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抽出其中一套試卷,看了眼時鍾,“先看看你基礎。”
“啊,現在就做?“
“你還想等到什麼時候?”
應來低頭。
蘇青將位子讓給她,坐到對面長椅上,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應來抓耳撓腮,“小姑你能不坐這兒嗎?我好緊張。而且我都忘完了,你要不先給我講課……”
蘇青沒有理會,翻看起最近在讀的拉美小說。炎熱而潮湿的夏季從鉛字裡跳出來,她幾乎忘記了時間。
張小梅穿戴整齊離開之際,蘇青起身相送。蘇喬給了張小梅一個熱切擁抱,待澡堂門合攏,她大剌剌在蘇青身旁坐下,展開雙手長腳,“梅姐太好玩兒了。”
蘇青翻過書頁,頭也不抬,“我以為你不喜歡她。”
“談不上吧。”蘇喬想了想說,“隻能說理解不了他們。都這樣了,為了面子還不肯離婚。”
“他們利益捆綁很深,說不準她老公也有他們家的把柄。”
“太陽底下無新事啊,這種男的處處受制於人,想體會男人雄風,也是隻能到外邊去找了。”
對面的應來笑出了聲。蘇青睇了她一眼,她用筆頭撓了撓額角,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盯住試卷。
蘇喬轉移話題,“章宗成昨晚問我,蘇南不能喝酒還喝這麼多,最近是不是不大好。他們一家人也是奇怪,好不好心裡沒譜嗎?”
蘇青嗤笑。
蘇喬也不是八卦的人,循著咖啡香氣進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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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了,應來還沒有做完試卷,也做不下去了,光選擇題連蒙帶猜就錯了大半。蘇青心涼半截,也不給她糾錯了,決定制定計劃從頭復習一遍。
除了數學,別的科目還要另外找人輔導。蘇青和澡堂的客人打聽,假期在縣城兼職家教的大學生,消息傳出去,那位家有門市鋪面的嬸子反而帶著家長過來,讓蘇青給孩子輔導功課。
縣城是熟人社會,做人做事全靠口碑。這些年蘇青教出的名校生不在少數,一傳十十傳百,聲譽斐然。
蘇青說她已經一年沒教課了,家長們不管不顧,還逮著蘇喬問她能不能教。蘇喬自顧自幫蘇青應承了下來,說等定好時間讓孩子們過來試課。
這天下午,蘇青昔日輔導過的幾個學生相約來到澡堂。
有一個市師大附中的,其餘都是縣中的孩子,和嬸子的兒子同屆。他們大學畢業,有的準備考研,有的準備找工作,趁最後幾天假期,過來看望老師。
蘇青和他們一起來到街口的延吉館子,老板娘挨個挨個問忌口,給他們上小菜上燒酒。
熱氣騰騰的烤肉桌上,孩子們推杯換盞,早已是大人模樣。
蘇青十分感慨,有一陣沒說話。斜對面的女學生猶豫著問:“蘇老師過得好嗎?“
蘇青面露微訝,隨即展笑,“好啊。”
“聽說您結婚了。”
“我去——”
“什麼時候的事兒?”
“這不得走一個,來,祝蘇老師新婚快樂!”一個學生號召大伙兒舉杯。
蘇青同他們碰杯,又聽身旁的人問:“咱們這兒的人嗎?”
蘇青點點頭。
“什麼樣的人?”
“老師有照片兒嗎?”
蘇青教他們的時候才當老師不久,如今同為二十代,就像一個鄰家大姐姐。他們好奇她的戀愛與婚姻,老師這個身份之外的一切。
蘇青在手機裡翻找一通,還是從應來的朋友圈找到一張清晰的。照片上孟敘冬剛剃了寸頭,坐在夜市的塑料椅子裡,偏頭看著身旁的她,一副痞壞模樣。
有學生怒吐髒字,蘇青說:“也是你們老學長。”
“他人在嗎?”
“叫他過來喝酒呀!”
學生們一齊慫恿,盛情難卻,蘇青假模假樣地發了條微信,放下手機。
飯桌上的話題過了一遍,學生們又提起此事,蘇青隻得又發了消息,“過來”帶了個可憐表情。
幾分鍾過去仍沒收到回復,她正在輸入“別給臉不要”,對話框彈出消息,“哦。”
蘇青連忙刪了文字,抬頭作端莊的老師。
飯席接近尾聲,學生們嘰嘰喳喳討論第二場去哪兒玩,忽然有人起身,凳子劃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一桌人順視線看過去,蘇青緩緩回頭,見高大的男人走來。
她忍俊不禁,低頭藏笑。學生們紛紛挪動位子,“學長好……”
“應該叫師……”
“師爹!”有人接腔,引得哄笑。
孟敘冬抬手以示問候,來到蘇青身後。他旁若無人地俯身,同她耳語,“笑什麼?”
蘇青偏頭,拽了下他頭上的冷帽,“哪兒來的?”
寸頭長起來了,像一顆毛糙的海膽,他平常都不在意,沒想到今天還打扮了一下。
身上穿的也不是工地背心,套了件拉鏈衛衣,搭工裝褲與髒兮兮的皮靴竟有點街頭。
“垃圾堆薅的。”孟敘冬口吻平淡,卻以呼吸熱氣瘙痒她耳朵,蘇青稍稍拉開距離。
大伙兒起哄,拍打桌面形成節奏,仿佛大學活動現場,“走一個!”
孟敘冬和他們喝了一輪,才搞清楚指的是交杯酒。
“都這麼玩兒了?”他挑眉痞笑。
他們說遲到認罰,滿上兩杯燒酒,分別塞到蘇青和孟敘冬手裡。
哄大家開心一下罷了,蘇青抬起手,瞧著孟敘冬。有多無奈似的,他端著酒杯勾住她手腕。
“這樣式兒……”學生說“大交杯”才有意思,和另一個人一起親自示範。
兩個男孩面對面靠近,將舉杯的手繞過對方後頸,纏綿相擁。
蘇青面頰發燙,正要拒絕,孟敘冬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他舉杯的手越過她肩頭,她猶猶豫豫照做,杯口的灑落幾滴。
“不能灑酒!”
隻有抱緊了,才能將酒杯遞到唇邊。蘇青攥住孟敘冬衣衫,稍稍墊腳。還沒有喝酒,她感覺整個人都掉進了燒灼的酒水裡。
冰涼的玻璃杯在皮膚上點了一下,耳邊湧起吞咽的聲音,喉結滾動,卻失掉了呼吸。
蘇青仰頭一飲而盡,抽離懷抱,跟著喉嚨漫延的灼熱呼出一口氣。
她偷偷瞄了孟敘冬一眼。他在笑,像喜宴上的新郎。
“什麼?”孟敘冬傾身聽學生說話,略略點頭,直起身說,“結婚二百三十三天了。”
蘇青仔細數了下,發現他並未胡謅。
不知不覺已經這麼久了。
在店裡待了好一陣,學生們決定了第二場的去處。蘇青沒和他們一起,同孟敘冬散步回招待所。
“老婆。”
蘇青看著地上重疊的影子。
“那天,我聽見了。”
蘇青猜到了。
孟敘冬無聲一哂,“你呢?”
“啊?”
“還有聯系嗎?”
蘇青怔然停駐,他在意的竟是這個。蘇喬和她前任還有聯系,他不確定她是否一樣。
他知道那是給她留下了傷痕的人,她曾哭著說再也不會愛人,那麼天真。
“早都忘了。”
蘇青伸手拉住前面的人,他正要轉身,她一下跳上了他的背。猶如示威,輕輕咬住他耳朵,“我隻有你,你聽清楚了嗎?”
孟敘冬反手託住她,慢慢走進路燈的光亮。
許久,他說:“嗯。”
第62章 062婚姻的秘訣是保持新鮮感
蘇青一貫說話程度誇張,很、非常、超級,甚至無中生有。孟敘冬不知道哪句話是真的,隻有在她釋放欲望的時刻,能窺見些許真實。
她總把人性掛在嘴邊,好像他們的婚姻最終也會演變成別人口中的八卦。
她究竟如何看待他們的婚姻,他不懂。
孟敘冬進來在工地上有些沉默,陳春和叫他今晚一塊去按摩放松一下,正經按摩。不能不給老婆報備,可一想到他那不正經的老婆,還是算了。
她肯定會說什麼,黑絲跪背爽不爽,原來你吃這套。
他不覺得這是在乎他的表現,她壓根兒不覺得他和別的男人有何不同。她喜歡他,隻是喜歡一個對她不錯的丈夫而已。
收工之際,孟敘冬收到了老婆的消息。手機嗡嗡震動,令手心發燙。
她說今晚和學生聚餐,帶一個地址定位,像是報備行程。
他不自覺牽了點笑,轉念一想,這不過是她示好的手段罷了。他上當這麼多回,也該長記性了。
過了會兒,她又發來了消息。以為她沒收到回復,迫不及待罵他來了,卻見她可憐巴巴地叫他過去。
孟敘冬抹了抹手機屏幕上灰塵,不小心答應了,真是不小心的。他哼著歌兒回到老街,往後視鏡前一照,覺得這樣子見學生不大合適。他看見陳春和放在他車上的快遞,想也沒想便拆了。
延吉飯館裡有幾桌喝酒的人,喧鬧一堂。他老婆坐在一群年輕學生中間,一點不違和。許是高興,她今天多了些喝酒,眼睛亮晶晶的,特好看。
那可不,她打小就靠一張乖巧臉蛋兒將人哄得團團轉。
孟敘冬同學生們喝了酒,同老婆喝了酒,一時也有點兒上頭。他真希望她心裡是有他的,而非她不得已的選擇。
他一直不願去回想,那個殘酷的夏天,她落在他身上的眼淚,她所說的話。她那麼愛別人,以至於說再也不會愛人。
他當時說,會有人愛她。
會有人愛她一輩子。
她亦如現在這般,輕輕扯起他耳朵,訓人似的說,你知不知道一輩子有多長?
有多長呢,孟敘冬抬頭看見了招待所門口的燈,好似一輪蒙霧的月亮。
他的月亮伏在他背上。
蘇青打了個哈欠,從孟敘冬背上滾落下來,霸道地橫佔一張床。
“孟敘冬……”
他預感不好,果然聽見她說,“你能不能幫我打水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