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面面相覷。林清羽上前道:“夫人。”
侯夫人握住他的手,含笑道:“清羽,你一嫁入侯府,晚丞的病便有了好轉。國師果然神機妙算,你就是晚丞的救星。我們晚丞,日後就拜託你了。”
陸晚丞抬起頭,朝林清羽看來。
林清羽似笑非笑道:“夫人放心,我會盡心照顧小侯爺。”
侯夫人身旁的嬤嬤打趣道:“哎,少君就別和我們一樣叫小侯爺了,得叫‘夫君’——”
大家一陣哄笑,無人注意到林清羽在喜服袖擺裡的手悄然握緊。
眾人散去,喜房內再次恢復寧靜,紅燭也快燒到了盡頭。
陸晚丞躺在床上沉默不語,眉頭時皺時松,仿佛在努力回憶著什麼。
林清羽懶得理他,站在窗邊,看著窗外陌生的明月,身上像披上了一層月光。
不知多了多久,陸晚丞長舒了一口氣,道:“哥們……哦,不對——美人,你過來。”
林清羽涼涼道:“你在叫誰?”
陸晚丞笑道:“這裡還有別人嗎?”
林清羽回過身。搖曳的燭光在他臉頰染上了一絲緋色的紅暈,眼角的淚痣如牡丹般明豔動人。
人是美的,但似乎脾氣不太好。
陸晚丞咳了兩聲,頷首示意林清羽坐。林清羽隻在床邊站著,和陸晚丞保持著一條手臂的距離。
“我剛才是在梳理頭緒。”陸晚丞語氣從容,絲毫沒有剛醒來時的匆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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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羽淡道:“你在想什麼與我何幹。”
“有點關系。因為我想的,是關於你的頭緒。”陸晚丞才說了這幾句話,已有些體力不支,面色蒼白,“若我早幾日來,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讓你嫁給我守完活寡守死寡。”
林清羽神色麻木:“你現在說這些有何用。”
“確實。如今我們婚也結了,堂也拜了,全京城都知道我們是夫妻。”
林清羽一聲冷笑:“沒有。”
“嗯?”
林清羽嘲諷道:“我們沒有拜堂。你一直昏睡著,我是和一隻大公雞拜的堂。”
陸晚丞輕嗤:“這都行。罷了,不拜也好,你不必把這場婚事當真。我總歸活不過半年,你就先委屈半年。等我死了,你再帶著我的遺產回林府逍遙快活,也不算太虧。”
林清羽一怔,狐疑道:“還有這等好事?”
“有啊。不過能帶多少遺產回家得看你自己的本事。”陸晚丞背靠軟枕,語氣懶散,“我這具破身體,就不去玩宅鬥了。南安侯府水太深,我把握不住,隻想混吃等死,當一條鹹魚。”
第2章
林清羽沒完全聽明白陸晚丞的話,但大概意思懂了。陸晚丞竟能把自己時日不久說得如此輕描淡寫,難道他真的不怕死?
陸晚丞到底是帶病之人,強撐到現在已是極限。他在床上躺好,道:“美人,你……”
林清羽厲聲道:“亂叫什麼。”
因為容貌的緣故,林清羽在外求學時沒少被登徒子騷擾。對某些動不動叫他“美人”“寶貝”的人,他隻想拿出他親自調配的,能強迫人閉嘴的毒藥往他們嘴裡塞。
不過,陸晚丞雖然叫著美人,卻沒有像輕浮之人一般,直愣愣地盯著他看,倒也不是無可救藥。
“好兇啊,誇你好看你還不樂意?”陸晚丞閉著眼道,“那行,我要休息了,你自便吧。”
經過一番折騰,已經過了子時。接下來除了就寢,的確沒別的事可做。
方才婢女已經幫陸晚丞褪下喜服,擦了手和臉。而林清羽還穿戴著成親時的喜服和喜冠,眉心畫著花鈿,臉上的妝也沒有洗淨。
是的,今日他上妝了。雖然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喜娘隻是替他描了眉,塗了唇,但他的臉本就冷豔,用了這些後更是紅唇如焰,眉眼如畫。這副模樣讓旁人贊不絕口,卻讓他心驚肉跳。唇間抿著的仿佛不是胭紙,而是一道禁錮他的枷鎖。給他戴上這道枷鎖的,是整個南安侯府以及……天家。
這個仇,他會記著的。
還有那個非得讓他用軟膏,搞得他某處很不舒服的喜娘,他也記住了。
至於他那位不知情的“夫君”……若陸晚丞所言非虛,他們真的能相安無事度過這半年,隻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他勉強可以不記陸晚丞的仇。
一個將死之人罷了,自己又何必和他計較太多。
喜房內自然不可能有兩張床,唯一的一張被陸晚丞霸佔著,林清羽決定在軟塌上將就一晚。
此時剛過節上元節不久,日頭還未轉暖,單睡一張軟塌定然會受寒。林清羽看到喜床上有一床多出來的棉被,想是侯府的下人怕他們金貴的小侯爺和別人同睡一個被窩不習慣,特意準備的。
既然如此,林清羽也不欲客氣。
陸晚丞睡夢中依舊難逃病痛的折磨,眉間輕攏著。林清羽拿棉被的動作放得很輕,陸晚丞還是醒了。
陸晚丞睜眼的時候,林清羽正彎著腰,胸前垂下的發絲落在他臉頰,有點痒。
兩人四目相對。不等陸晚丞開口,林清羽先道:“我拿被子。”
陸晚丞笑了一下:“你拿。”
林清羽把被子抱到軟塌上鋪開,正要躺進去,陸晚丞道:“你睡覺不脫衣服嗎?”
男妻穿的喜服雖沒有女子嫁衣那般復雜繁瑣,也是束腰寬衣,裡三層外三層,遠不如尋常衣服穿得方便自在,陸晚丞看著都替他累。
林清羽鎮定道:“自然要脫。”
他背對著陸晚丞,抬手解開最外層的盤扣。外衣從他肩上落下,滑至腳踝。一件件衣服被褪下,片刻後他就和陸晚丞一樣,身上隻剩下了貼身的寢衣。
脫完衣服,他回過身看了眼喜床——很好,陸晚丞又睡著了。
次日清晨。
林清羽素來淺眠,陸晚丞一聲輕咳便把他吵醒了。喜床上,陸晚丞側躺著,側顏被散落的青絲擋住大半,睡姿隨意,一點都不莊重。
林清羽剛從軟塌上起身,外頭就傳來敲門聲:“少爺少君,該起了。按規矩,你們待會要去給侯爺,侯夫人敬茶。”
陸晚丞沒有要醒的跡象。林清羽打開門,讓她們進來。走在最前面的婢女是貼身伺候陸晚丞的鳳芹。她端著熱水進了屋,看見軟塌上的棉被,表情異樣了一瞬。
幾個婢女一半來伺候林清羽梳洗,一半去叫陸晚丞起床。林清羽換了身雪青色的袍子,長發用玉冠簡單束起,尋常男子的裝扮在他身上仍是風姿特秀,隻是和昨日大婚相比,少了一些明豔,多了一些端莊。
鳳芹還想為林清羽上妝。林清羽道:“不用。”
鳳芹道:“可是我瞧著昨日少君就上了妝啊。”
“你也說那是昨日了。”林清羽掃了眼桌上的妝奁,煩躁道,“把這些拿下去。”
林清羽這邊已經穿戴完畢,陸晚丞那頭人還睡著。幾個婢女圍在床邊,輕聲細語地叫著他:
“大少爺,您該和少君一起去給老爺夫人敬茶了。”
“少爺……”
陸晚丞一動不動,表情安詳,雙手在胸前合十,宛如一尊佛像。
鳳芹不安道:“小侯爺不會又昏過去了吧?”
林清羽走上前,仔細觀察了陸晚丞一番,道:“沒有,他隻是睡死過去了,強行叫能叫醒。”
鳳芹不懂就問:“少君,怎麼才是‘強行叫’呀?”
“大點聲,或者掀他被子。”林清羽道,“但你們別忘了,他是個病人。除非你們想讓他病情加重,否則別打擾他休息。”
鳳芹為難道:“可是,侯爺和夫人那邊……”
林清羽打斷:“他都病成什麼樣了,你們還要他去敬茶?規矩比他的命還重要?”在大瑜,一般大婚次日給父母敬茶,都是新婦和丈夫一起。若陸晚丞不去,那他大概率也不用去。
當初皇後賜婚之前,南安侯夫人梁氏曾派人上門提過親,被他果斷拒絕後才去求的皇後,從而將林家置於要麼嫁,要麼死的境地。別說把南安府夫婦當“公婆”,他理都不想理他們。
鳳芹不敢做主,遣了個小丫鬟去稟告梁氏。不多時,梁氏身邊的嬤嬤來回話:“夫人說了,少爺難得睡個安穩覺,且讓他繼續睡。她和侯爺隻喝少君一人的茶就夠了。”
林清羽冷笑:“夫人果然愛子如命。”
人在侯府,身不由己。林清羽再不情願,也隻能披上雪披,跟著嬤嬤去了前廳。
一路上,嬤嬤都在嘮叨侯府內宅的規矩,林清羽隻當她在放屁,自動把她的聲音隔絕在耳外。昨日他戴著喜帕,隻能看到腳下幾步路,今日才得見南安侯府的真貌。他雖沒進過宮,但曾隨著父親去王府上出過診。南安侯府的富麗堂皇竟絲毫不輸王府,雕梁畫棟,華美貴氣,可見南安侯在朝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前廳中,南安侯和梁氏端坐於上座。南安侯年近不惑,沉默寡言,面容剛毅;梁氏風韻猶存,慈眉善目,看著是個好相與的貴婦。
林清羽接過嬤嬤遞上來的茶,情不自禁地幻想自己在裡面下毒的情景。
有什麼毒藥,也能讓他們嘗一嘗失去自由的滋味。
兩人喝了林清羽的茶。梁氏含笑道:“清羽,昨夜睡得好嗎?”
林清羽回過神,道:“尚可。”
“今後侯府就是你的家,你若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告訴母親便是。”
“多謝夫人。”
嬤嬤嗔道:“少君怎麼還叫‘夫人’,你得和小侯爺一樣,叫‘母親’。”
這個嬤嬤,對改口一事還真是執著,幹脆叫她【改口嬤嬤】好了。那麼想叫,她自己怎麼不叫。
林清羽垂眸道:“習慣使然,一時難以改口,望侯爺夫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