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梅如同回自己家,將人悉數清走。她們喝著紅酒,聊著吃食,沒人讓話掉到地上,可誰都感覺到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
緊張的是張小梅,戴著墨鏡始終不便,取下墨鏡,紅腫的眼睛暴露在她們面前。
方才在咖啡館,她和蘇南傾訴著,沒忍住又掉了幾滴鱷魚的眼淚。
“也不是多大點兒事……”張小梅搖晃著紅酒杯,突兀地笑了一聲,“我老公在外邊有人。”
照世俗觀念來看,張小梅是下嫁。丈夫的父母是省師大教職工,他本人原是郊區單位科員,後來才調到了市教育局。無論他能力如何,幾十年經營中不可能沒有嶽家的支持。
靠嶽家的男人未受人詬病,唯一的原因便是他對張小梅從一而終,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即便朋友開玩笑,他也能當眾將手機交給張小梅檢查。他們是圈子裡幸福婚姻的典範。
包二奶是這個圈子的男人最熱衷的事,如此才能體現他們的身份與權力。他們帶二奶和朋友一起吃飯打牌,張小梅習以為常,但從不認為她的丈夫也會這麼做。
張小梅不知道丈夫什麼時候出軌的,十幾天前,他開車和別人發生追尾,他上了救護車,車被拖走,她在上面發現了另一部手機與詭異的行車記錄儀。
她的丈夫當然不會幹包二奶這麼蠢的事授人以柄,他與職業選手約會,微信上稱之為開會,沒有轉賬記錄,隻用現金交易。也有偶然邂逅的女人,他叫對方寶寶,對方回復豬頭的表情說,你老婆今天不在吧。
這不止是婚姻問題,更是一個家族的政治性事件。張小梅不知道該怎麼辦,更沒辦法和朋友傾訴,大家或多或少有點利益關系。
可這種事叫她怎麼忍,梅姐叱咤風雲幾十年,早有機會出軌,看在丈夫老實巴交的份上,可憐他,她才屢屢打消了念頭。她至多是在夜總會點幾個男模作陪,而他膽敢做出這麼骯髒齷齪的事。
張小梅想到了豆豆媽媽,這個遊離在圈子之外的女人。
蘇南自然無法拒絕張小梅,但沒想到她會透露給她的妹妹。一旦事情走漏風聲,澡堂家就成了始作俑者。
或許是張小梅性格使然,或許是策略。他們這種人,假亦真時真亦假,為了維持體面,私底下用盡手段。
蘇南不是不同情她,隻是心中也有杆秤。
“實不相瞞,我和阿成也出現問題了。”蘇南不得不扭轉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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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梅臉上閃過驚詫,很快便從自己的事情裡抽身,關心起蘇南。聽聞了一個出身微寒的女人陷入一場毫無自由的婚姻後,張小梅握住了蘇南的手,“我理解你……”
冷眼旁觀許久的蘇喬出聲說:“我可以給你們介紹離婚律師。”
蘇青覺得她們都喝多了,以免萬一,給孟敘冬發了微信。
經理估摸著時間過來送甜品,噓寒問暖。張小梅要埋單,經理說有人已經結賬了。
趕巧,章晚成的堂哥也在這裡吃飯。他看見她們進了包廂,沒有過來打擾,隻是做了一個大哥該做的。
張小梅又倒了杯酒,牽著蘇南要去打聲招呼,“老公是老公,大哥是大哥……”
蘇青暗自嘆氣,跟在她們身後。
腳步凌亂,蘇南撞進了男人的懷抱,急欲退步,那人抬手攬住她肩膀。
“不好意思……”
“小南,這是喝了多少?”
男人穿著馬球衫,露出結實手臂肌肉,腕帶一塊並不昂貴的手表。蘇青打量著,對方先看了過來,牽起唇角釋放溫和善意,“蘇青吧?豆豆周歲宴,我們見過。”
蘇青略松了口氣。
張小梅杯中的酒晃蕩,蘇青幫她拿走,勸哄著該回家了。
“我送你們。”堂哥說。
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但孟敘冬也在來的路上了。
堂哥得知說:“等你老公過來我們一起吧。”
蘇青停頓半拍,應好。
所幸蘇喬隻是一時勁頭上,在海邊吹吹冷風,也就清醒了。
兩人靠在長堤護欄上,蘇青說蘇喬不該說那句話。
“我說的不對嗎?都這樣了,有什麼可權衡的,當斷則。”
本質上蘇青和蘇南有點警惕這些人,與他們親近,並不代表進入了他們的階層。而他們擁有的那丁點權力,足以顛覆他們的生活。
蘇喬置身這個系統之外,不需要對所說的話負責,而且那確實隻是一句正常的話。
蘇青無法和她解釋,一句話得罪這些人有多簡單。站得愈高的人,愈無法容忍別人挑戰他們的權威。
“你怎麼認識國內的離婚律師?”蘇青轉移話題。
“我校友啊。”蘇喬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得多交些朋友,總有互幫互助的時候。我和你前任逢年過節還發祝福呢。”
這的確是蘇喬會幹出來的事,無論人情世故還是做學問,她都易如反掌。
“哎,還沒問你,你到底喜歡孟敘冬啥?”
蘇青一怔。
他無所欲求,很幹淨,在這樣的人身邊,她會感覺自己是個美好的人。
這話實在有點難以啟齒,蘇青信口胡謅:“他耳聾,除了我誰要。”
蘇喬大笑,蘇青不經意轉頭,看見孟敘冬站在身後。
第61章 061我隻有你
061
四下無人,不遠處的公路上停著一輛計程車。
“你打車來的?”蘇青若無其事地將碎發撥至耳後。
孟敘冬點了點下巴,沒什麼情緒。他掃了蘇喬一眼,不知道誰喝多了。
蘇青指了指停在路邊的車,“大姐姐喝多了。”
車前燈亮著,勉強看清車裡的情形,蘇南窩在駕駛座裡,似乎睡著了。
堂哥從駕駛座下來,向孟敘冬笑著頷首伸出手。他們寒暄了幾句,商量再叫一輛車,就不麻煩堂哥送他們了。
堂哥說不麻煩,他本來也要回縣城,順路的事。
堂哥車上還有一個酩酊大醉的人,他開車照顧不過來,蘇喬便和他們一個車。
蘇青和孟敘冬二人上了計程車。
海風從窗戶縫隙吹進來,蘇青覺得有點吵,搖起了車窗。
孟敘冬坐另一端,車窗還敞開著。蘇青稍稍傾身,“不吵麼?”
孟敘冬瞥了她一眼,她低頭說:“我怕吵到你。”
“還好。”孟敘冬停頓片刻,“有點兒悶。”
“海邊是這樣。將才吹了會兒風,我感覺渾身都黏糊糊的。”
“嗯。”
蘇青看他有點兒疲倦,沒有再說話。回縣城的老路漆黑一片,顛簸中她打起瞌睡。
直到孟敘冬從她把車裡抱出來,她才從模糊的夢裡驚醒。她也喝了酒,身子發軟,手圈著他脖頸,不經意掠過他耳朵。
孟敘冬掏錢給司機,收回手將懷裡的人往上託了託,“還要我抱呢?”
“不行麼?”蘇青嘀咕,“抱一下老婆怎麼了。”
孟敘冬輕輕嘆息,抱著人一路回了房間。
他把她放倒在床上,她仍然不放開手,“我今天聽了超可怕的事情……”
孟敘冬隻得攬著她側身躺下,“怎麼?”
蘇青說起張小梅丈夫出軌的事情,末了叮囑:“你不能告訴別人。”
“……”
在彼此交織的氣息中,蘇青偷偷掀起眼簾觀察孟敘冬的表情。她有點沒話找話,“這就是人性。”
孟敘冬冷哂:“咋的你有這方面想法?”
“看你表現。”
“蘇青,你成天存心氣我?”
“開玩笑……”
“開玩笑也不行。”孟敘冬語氣有點兒兇,手探進衣衫狠捏了一把。
蘇青纏住他的手,“那你能保證一輩子對我好嗎?”
孟敘冬氣笑了,“你腦回路怎麼長的?對你不好,還大老遠來接你,還在這兒聽你逼叨。”
“你可以裝聾。”
孟敘冬撐起身。
蘇青慌了,抬手抱上去,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孟敘冬輕輕推搡,卻是沒將人徹底推開。
“哥哥……”蘇青小心翼翼地貼了貼他頸窩。
孟敘冬偏頭,挑眼睨她。有了希望似的,蘇青又喚了幾聲,蹭他的身體。軟肉推在結實的背部,薄薄的衣料摩挲,竄起火花一般。他繃緊下颌角,不自覺啞聲,“一邊兒去。”
蘇青眨巴眼睛,語氣軟綿,“不想嗎?”
那天放肆過後,蘇青感冒發燒,孟敘冬照顧她,這些天都沒有做。以他們的頻率來說,已極盡忍耐了。
孟敘冬身體並不推辭,可面色冷然,“欠呢。”
“欠哥哥……”蘇青在他耳畔吐出那個字眼,他驀地反剪她的手,將她壓倒在床頭。
蘇青不知怎麼松了口氣。
兩個人有感情,不代表婚姻不會出現問題。她和孟敘冬的思維方式太不一樣了,爭論也沒個所以然,搞不懂彼此。
很多人不敢說,婚姻中最關鍵的問題其實是性事。隻要這方面沒有問題,他們的關系便壞不到哪裡去。
下了床,蘇青喊餓。孟敘冬燒水煮了一把面條,切了蔥花,拌小菜。香氣撲鼻,蘇青一面吃一面感慨:“還是你煮的好吃。”
孟敘冬無聲冷笑,收拾了桌臺,出去洗鍋。
早晨孟敘冬一個人走了,並未叫醒蘇青。她睡過頭,跑步來到澡堂,滿額汗。
艾秀英埋怨:“你著什麼急,萬一又感冒不是更麻煩?”
蘇青打哈哈,不願和媽媽聊感冒這回事。她在廚房轉了一圈,出來撞見了張小梅。
張小梅在澡堂睡了一晚,宿醉過後臉有點浮腫,還沒有化妝。她打著哈欠,渾不在意地和蘇青打招呼。
旁邊的蘇南一如往常,“小青喝咖啡嗎?”
蘇青要了杯冰美式,沒有留下來和她們闲聊。張小梅不再談論自己,而是講圈子裡的八卦。
蘇青不是不八卦,但不願聽這些雞零狗碎。而且很容易燃起她對公序良俗的渴望,想要舉報那些人。
蘇喬和應來抱著幹淨毛巾送進休息室,手持清潔工具,比劃著擊劍動作,笑鬧著出來。
蘇青朝應來招手,將幾本習題資料放在收銀臺上。
應來拉聳眼睛,一臉苦相。
“那算了。”蘇青作勢將資料扔掉,應來忙扯住。
“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