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關節都被她擰得發白,她卻不自知。
隻是茫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忽然,左手被強行拉開,她驚醒,視線從窗外的車海移向他。季成陽已經握住她的那隻手,放在兩人之間的自動擋上。
“今晚我帶你見一個人,你應該會很高興,”季成陽沒有問她任何問題,反倒將話題轉到輕松的地方,手卻沒有松開的意思。
他就這麼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握著她的手。
“我認識的嗎?”她的所有感知,像是都匯聚到了被他握住的手上,不敢動,聲音也變得輕悄悄的。“是我們兩個都認識的人,”他回答,“不過我怕你可能會認不出他。”
她哦了聲,見他不再說什麼,閉上眼睛,靠在副駕駛座上裝著鎮定。
手心慢慢地發熱發麻,有種從未體會過的異樣情緒,讓她無所適從。
等到了餐廳,她面對桌邊穿著白色廚師服的男人時,用了足足一分鍾,才從對方的五官裡看到了熟悉的地方。
有什麼從記憶深處湧出來,可暫時想不到,究竟在哪裡見過。
直到對方換了一個地方的方言,說,我是阿亮。
她這才恍然。
這是當初她和季成陽去看姨婆的時候,那個說自己想要走出貧窮的家鄉,多賺錢,改變自己命運的男孩。她還記得清楚,季成陽曾和他說過什麼話,而那些話也同樣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影響。此時的紀憶和阿亮比起來,顯得小了很多,五官仍舊保持著少時的模樣,所以對方根本沒有猶豫,一眼就認出了她。
“阿婆去世之前,還提到過你,”阿亮說,“說到你怕黑,還在笑,說應該讓你多在她身邊住幾天,這壞毛病就改掉了。”
紀憶不好意思笑笑。
那時候真是怕黑,在院子裡上了廁所出來,看不到季成陽就險些被嚇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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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我親手給你們做點心,蝦餃,蘿卜糕……還有什麼?唉,我這一激動,連自己會做什麼都忘了。”“沒關系,”紀憶指了指單子,“都點了。”
季成陽似乎也是初次見他。
從兩人的交談中,紀憶聽出來,阿亮去年到北京後就一直通過姨婆留下來的聯系方式,想要找到季成陽。直到這次他回國,終於有機會見了這一面。阿亮趁空坐下來,對著他們說著自己初中畢業後,就出來打工,一路從寧夏,到廣州,最後到上海,學歷低就一直專心學做點心,竟也做出了自己的小事業,也由此帶出來了十幾個堂兄弟。
阿亮說著,激動著,臉有些發紅,眼睛也越來越亮。
到後來想起自己還在上班時間,忙拿起餐單去張羅給他們添菜。
紀憶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他肯定很高興。”她說著,抬頭,發覺季成陽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莫名地,她就想起兩人一路在車上的情景,臉不自然地紅起來。
她沒料到,在這樣的一天,兩人之間比元宵節還要融洽許多。
晚上,紀憶躺在宿舍的床上,難以入睡。
室友們也在各自床上躺著,闲聊著,從工作說到了感情,又毫無限制地蔓延開來。忽然有人問紀憶:“紀憶,那天來找你的女孩家裡條件肯定很好吧?我聽她說畢業的學校,再看車和包,都絕對讓我輩仰望啊。”紀憶嗯了聲:“她家裡挺好的。”
室友忽然翻了個身:“那讓她給你介紹男朋友啊,她身邊肯定好的一抓一把。”
紀憶趴在床上,臉貼著枕頭,笑了聲。
離季成陽送她回來,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她忍不住猜想,
他在離開後,會做什麼,會去哪裡,會不會也在想自己。
第八章 何用待從頭(2)
對於職業的選擇,紀憶並沒有絲毫的動搖。那是她年少時,在深夜臺燈下做著一份份有著濃重油墨味道的試卷時,就已經做的決定。
季成陽在幾天後去了美國,他告訴紀憶,是去參加他一個朋友的葬禮。
聽到他的理由,莫名有種很難過的情緒湧現出來,讓她想起那年高中班長走時的情景。
三月中旬,何菲菲換了住處。
她詢問紀憶是否想要租房子:“我那個是兩居室,我租了一間,另外一間還空著,這幾天估計房東就要找人了。不如你搬過來,和我合租?”
紀憶剛才開始想租房的事,沒想到就來了這個機會:“我六月底離校,想五月再找房子。”
“找房子哪有那麼容易,”何菲菲繼續遊說,“女孩子更麻煩。我就和不認識的人合租吃過虧,就隻想和認識的人合住,正好那房子一間大一間小,我住大的,付三分之二房租,肯定比你以後自己找便宜。”
紀憶想,何菲菲說得沒錯。
宿舍幾個同學有畢業去上海、回廣州的,也有直接出國的,餘下的兩個就是北京人,沒有租房子的需求。所以她一直也在找五月的合租室友,現在忽然出現這麼好的機會,房租又這麼實惠,她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
搬家這天,天氣不錯。
紀憶的行李不多,一個行李箱,一個行李袋,這就是她所有的財產,何菲菲的一輛小車就都搞定了。租住的地方在和平裡附近,僻靜的住宅樓群,都是舊式樓房,沒有什麼所謂的小區和保安。她把行李搬到房間裡,何菲菲將新配的鑰匙放在廚房餐桌上,交待她:“晚上我還有事,不回來了。這是你的鑰匙,隨便你折騰去吧。”
於是,快接近晚飯的時間,她就如此被室友拋棄了。
這是個不到五十平的小居室,因為空間有限,廚房是開放式的,沒有客廳,隻在廚房旁放了四人的玻璃飯桌作飯廳。她的房間就臨著廚房,很小,隻容得下最常規的配備家具,床、書桌、椅子,還有個瘦窄的衣櫃。
何菲菲住得那間是這裡的兩倍,連著陽臺,寬敞許多。
今天前,她來過一次,已經將房間收拾的差不多了,唯一加了的家具,就是在床頭上方裝了個幾層的書架,反正她個子小,也不會覺得礙事。
等將今天搬來的衣物整理好,算是徹底安了家。
她站在房門口,對著裡邊發了會呆。
雖然隻有8平米左右的房間,卻是她真正付了房租,可以自己做主的空間,終於可以對別人說出“我家”這兩個字,而不是爺爺家、媽媽家,或是學校。
她來時的憑著印象,七拐八繞走出住宅樓群,解決了晚飯後,又找了找路邊有什麼公交車站,再去超市買了些生活用品。走回來的時候,倒是有些迷了路,三十幾幢外形相同的樓,在深夜裡猛看過去完全分不出差別。
九點多,又是冬天,小區裡已經沒什麼人走動,也沒人可問。
她隻能停住腳步,就著路燈的光仰起頭,去仔細看樓牌號。路燈顯然已因用的久,光線差了很多,看得有些費力。
還沒等看清楚,手臂被人撞了下,緊接著就是一聲倒地的轟然響聲。
紀憶手裡的袋子被撞,她反射性回頭,正看到身邊跌撞著爬起來的醉漢,正在離自己不遠處扶起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漆黑深夜,碰到這種人,總不是好事。
她撿起袋子,轉身就走,以為能立刻離開這種危險人物,卻沒想到醉漢竟然扶著自行車,嘴裡罵罵咧咧、嘟嘟囔囔地跟了上來。
這裡沒什麼人,離馬路也有段距離,根本找不到有人的環境。
紀憶心裡發麻,快步走進離自己最近的樓門。
木質樓門,敞開著,沒有任何防盜措施。
身後明顯有車扔到地上的碰撞聲,還有男人的腳步聲,她心亂如麻,很快跑到二樓。
身後的人依舊锲而不舍,緊隨著。
似乎是怕她家裡有人,不敢跟得太緊,卻又舍不得放棄。
紀憶背後發冷,緊緊攥著自己手裡幾個大塑料袋,膽戰心驚地掃了一眼身邊的三戶,從右手邊傳出來的人聲更大一些。
她馬上就伸手去拍門:“開門,我回來了!”
喝醉的男人明顯停在了樓門口,退後幾步。
“快開門啊,累死了,買了好多東西,拿不動了!”
紀憶繼續拍著門,起初是壯著膽,最後有些急了,怕自己聽錯了,其實裡邊沒有人。
直到防盜門被從內拉開來,屋內的光照亮整個樓道,也照亮了她因緊張而蒼白的臉。
樓門口很快有自行車響動的雜音,她聽到有人騎車離去,堵在胸口的一口氣這才慢慢送下來,可還是後怕的不行。
打開門的女人很奇怪,和身後的男人一起打量他:“你找誰?”
她神色歉疚,看著開門的女人,還有她身後的男人:“對不起……請問這裡是32號樓嗎?”她聲音有些啞,心劇烈地跳動著。門內的女人笑了:“不是啊?你找錯了,嚇我一跳,還以為是什麼騙子,在貓眼看了半天。這是28號樓,32號在這個樓東面,和我們這就隔著一幢樓。”女人有些奇怪,但還是好心告訴她的位置。
“謝謝,”紀憶呼出口氣,“我今天剛搬來這小區……天太黑就找錯了。”
“剛搬過來啊?找不到很正常。我剛搬過來的時候,也熟悉了兩天呢,”女人回頭看了眼自己老公,“要不你去送一下吧,反正很近。”
男人痛快答應了,拿起外衣,直接走出來。
她沒想到碰上這麼好心的人,被人送到自己家樓下,連連道謝,快速跑上了樓。
確定鎖好大門後,紀憶草草吃飯、洗澡,吹幹頭發,收拾從超市買的東西。怎麼算,都少了一袋子,她一邊心疼花出去的錢,一邊又安慰自己:“沒關系,破財消災,破財消災。”這麼念叨著嘀咕著,好像就聽到了敲門聲。
聲音不大,卻嚇得她不輕。她湊到門上,透過貓眼去看樓道,因為外邊沒有燈光,什麼都看不到。
忽然,門又被敲了兩聲。
她正趴在門上,被敲門聲震得立刻松開手,有些怕,隔著門問了句:“請問你是誰?”
“西西,是我,”好像怕她聽不出來,門外的人很快就補了句,“季成陽。”
他回來了?
紀憶愣住。
季成陽曾和她說過規程日期,她還記在了手裡,並不是今天。
他提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