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慮下。最近辛苦你了,注意身體,不要太累。”
林夏打開抽屜,將便簽塞了進去再合上,看著屏幕上的父親,嘗試著問了句,“媽媽呢?”
“她去睡了。”林建華嘆了口氣,像是終於找到了人吐槽,“哎,我在這,簡直是來過苦日子了。”
聽到他難得如此輕松而生活化的抱怨,林夏覺得稀奇,“怎麽了?”
“我這三高,剛到這就在床上躺了兩天才緩過來。她就開始逼著我早上空腹喝西芹汁,晚上吃沙拉,不給我吃一口米飯。我在這又不會英文,還隻能靠她。”
“您是該注意身體,控制血壓和血糖。”
“周末還得陪她去教堂。你說人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多不吉利啊,怎麽還被人拜上了。”
林夏啞然失笑,“你別瞎說,那是人家的宗教信仰。”
看著如此絮叨的他,她忽然想跟他說她被林建業摸了手的事。這樣尷尬的事情,她至今未跟一個人講過。跟自己的爸爸說,是可以的吧。
“爸......”有點難以開口,她嘗試著說出口,“我早些天在糕點店門前,遇到了叔叔。”
“嗯,打招呼了嗎?”
“打招呼了,他排在前面,臨走時給了我一盒糕點。”
“怎麽了?”
“他摸了下我的手。”
林建華愣了下,“什麽意思?”
“他故意地摸了下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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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笑了聲,“你在想什麽?想多了你。”
她下意識立刻反駁了他,“沒有。”
“別這麽多疑。”屏幕上的人一臉不信,甚至覺得她很可笑,又補了句,“不要有這樣的想法,不然你該去看心理醫生了。”
他的好臉色不再,像被一件不悅的事打攪了好心情一般,一錘定音,“好了,掛了。”
視頻被掐斷,沉默的辦公室,過了半分鐘,手機屏幕徹底黑掉,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臉。腦中的弦倏然繃斷,她操起手機就往牆角砸去。
林夏提醒著自己這是在辦公室,又任憑著內心的暴虐,隨手把面前空著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那樣不屑且質疑的眼神,從她的年少時,就在他臉上出現過。
他不會嚴厲地罵她,在大多數事情上,她提出自己的想法時,他都覺得她很蠢,說她這樣想腦子有問題。
當時她最激烈的反抗不過是跟他辯論,但他總是一副不願意、沒時間、懶得跟她多講的樣子。後來她就習慣了在他面前少說話,少說少錯,沒了爭執之後,那樣的回憶,都像是她青春的叛逆,過去就好。
在這樣情緒失去控制的時刻,記憶片段重新浮現在腦海裏,再次體驗著曾經的感覺。她都快三十了,對於那種感受,會再次被打倒,想毀滅目前所及的一切。
手顫抖著,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沖動,跟自己一遍遍說,你不能在辦公室這樣。卻是又把線拔了,將固定電話砸在了地上。
她已經在看心理醫生了。
她沒什麽問題,非常愛護自己,情緒失控後會主動求醫。怕疼,寧可砸東西發洩都不會用自殘來傷害自己,壓根就不會有自殺傾向。
失控之後,平靜下來,她又一點事都沒有。甚至會反思自己,覺得自己神經病,那麽點事,你至於嗎?
此時,震動聲從辦公室的某處嗡嗡傳來。
她晃了神,像是被喚醒,像被聲音牽引著去尋找源頭。是被砸在角落裏的手機,沒摔壞,她想彎腰撿起手機,腿卻癱軟了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窗外的陽光照在了手臂上,一根根毫毛都能看的清楚,屏幕碎了的手機在孜孜不倦地響著,是程帆的電話。
她不想接,不想跟任何人交流。雖然咨詢師跟她說過,要不要嘗試下,在情緒失控時,打電話給信任的朋友,讓你轉移注意力。
有時,也想讓心裏曬進一點陽光。
在電話快被掛斷之前,她點開了接聽鍵。
“眼睛怎麽樣?中午再滴次消炎的眼藥水,我讓人給你送了蒸汽眼罩過去,午睡時用。”
“好。”
聽著她簡短的回答,他問了句:“在忙嗎?”
“沒有。”
批文件的手頓住,放下了筆,雖然辦公室裏隻有自己一個人,他卻放低了聲,“喂,你不會心眼這麽小,還在生我氣吧。”
她抱著膝,坐在地上,聽著他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沒有。”
“那我去接你,一起吃午飯?”
“不要。”
“不開心嗎?”
“有點累。”
話剛落音,敲門聲就響起,她皺著眉起身去開了門,是秘書,手裏提著一袋東西,跟她說這是程總派人送來的。
林夏接了過來,放到茶幾上,瞧了眼,裏面是幾盒蒸汽眼罩。
電話那頭的程帆聽到了動靜,“覺得累就拿一片敷上,什麽都別想,去躺二十分鐘。”
她難得如此聽話,拿出片眼罩,去躺到了沙發上,“程帆。”
“嗯?”
“能不能別掛斷電話,陪我十分鐘就好。”
他笑了,“可以,累了就休息,別擔心睡不著。”
帶著濕意的熱氣從眼罩裏印到了閉著的雙眼上,暴躁而無助的心漸漸下沉而平靜,逐漸找到了自我掌控感。
電話那頭很安靜,聽到了筆尖在紙面劃過的聲音,將文件丟到另一邊的聲音,他喝水咽下的聲音......
當再次聽到敲門聲時,她一下子驚醒,以為睡了許久,但看了通話時間,不過才二十分鐘,手邊的眼罩還微熱著。
林夏終於醒了過來,恍如隔世,十分確定此時自己已經徹底恢複了冷靜與正常,“喂,先掛了,我有事。”
程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她掛了電話。看著結束的通話,他搖了搖頭。這個女的,利用完他就丟。
在外頭敲門的秘書心有忐忑,林總不喜歡總被人敲門打擾。但剛剛程總的東西,不能不立刻送給她。現在又有人專門來找她,就在外邊等著,萬一是個重要的人,不立即通知,就是工作失誤。
門被打開,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眼神淩厲的林總就來了一堆指示。
“找保潔阿姨幫我打掃下辦公室,去幫我買個手機。還有,找人給我的辦公室全鋪上地毯。”
“好的。”
“找我什麽事?”
“有個叫董莉的人說有事要找您,她看起來跟你很熟的樣子。我才來問你下,需要見她嗎?”
林夏笑了。
“把她請到隔壁會議室,給她倒杯熱茶。”
第40章
董莉挑了身最得體的裙子,難得穿上了一雙帶跟的涼拖,整理了頭發,塗上了女兒用了一半給她的口紅。
周旺財看著她在打扮,問她去哪。她拎了東西在手上,說去找老馬,就扭著屁股出門了。
走往公交站臺的路上,還碰到了周旺財他姘頭騎著車去上班,她視若無睹地繼續往前走。卻想起多年前,周旺財在鋼絲廠裏,當著衆人的面,說自己剛爬上姘頭的床,她老公就打了電話說要回來吃飯。
看,既要採花,又要踩花。既要睡你,又要毀你名聲。
她坐了公交車再換乘地鐵,難得進城,一下地鐵看到密集的樓層建築就失去了方向感,天熱還有點暈。
現在哪裏還有在路邊招手就停的出租車,不過就這點路,董莉摸索著找到了建林集團。到門口時,擡頭看了眼,可真氣派的大樓。
到了前臺,她說要找林夏,這裏的秘書都客氣而禮貌,說稍等,打了電話後,又領著她進電梯。沒想到,電梯裏都這麽涼快,來的路上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濕得黏在了背上。她偷偷扯了下衣服,希望早點吹幹。
到了不知哪一層後,董莉又被另一個秘書領進了一個房間。還給她倒了一杯水過來,說林總馬上來。
她連聲說不急,待人走後,急匆匆灌下了半杯水,坐在椅子上吹著空調,再看著窗外的風景,心中感嘆,可真厲害啊。
林夏去了洗手間,洗手時看了下眼睛,裏邊還有點紅血絲。下邊傷口處還有膿液流出,她拿了紙巾擦去。
將紙巾扔掉後擡頭時猝不及防看到鏡子裏的人,她覺得有些陌生。無法想象這就是剛剛失控的自己,想要砸掉一切時,到底是多面目可憎。
冷靜下來後,她幾乎能瞬間以上帝視角來審視自己。理性抉擇,摒棄將自己當弱者的心態,淡然看待林建華的反應。去做該做的事,應當修煉得刀槍不入。
有些分裂,但她慶幸是後者更多。
擦幹了手,林夏走去了會議室。
打開門時,她笑著說,“你直接讓老周給我打電話就行,怎麽還特地跑一趟?你怎麽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