞自小便病著,久病成醫,梁氏身為他母親,難不成連這個都不知道?
一兩次還行,長期這麼補下去,陸晚丞的身體定然越來越虛。
罷了,就當是行善積德。陸晚丞的情況實屬罕見,他還想多研究些時日。
林清羽出了書房,來到膳廳,並未看到陸晚丞的身影。他問一個路過的婢女:“少爺呢?”
婢女:“少爺說他懶得起,要在床上用膳。”
臥病在床的病人,多躺躺應該的。
林清羽又去了臥房。人還未進屋,便道:“你母親送來的人參雞湯,你別……”
坐在床上,正就著小菜喝著白粥的陸晚丞:“嗯?”
陸晚丞床前擺了一面方桌,桌上放著的大多是清淡之物,除了那一大鍋飄著參片的黃油雞湯。看架在鍋邊的幹淨湯勺,陸晚丞竟是一口雞湯都未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