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然隱隱感到擔憂,問:“他們會在嗎?”
邱行把摩託從小門開了出去,說:“無所謂。”
摩託車在深夜裏轟響,老城區依然破敗荒涼,挨在一起的兩個院子破得相似。隻是邱行家這邊門窗依然是完整的,房子裏也沒有被砸過的痕跡。
邱行把摩託停在院子裏,林以然一步也不敢離開他,緊緊跟著邱行。
林以然在院子裏洗漱的時候,邱行坐在臺階上垂頭坐著,手肘搭著膝蓋,一個很散漫的姿勢,看得出來他非常累。
等到林以然洗漱過後,邱行說:“你進去隨便找地方睡,我洗個澡。”
“好。”林以然答完,又怕邱行要走,便問,“你去哪裏洗?”
邱行指了指院裏,說:“這兒。”
林以然有點愣地點了點頭。
邱行聲音裏透著疲憊,保持剛才低著頭的姿勢,又說了句:“我就在這兒洗,所以你別出來。”
“好的。”林以然連忙說,“我不出來。”
邱行直接打井水洗澡,井水哪怕在夏天也是透心涼,可邱行並不在意。
水聲持續地在外面響起,邱行洗得粗魯又大刀闊斧,林以然聽著水聲,並沒有多麽臉紅。
她和邱行白天黑夜地待在一起,有限的空間裏長久地相處使得他們似乎又陌生又親密。
或者說是根本顧不上在意很多,條件也不允許。
那點男女界限在生存和安全面前顯得單薄沒用,林以然隻知道在邱行身邊的她安定又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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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行帶著一身冰涼的水氣進來,穿著大短褲,上半身光著。
林以然蜷在沙發上已經躺好了。
邱行直接躺在床上,扯了件幹淨的短袖往臉上一蓋,似乎沒有過渡時間,躺下就睡得死沉。
這樣能夠徹底沉睡的夜晚對邱行來說極難得,這樣的睡眠如果被吵醒會讓他發火。
林以然很早醒了,收拾好自己後回到邱行的房間,再不出去。她安靜地在沙發一角坐著,見陽光越來越亮,放輕腳步走過去拉上了窗簾,替邱行擋住了漫進來的日光。窗簾有條拉不上的縫,一條光線從中間闖進來,落在床邊地面。
邱行太累了。
他甚至睡得輕微打呼,這在平時幾乎沒有的。
邱行眉眼間長得很像他媽媽,隻不過又加了些他爸爸的硬朗和英氣。
睡得這麽沉的時候表情變得比以往平和,看起來也年輕了很多,有了點這個年紀男生的樣子。
等到邱行徹底睡醒睜眼時,已經又過了很久。
林以然正背靠著窗戶在窗邊站著。邱行睜眼看見她,又閉上眼睛回了會兒神,清醒了點才迷迷糊糊地問她:“站這幹什麽?”
林以然稍側了側身,身後那條擋不住的光便一下子刺進來,正晃著邱行眼睛的位置。
邱行一下子被晃得擰起眉,眯上眼睛。
林以然便笑了下,站了回來擋住那條縫,說:“你一直皺著眉。”
邱行這一覺睡得很舒服,昨天累得半死不活,一夜睡過去就又活了。
他坐了起來,把昨晚擋臉那條短袖扯過來套在身上,邊穿邊說:“那你就這麽站著?這麽實誠呢。”
林以然隻笑了下,邱行穿上衣服出去,林以然沒跟著。
邱行走出去了問她:“去你家看過沒有?”
林以然拉開窗簾,陽光瞬間灑進來,林以然隔著窗戶說:“我不敢。”
邱行朝她家房子那邊看了眼,說:“一會兒去。”
房子徹底空了。
自從上次邱行把林以然帶跑了以後,這邊可能就再沒人盯著了,他們也知道林以然不會再回來了。
林以然又裝了點自己的衣服,還拿了幾本書,另外拿了一套床具和一隻枕頭、一條褥子。
邱行在門口倚著等她,臉朝著門外打電話。
這次時間非常從容,不慌不忙,林以然慢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行李,甚至把洗發水都帶走了。
邱行騎著摩託,車上載著林以然和她的行李卷。開去修配廠的路上,總有人側目看他們。
摩託在老城區的舊街道上穿行,林以然卻隻看著眼前邱行的後背。他的衣服穿得實在舊了,褪了色的T恤上有些泛白,這樣微彎著背的時候,隔著薄薄的衣料能看清肌肉和骨骼的形狀。
如果放到兩個月以前,林以然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高考後的這個假期,會如此這般地抱著自己的枕頭被褥坐在一個男人的摩託車後座。
這顯得荒唐而又離經叛道。
可在此刻,眼前的一切都理所當然得令她心生感激。
*
白天的修配廠裏人很多,門口圍著一圈人席地而坐地閑聊,都是各個車上的司機。林哥也在,他兒子林昶也在。
見邱行載著個小姑娘過來,司機們故意打趣他,開他玩笑。
邱行沒停,直接把摩託開到他自己的車旁邊,林以然下了車,邱行才又開了回去。
“我去,這還是上次那女生吧?”林昶從地上跳起來,腿一邁跨上邱行的後座,搭著他肩膀說,“邱哥還是你行啊!悶聲幹大事你這是。”
邱行甩開他手,下了車,把鑰匙拔了扔給他。
“你這就給拐出來了?跟你車走?”林昶還跨在摩託上,吼著問邱行,“我說我要跟你車你不回我呢!”
邱行不搭他話,別的司機跟他開黃腔玩笑,邱行也沒搭茬,不太想搭理地說了句:“不是那回事。”
“那是哪回事啊?人你都帶上車了!”林昶跟了過來,撞撞邱行肩膀,“邱哥我就說她漂亮吧?上回我說你還跟我裝,轉頭你就搞上了。”
邱行煩他,對他沒好臉色,隻過去跟林哥說修車的事。
林昶遙遙地往車上看,林以然在車上鋪她的行李,她猜測外面不會說出什麽好話來,剛才在門口那些曖昧的玩笑她聽見了。
但她無條件地相信邱行不會參與進那些黃色玩笑裏。
邱行在門口說話的時間林以然一直沒下車,之後邱行遠遠地走過來,站在車門旁邊。
“我吃飯去,你跟我去還是等我帶回來。”邱行擡頭和她說話。
“跟你去。”林以然馬上說。
“那下來。”邱行說完又提醒,“包背著。”
“背著了。”林以然推開車門跳下來,問邱行,“車鑰匙沒拿,要拿嗎?”
“不用,放著就行。”
邱行走在前面,林以然背著包跟在後面。
修配廠裏的工人和司機有認識邱行的會和他笑兩聲,或者調侃地打聲招呼,邱行也不搭腔。
“你在我車上,別人說不出好聽的話,當沒聽見就得了。”邱行說。
“好的。”林以然說。
“不用跟他們說話,跟你說話也用不著吭聲。”邱行又說。
“知道了。”林以然在後頭乖乖地回答。
“出去啊,邱哥?”走到門口時林昶問他。
不等邱行說話,他就自己湊了上來,說:“我也去。”
他故意落後邱行一步,這樣幾乎是挨著林以然,視線放肆地在她臉上掃。
林以然不去看他,隻當沒有這個人。
邱行用手肘頂了林昶一下,讓他別賤。同時伸手向後拎著胳膊把林以然往前帶了帶,之後手虛搭著她書包,讓她走自己前面。
“走我前邊。”邱行說。
第 12 章
第 12 章
邱行本來在這裏就是話題中心,從他爸出事到現在,唏噓的、同情的、看笑話的、眼紅的,一雙雙眼睛都盯著邱行。
邱行並不完全像他爸,跟周圍這些養大車的車主或者司機就更是不同。他原本就是個算得上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就像現在的林昶一樣,是老林不聽話的臭小子,高中畢業就能每天開著奧迪到處轉悠。
隻不過不同的是,邱行是邱養正整天掛在嘴上顯擺的兒子,邱養正每次提起自己那個爭氣的兒子,嘴都樂得閉不上,話裏話外明著嫌棄暗著炫耀,聽著別人誇他兒子就裝模作樣地說“也就那麽回事吧”。
恭維著跟著誇的邱養正的爭氣兒子,如今落得和他們一樣,土裏來泥裏去,在高速公路上沒日沒夜地混得人不人鬼不鬼,這事本身就是話題。
現在車上還帶了個漂亮小姑娘,這更是給原本就故事感十足的話題增加了點顏色趣味。
到底是年輕唄,耐不住在高速上幹熬,給自己找點樂子。
*
邱行把兜裏的現金掏出來,擱在桌上,又轉身去另一邊的櫃子裏拿了驗鈔機出來插上電源。
他用腳勾了個塑料凳子過來跨坐上去,等驗鈔機啓動了開始過他的現金。驗鈔機過鈔的聲音響起來,林哥倚著床頭咬著煙在手機上玩撲克。
“別玩了,過來結賬了。”邱行叫他。
“自己結吧,一會兒給我個數。”林哥說。
“別,你過來看著點。”邱行說。
“沒那份閑心。”林哥頭都不擡,視線專注在撲克上。
邱行就不再叫他,現金過了兩遍,微信又轉了五千過去,說:“收款了哥,剩下的下次結。”
“看見了,等會兒收。”林哥擡眼皮掃他一眼,“手上還有錢嗎?你知道我不著急,那車上的倆司機別欠他們工資,到日子就給錢,別不好好幹活。”
“有,我留了。”邱行站起來去洗手,“從來不拖司機的,我可不敢。”
“僱人幹活就這麽回事,你爸以前天天讓司機氣得破馬張飛的。”
“我也快了,”邱行自嘲一笑,“又丟了一千多的油。”
林哥也笑了聲:“扣錢就不丟了。”
邱行洗完手也沒東西擦,隨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回來說:“扣完我還得再找人,找不著。將就吧,到年底我差不多能還完,那車我就賣了。”
“你開的這個呢?”林哥問他。
邱行說:“我再開一段時間,我得攢點錢。”
“你差不多就別幹了。”林哥勸他,“別給自己攢一身病,再過幾年都找回來。”
邱行點頭說:“我有數。”
邱行和人在房間裏說話,林以然沒跟進去,而是在外面客廳靠牆站著。
林嫂給她端了水果出來,林以然連忙道了謝。
“過來坐呀,怎麽站著。”林嫂朝她招手,拉她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