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我車上吧,到你開學之前。你身份證先別用了。”邱行躺在下面,開口說話時林以然已經快要睡著了。
林以然睜開眼睛,抿了抿嘴唇,很抱歉地說:“我知道帶著我會有點麻煩,可我確實……”
她有些難為情地說下去:“我確實不敢一個人。我會盡量不給你添麻煩,對不起,邱行。”
邱行的聲音還是冷冷淡淡:“我顧不上你,有事你自己說。不方便的地方你自己克服,或者想下車就跟我說。”
“好的,”林以然又說了一次,“謝謝。”
邱行說完就睡了,林以然躺在那裏放空了片刻,接著也很快睡著了。
她睡了這段時間以來最沉的一覺,夜裏邱行下車上車的聲音她隱約聽見了,但沒有醒來。
她一夜無夢地睡到第二天一早,睜眼時車已經開在路上了。
裝滿貨沉重的卡車轟轟隆隆地響,林以然震驚自己竟然睡得這麽沉。
她這個角度看見的是邱行的頭頂。或許是一直坐在車上太累了,邱行開車時坐得沒那麽直,是相對放松的姿勢,背有一點點微彎。左手肘屈起來搭著車窗沿,右手放在方向盤上。
盡管看不見他的臉,也能夠想象到他的表情和眼神,一定是平靜地看著前方。
林以然醒來時是朝前側著的姿勢,微微蜷縮起來。她保持了一會兒這個姿勢沒動,睜著眼睛安靜地看著前面。
從這裏往前方望去,跟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視角不一樣。
天空大朵大朵的雲彩連成片,綿綿延延地遮著他們的頭頂。雲彩遮不住的地方,是澄澈的藍色。天空藍有了實質,既藍得純粹,又覺得它透明。
剛睡醒這樣直視著明亮的天空會有點睜不開眼睛,林以然眯了眯眼睛,看著沒有盡頭的公路和天空。
真漂亮。她心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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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機昨晚她沒有拿上來,放在前面收納箱裏了。卡車行駛時的聲音能掩過手機的振動聲,所以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被邱行看見時上面已經有四通未接來電了。
邱行換左手搭著方向盤,右手把電話拿了起來。
他低頭看了眼,是個陌生號碼。他直接接了起來。
“說話。”
林以然屏息向下看著,聽見邱行又說:“你管呢。”
“該找誰找誰去啊,你們找她有用?她也沒錢還。”
邱行嘲諷地笑了聲:“她爸要能管她還至於到現在?做夢呢。”
電話裏不知道在說什麽,邱行沉默了片刻,最後說了句:“那你們就找,什麽時候找著什麽時候算。”
說完這句他就掛了電話,同時關了手機,把手機往收納箱裏隨手一扔。
接著又恢複了原來的姿勢,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林以然完整地聽完了邱行接她的電話。
邱行的語氣顯得十分無所謂,既不像她自己面對時那樣害怕,也毫不見針鋒相對的氣急敗壞。
他聽起來像是並沒有拿對方當回事。在他的語氣下,林以然仿佛也覺得沒那麽可怕了。
林以然從上面踩了下來,靜悄悄地挪到副駕駛座坐下了。
邱行轉頭看了她一眼:“醒了?”
林以然剛下來還沒有綁頭發,頭發披在背上,車窗抽進來的風把她的頭發吹起來大半,邱行看過來時林以然本來也想看著他回話,然而頭發糊了她一臉,邱行隻看到黑乎乎一顆頭。
林以然連忙把頭發撥開,迅速在後面抓了抓綁了起來。
“醒了,”林以然有點尷尬地連忙回答,“醒了。”
邱行先是沒防備被亂飛的頭發嚇了一跳,愣了片刻,之後平時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了點笑意。
“頭發太長了,”林以然把耳朵邊亂七八糟的碎頭發也掖到耳朵後面去,見邱行笑了她也有點想笑,“對不起。”
“嚇我一跳。”邱行說。
林以然不好意思地說:“你早上開出來我都不知道,我睡得太沉了。”
邱行轉回去,說:“你不掉下來就行。”
上層幾乎沒有遮擋,短短的金屬欄杆隻能用來掛衣架,擋不住人。林以然睡覺很老實,不會翻來覆去地亂動,隻要不是劇烈顛簸就沒有問題。
從這一天開始,林以然正式在邱行的車上住了下來。
她在這輛破舊的卡車裏擁有了一個小小的床位。
這一天林以然上上下下地在後面折騰,站在中間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蹲下去。邱行也不在意,隻顧開車,隨她在後面像老鼠搬家一樣安靜地倒騰車裏的東西。
她用自己從出租房帶出來的床單把邱行的髒床單替換了下來,枕頭也套上了同色系的枕套。
而上鋪那條昨晚被她鋪在身下的薄被,也被她用幹淨的被罩套上了。
邱行那一袋皺巴巴的衣服被她一件件疊整齊裝起來,雜亂無章堆在箱子裏的東西也都被她擺整齊,箱子都放在下鋪和副駕的夾空裏。
邱行的駕駛座車門裏塞著一條舊毛巾,是邱行手很髒時擦手用的,已經看不出本色了。
林以然要了過來,中途停車休息時還去服務區買了個小水盆。
於是到了晚上,原本髒亂的車裏,幾乎已經變了個模樣。
上下兩層鋪著林以然粉色的床單枕套,一眼掃過去看不到雜物,林以然的書包擺在上鋪,旁邊是她當作枕頭的一疊衣服。
中控臺上也整整齊齊,該擦的灰塵都擦掉了,兩三件剛洗過的衣服掛在上鋪的小欄杆上,半擋著邱行的下鋪,就像半截門簾。
車裏混合著洗衣液、肥皂和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是香香的。
邱行白天停在服務區的時候幫她換過兩次水,其他時間都在開車,所以都是林以然自己在收拾。
到了晚上該睡覺的時候,邱行回到車上時說:“這車從生産出來那天再就沒這麽幹淨過。”
林以然笑了下說:“下次再停在城市裏,時間夠的話我想去買點東西。”
“行。”邱行說。
晚上邱行被若有似無的香味兒給圍起來了。
枕頭上、床單上、旁邊掛著的衣服上。都是一股隱隱約約的洗衣液香味兒。
味道不重,但存在感強。是一種不難聞的,還挺舒服的味道。
邱行每天都很累,腦子裏也塞著很多東西,沒有空閑時間想其他。
可或許是因為人的大腦中有著獨屬於味道的記憶區,這一晚在閉上眼睛到睡著之間這段蒙蒙眬眬的時間裏,邱行倒想起來很多遙遠的畫面。
想起他家的小院,他爸買了梭子蟹回來,肩上還扛著個巨大的冬瓜。他媽坐在院子裏洗他的校服。院子中間的晾衣繩上還掛著他兩件白色的短袖,和他深藍色的足球隊服,隨著風飄來蕩去。
當然這段時間並沒有太長,邱行的時間有限,他睡得很快。
畢竟睡眠多奢侈,他哪怕睡著了也得留著神經聽外面的動靜。
但這股算得上溫柔的淺淺香味讓邱行的睡眠變得挺輕松,連時常皺著的眉心都舒展了很多。
第 11 章
第 11 章
這麽一方小空間裏,他們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
邱行臉冷,但和他獨處並不難,可以說得上輕松。邱行多半時間都在開車,和他說話要反複多叫他兩次,不然他可能注意不到。和他說話也要直接,省去不必要的客氣,他對那些禮貌的客套話基本不會回應,他習慣有話直說。如果適應了他這些,會發現其實他也僅僅隻是臉冷,實際上很好相處。
林以然又是個事不多的人,沒多嬌氣,適應性很強,不到不得已不會麻煩別人。
這使得他們倆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相處得意外地和諧。
“邱行。”林以然本來蜷著腿坐在副駕上從車窗看外面,轉回來看了邱行兩眼,叫他。
邱行沒反應,林以然便又喊了他一聲。
見邱行還是沒出聲,林以然探身過去,輕輕地碰了碰他胳膊。
邱行轉過頭:“怎麽了?”
林以然問他:“你是不是困了?”
邱行說:“沒有。”
“你要不歇會兒吧?”林以然看著他說,“我看你像是困了。”
“沒困,”邱行晃了晃頭,說,“累了。”
林以然回身從後面拿了瓶水,擰開遞給邱行:“等下到服務區了休息一下吧。”
邱行接過來喝了口,說:“嗯。”
瓶蓋還在林以然手上,邱行喝完她便伸手接過來蓋上。
“開多久了?”邱行問。
林以然看了眼邱行手機上的時間,回答說:“三個多小時了。”
邱行又“嗯”了聲,之後便沒再說話。
如果今天趕一趕,邱行就能趕在晚上回家,就不用在路上過夜,所以他今天開得比較急。
林以然在旁邊隔一會兒和他說幾句話,怕他愣神,也怕他困。
像邱行這麽玩命一個人在路上跑長途的很少,疲勞駕駛相當危險,高速上一個打盹兒可能命都沒了。邱行也就是年輕,耗自己身體,為了以最快速度還債。
債壓得他直不起腰,一天還不完他就一天站不直。邱行腰板又硬,人又犟,所以他隻能咬著牙悶頭幹。
當初都以為邱行他爸完了就是完了,該賠的錢、背的官司都一把火燒沒了,誰也沒想到他兒子能頂上。
那時無論誰來找,邱行都點頭,都認,說:“他欠的我肯定還。”
拿命頂著在路上奔了三年,到現在邱行終於快要見亮了。
晚上進市裏已經快一點了。
林以然當初坐著邱行的車從這走出去的時候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隻是這麽短的時間她就又回了這裏。
可因為身邊有邱行,她竟然沒覺得多害怕。
邱行把車停進林哥的修配廠,打更的老頭穿著背心和短褲出來給他開大門,問他:“這麽晚回來了?”
邱行從車窗探頭出去招呼了聲,給老頭遞了盒煙。
老頭接過來,問他:“明天不走吧?”
“走不了,車得收拾。摩託在這嗎?”邱行說。
“好像在呢,沒看人開走。”老頭說。
邱行揮了下手,把車開了進去。老頭在身後鎖了大門,恍惚間見邱行車上還有個人,抻著脖子又瞧了瞧,沒瞧清,回屋睡覺去了。
車已經在隔壁城市卸完了,卸車時邱行和林以然都坐在車上睡了會兒,可從清早到現在,下了車林以然還是覺得很累,更別提一直開車的邱行。
卸貨前邱行爬到後面掛廂上掀篷布,把它打成捆,這讓他渾身都髒得黑黢黢的。
林以然背著她的書包,邱行去院子另一邊取了摩託,林以然跨坐上去,在身後問邱行:“我們去哪裏?”
邱行說:“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