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了車門,回了家。
打開家門時,屋子裏一片漆黑,一盞燈都未開。
他隨手將燈打開,點亮了手機屏幕,已經快十點。關上門,向屋子裏走去。
主臥裏空蕩蕩的,她那側的床位還是早上的痕跡,先起的她掀開被子後又合上。已經知道結果,程帆還是走到了次臥,是預料之中的空無一人。
他卻沒有關上燈離開,走到了床頭邊,依舊放著他上次拿進來的兩本書。他拿開了上面一本,看到了另一本的書名,《Must I Go》
手中拿著書沒有放下,程帆拿起手機給林夏打了電話。
聽著一聲又一聲的“嘟”,還以為她不會接他電話時,電話被接通。
他不知說什麽,而電話那頭的她也沒開口。
“你在哪?”
“我在家。”
林夏的確在家,在她的家裏。
從辦公室離開後,她出了公司,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走著。她不知道要去哪,下意識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她怕熱,很少在夏日白天在外散步。此時黃昏,沒了毒辣的曬意,依舊是悶熱。汗水印在了衣服上,發絲的濕意也順著脖頸而下。
她隻能往前走著,一步又一步,無法停下,害怕停下。
她尚有理智,在辦公室裏那句不過是氣話,她無法放下。這麽些年的努力,她不會放下。該是她的,就要是她的。
隻要回去洗個澡,睡一覺,明天她就有力氣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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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的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走了半個多小時,快走到公寓的大門口時,她忽然想起,小熊被她落在了車裏。她對小熊說過,會把它帶回家。
她又走回了公司,去車裏將小熊抱出來。不想開車回家,身上已經滿是汗,不想將小熊弄髒,她又打開後備箱,幸虧還放著幾個購物袋。將小熊放進購物袋內,她拎著再走回家。
再走回去時,天已經黑了。
路燈已開,一片車水馬龍。走到交通路口時,蜂擁的人流一股腦沖著,林夏被裹挾其中,跟著一起往前走。
過了馬路,再次走到人行道上,一側是車流,一側是綠色的植被。估計是有大樹投下的陰涼,角落裏竟然還有一片無盡夏。繽紛的顏色,被路燈照著,十分嬌豔。
林夏還沒停住腳步,就聽到了刺耳的車鈴聲。剛回頭,一輛自行車就從身旁穿過。車龍頭就差點蹭到了她,許久沒有在這樣繁忙的路上走著,不知還會有非機動車騎上人行道,她一陣慌亂與無措。沒敢再停下,匆忙往前走著。
快走到家時,她卻放緩了腳步。外面有很多人,到了家,就隻有她一個人。
在外面,她要注意形象,扮演一個情緒穩定的正常人。到了家,她不知如何面對自己。
怎麽可能會沒有期待呢?
不知在什麽時候,他已經成了她最信賴的人。
關系的神秘在於,自以為是定下的界限,不知在何時就會被人全盤推翻。當程帆冒犯了她內心的領地,她趕不走時,就隻能讓他住下。
可他命令的口吻,隻是又一次提醒她,她不能這樣全然信賴他。
怎麽會沒有恨呢?
給了她依賴,又活生生要她還回去。告訴她不能再嘗這種滋味,可被他冒犯的領地,已成了他的疆域。
林夏回到家之後,將小熊放在了沙發上,再脫下了快滴水的衣物,去洗澡。
洗完澡後,她竟然習慣性地想要喝一杯酒。多麽可笑,她的一部分已經被他塑造,再難以改回去。
家中沒有酒,走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路,她已經累癱,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看著小熊。就算是同一款玩偶,每一隻都有自己的脾氣。
這一隻躺坐在沙發上,都豎著鼻子,一副不好惹還目中無人的樣子。她捏了它的鼻子,想讓它乖一點,但還是要尊重它的性格。
她心想,自己真是進步了,已經許久沒有情緒失控了,這次連東西都沒摔,省錢了。可眼淚卻毫無徵兆地流了下來。
在年少被母親教導女孩子不要哭後,她很少哭出聲。在沒人的地,將眼淚流完,再若無其事地去做其他事。
此時,沙發上的手機響起,她看了眼,是程帆的電話。
她轉過身抽了兩張紙巾,將眼淚擦幹,再按下了接通鍵。沒有說話,等著他先說。
他自然又是問她在哪,她照例回答了在家。
她說完後,電話又陷入了沉默。
一整天的情緒被她強行壓下,可此時面對著他的主動來電,她內心的委屈與恨意再也無法忍耐。
除了他,她不知道要向誰來宣洩。
他成了她的發洩口。
她怎麽可能不知道怎樣去傷害他呢?
痛嗎?
那就忍著。
“程帆。”
程帆不想離開她的臥室,坐在了地板上,可以開外放,手機卻放在了耳邊,聽到她喊他名字,扯了嘴角無聲地笑了,“嗯?”
“昨天你問我,為什麽要跟你結婚。我想了一天,我覺得是合適。婚姻不需要那麽多的愛情,合適比愛更重要。”
“我有時會後悔,後悔為什麽要回國,為什麽要放棄很好的人,為什麽會遇上你。”
第57章
有了昨天的前車之鑒,戴奕一早就去上班。
而等到下午一點半,老板都沒來公司。這很反常,下午兩點要召開的高管會議,是上周就定下的。昨天還提醒了老板一遍,寫在了他的日程裏。
老板這人很有時間概念,自己召開的會議都不會掐點到。至少提前半小時到辦公室,將資料過一遍,正是他這麽認真的態度,下屬糊弄他的難度有點高。
又等了一刻鐘,人還沒到,戴奕準備直接打電話聯系他。
打了工作手機,沒有人接。
打了私人手機,響了許久,電話才被接通。
“程總,兩點的會,您還沒來公司嗎?”
電話那頭停頓了下,似乎在反應著他的話,過了會說了句“幫我取消。”
戴奕聽著他的嗓音不對勁,聲線低而粗糙,像是很用力才能說出口,“老板,您是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有重要的事你直接打我電話。”
兩句話說完,都沒了力氣再開口。
程帆掛了電話後,手掌摸了額頭,的確是發燒了。
頭發快濕透,身上的每一寸骨頭都在發著酸而一陣陣的劇烈疼痛。沒被電話吵醒前,半夢半睡著,一陣難受後又昏睡過去,如此往複。
好幾年都沒有發燒過,不知道家裏有沒有退燒藥,但他此時沒有任何一點力氣下床去找,或是打個電話讓人送過來。
他半撐著開了燈,她那側的床頭櫃上有個水杯,是她前夜喝剩下的。快燒到脫水,哪管新不新鮮,忍著喉嚨痛,喝下了半杯水。
放下杯子、再躺回床上時已經氣喘籲籲,平日裏再規律鍛煉,當病痛來時,都毫無抵抗能力,甚至還有更難受些。
自己的枕頭已經濕了,他躺在了她的位置上,她喜歡睡在右邊。
再柔和的燈光都覺得刺眼,關了燈後,房間再次陷入了黑暗。感官格外敏銳,能聞到她枕套上的味道,淡淡的香氣,在他鼻翼間環繞。頭腦燒得恍惚,蓋著她蓋的被子,閉上眼時,聞著這無處不彌漫的她的味道,好像她在這陪著發燒的他。
頭越來越沉,可他不想睡過去,即使要清醒地承受著身體的疼痛。
每一個短暫的夢中,都是關於她的片段。
昨晚的那通電話,是他掛的。不想再聽她說下去。
燒得骨頭都要疼到散架,意識又陷入了模糊。在一場她制造的夢魘裏循環著,聽著她不停地說,放棄了很好的人,後悔遇上他......
身體遭受劇烈疼痛時,意識都回到了幼時。由社會環境與自我意識培育的思維與邏輯被肢解,對抗險惡、適應生存的本領被繳械,對著紮進心口的傷痛,他無能為力。
那個幼時蠻橫而傲慢的他,被欺負了,一定要還手;對瞧不上的,一個眼神都懶得搭理;對得不到的,會幹脆放棄說不要。
而林夏,不在任何一種可能裏。
他沒有還手能力;他得不到,連一句不想要了都說不出。
程帆再次醒來時,已是晚上。不知幾點,打開窗簾,天已經黑了。有了點力氣,但燒還沒退。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站起時頭一陣眩暈,才想起幾乎是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但一口東西都不想吃。
頭重腳輕,每一步都走得很累。明知發燒最多兩天,再多躺一天,就能恢複正常。但他此時無比厭惡對身體失去掌控權的滋味。
他強撐著如平常一般的步伐走到外邊,客廳的茶幾上一片淩亂,酒瓶開著,酒杯中還有剩餘,桌上還撒了些,將一本雜志都染的半紅,不過也幹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