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莉站起了身,“地鐵過來的,我這打擾你工作了吧?”
“哪裏的話?”林夏看了眼她,衣服都濕透了,旁邊的地上還有兩個紙袋子,裏面結結實實地放滿了東西,“天這麽熱,趕來太辛苦了。”
“沒有沒有。”董莉連忙擺手,“現在葡萄剛上市,我給你捎了點美人指,還有點土雞蛋,可有營養了。”
“好,那我不客氣,全部收下了。”
林夏拉開了椅子坐下,心想這可比林家那些鄉下親戚客氣多了,那些人受過不少他家的恩惠,也沒情商到逢年過節送點東西打點好關系。難道是覺得她家有錢,就理所當然地應該幫他們嗎?
這些東西不值錢,重要的是心意。
“咱們鄉下就隻有這些東西,還怕你看不上呢。”
“怎麽會?”寒暄完,她進入正題,“是讓你打探的事有結果了嗎?”
“別提了。”董莉一臉嫌棄的樣子,“你絕對猜不到,要我說了,估計您還覺得我在造謠說謊呢。”
林夏不想聽她多鋪墊,“直說吧。”
像是怕有人在偷聽,董莉壓低了聲音,“他以前,把一個十二歲的姑娘,給玷汙了。”
說完這句話,董莉看著對面的林夏,想聽她發表一兩句意見,但她卻抿著唇一言不發,一雙神似孫玉敏的雙眼,漠然而銳利地看著自己,似在催促著繼續說。
她沒有再停下,一口氣把打探的來龍去脈和關系都給說了,在來的路上就組織好了語言,還糾結了半天,要不要說自己給人送了一條中華的事,畢竟還是軟中,挺貴的。但還是沒說,不然顯得自己在向人要錢一般,多小氣啊。
林夏面無表情地聽完,她之前有過很多種猜測,比如貪過頭,比如膽敢冒犯孫玉敏,這個真相,是她絕對沒有想到過的。
那麽小的姑娘,他怎麽能下得去手。
外頭烈日燒灼,裏頭空調溫度剛剛好,她卻毫無緣由地背後一涼,一閃而過的詭異,她分辨不清源頭,但絕不是被他摸了下手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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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莉喝了口水,感嘆了句,“這事放在以前,是要吃槍子兒的。老太太這麽慣著小兒子,她也有責任。”
林夏心中不悅,她厭惡那個老太婆,不是一天的事。死的時候,她都嫌去殯儀館晦氣。參加完葬禮,她就去泡了澡做按摩,還特地用了柚子味的精油。
老太太沒帶過她一天,活著的時候也不在一起住,兩人自然沒什麽感情。但很小的時候,她就覺得這老太太不是個東西。
小時候,某一年的暑假,老太太來家裏住一陣子。她午睡起來,連鞋都忘了穿,打著哈欠走去一樓想拿冰棍。還沒到廚房,就聽見了老太太在跟保姆說話。
老太太罵她哥哥,說他打扮得不男不女,頭發染成了什麽樣,要麽出去,要麽躲在屋子裏,一點教養都沒有。
不想再聽下去,她走進廚房,對著老太太說,這是我家,你可以滾的。
老太太打電話喊了林建華回來,說你女兒不讓我在這呆,讓他送自己回家。
她自然被爸爸罵了,還讓她站在牆角反思。
沒一會,孫玉敏也回來了。一句話不說,就帶著罰站的她出去吃飯了。
在那時城中最高檔的餐廳裏,她吃著意大利面,孫玉敏卻沒有吃,拿了杯酒在慢酌。等她吃完,才問了她,為什麽要跟奶奶那麽說話。
她沒有回答。
沒有原因,她就是不想哥哥被那麽說。雖然奶奶也嫌棄她是個野丫頭,本地方言都不會說,跟外婆打電話時一口A市的土話,跟個外地人似的。
孫玉敏沒有逼問她,還難得的吃完飯帶她去買了個冰淇淋。
回到家時,老太太已經回了鄉下。沒幾天,閑聊的保姆也被辭退。
“真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太惡心了。”
事情已經講完,剩下的就是嘴碎的廢話,林夏犯不著在她面前多說一句,更不需要去附和她的話,問了她,“林建業現在住哪?”
“大部分時間都住鎮上,雖然城裏有房,但更喜歡在鄉下玩。”
“玩什麽?”
“打麻將。”
林夏不信一個猖狂到無法控制自己、連侄女手都敢摸的人,私下裏,會隻玩麻將。
看著沉默的林夏,董莉忽然意識到沒這麽簡單,猜測著她的心思,“要不要我去打探打探,他還玩什麽?”
“不用。”林夏搖頭,這些黑色産業非常危險,“你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這都快飯點了,要再賴著,就是明著讓人請吃飯了。她也沒料到林夏的反應,竟是一句話都沒有。年紀輕輕,心思就這麽重,董莉站起了身,“跟你說完,我這一趟任務就完成了。你工作忙,我就不打擾了。”
林夏看了眼表,已經十一點,“吃個午飯再走吧。”
“別別別,你忙,千萬別這麽客氣請我吃飯。”
“要的,不過我下午有會,我禮數不周,隻能讓秘書帶你去附近的酒店吃自助午餐了。”林夏站起了身,開了門,喊了秘書過來,秘書過來時遞給她一個信封。
她接了過來,關上門,遞給了董莉,“這件事辛苦你了,你別跟我推辭。今後有事我能幫上忙,直接來找我。”
董莉看出她不喜歡跟人多啰嗦,喜上眉梢,邊說你太客氣了,邊接過了紅包。再被外邊秘書帶去了酒店吃飯,這一趟收獲頗豐。
辦公室已經收拾幹淨,似乎一切都沒發生過。林夏靠坐在辦公桌上,看著外頭的天空緩一緩。
財富能帶來充裕的物質享受,擁有更為便捷與安全的生活,以及獲得更多的尊重。
但有時,安全是種幻象。比如,如此危險的一個人,你卻不知道就在身邊。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被焚及時都不知何時種下了惡果。
集團的業務,林建業從來就插不上手。在生意上,似乎不會被他影響。
這麽些年,他未再被抓到過。那很可能在一條黑暗的産業鏈中,他成了參與者。
既然林建華知道這一切,剛才那麽否認,難道是認為他不會變態到如此程度?是無暇顧及,還是逃避現實。
林夏閉了眼,不敢再想另一種可能。
孫玉敏隻做到了將他逐出集團,那她又可以做些什麽?
這一顆不定時的炸彈,她該如何拆除。
心中又苦笑,他跟林建華這樣的關系,能如何拆除。要麽送進監獄,連林建華都沒能力撈出來;要麽徹底爆破,再無後患。
她最近事情有點多,下周競標。前期資金已到位,資金使用成本在合理範圍內。已將主要的幾家對手盤了一遍,A市不是經濟太過發達的城市,不會競拍觸頂到搖號,熱門地段,競爭也不會小,她需要親自跑一趟。
這周末是家庭日,得跟程帆去他家。
等忙完競標的事,再去想如何處理林建業。
周日,程帆開車帶林夏回家,一到家,周敏就讓他去書房找他爸。
進書房時,程雲鶴正和程遠在說話,他從書架上抽了本書,躺在了沙發上隨便翻著。
父子倆看了躺在沙發上的人一眼,繼續了被打斷的對話。
“回來時的飛機上遇到了他,我上前打了招呼。不知他怎麽回京州了,可能是探親,他還說有機會要來拜訪您。”
程雲鶴沉思了會,“你怎麽想的?”
對於一個曾在京州幾乎快登頂的人,至今屹立不倒,背後修為與功力略見一斑。程遠似乎早就準備好了答案,“你們是你們的關系,我與他並無私交。”
程雲鶴笑了,很滿意兒子的回答,“現在時局不同了,你離開京州之時,我就送了你四個字:獨善其身。就算位置再高,都不要有過多的往來。眼光要放長遠,暫時走得慢一點,也不要心急。”
“我一直記在心上,最近時常有感嘆。人要堅持自己的路,知道自己始終有選擇,總會走出個結果。”
“怎麽說?”
“還記得我有個朋友,老方嗎?曾經帶他來見過你,前陣子,他升到了一個很不錯的位置。”程遠仍為老友開心,“剛工作那會,我跟他在同一個單位。他連領導的話都時常不聽,周圍同事都說他不求上進,遲早混不下去。結果,這麽多年,他起起落落,如今有了這麽好的結果。”
程雲鶴點了頭,“記得,他怎麽個不聽領導的話?我怎麽沒聽你說過?”
“那時單位有個重要的上級驗收工作,驗收前有上級工作組入駐,單位就給安排了一個舞會。通知年輕女士去,領導覺得去的人不多,氣氛不夠,就讓主任去宿舍門口竅門喊漂亮的同事,有些人婉拒,有些人掛不住面子去了。喊到老方女朋友時,老方直接罵了句,說這種好事,你怎麽不讓你老婆去。”說到這,程遠自己都笑了,“在單位裏,沒有市場化的流動機會。要往上走,就隻有一條聽領導的話。看似沒選擇。但其實是有的,就像您說的,慢一點。”
“是啊,慢一點。有自己的原則,為人處事更謹慎些。還有,不要看中物質享受。”程雲鶴漸漸提高了聲,“那是通往腐敗的道路。更不要像某些人,坐都沒個正形,還非得躺著。”
程帆放下了書,站起身往書桌前走去,“爸,上次見程飛時,他還說京州夏天太熱了,讓你去新加坡度假。要不咱一家人包機去吧,你們不能腐敗,我可以。”
程雲鶴鼻子都要氣歪了,看看這兩個兒子,一對比,小的就是用來氣他的,“那麽點小地方,誰要去?”
“嘖,您這還看不上了。”程帆不願再被批評腐敗,問了他哥一句,“誰要來拜訪咱爹啊。都說人走茶涼,咱家的茶,還熱乎著呢。”
“張青明,不過你應該不認識。”
“沒印象。”
“他哪裏知道?那時他還在上小學吧。”程雲鶴看向了小兒子,“你哥回來了,你才知道要回家啊?上次帶你媽去體檢,把你媽氣成什麽樣了,回來就在我耳邊念叨你。”
“是嗎?我看她體檢報告結果挺好的啊。”
程遠裝傻緩和了句,“你回頭把她體檢報告發我一份,上次她還有點輕度脂肪肝,這次查下來好點了吧。”
“好點了,她說自己天天吃沙拉呢。”
程帆摸了下口袋中的手機,怎麽就不響。
來時的路上,她還跟他開玩笑,說你要被你爸拖進小黑屋了,你給我五萬,我就打個電話來解救你。
多丟面子,他開著車都沒看她,說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