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網查了,有這個公司,規模挺大。”應來忐忑地瞄了蘇喬一眼,“我想去看看。”
“行啊。”酒瓶倏爾靜止,蘇喬挑眉笑了下,“蘇青熟悉省城,咱仨一塊兒去。”
幾人各有各的詫異,應來卻顯得認真,“真的麼?”
“路費我出,趕明兒就去。”蘇喬撐著桌案站起來,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
蘇喬執意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攔。蘇青也覺得這是最好的策略,究竟怎麼回事,去考察了才知道。
孟敘冬已經聽到了,蘇青不再和他說明什麼,當晚買了火車票。
在充斥發霉味道的火車上昏睡了一上午,姑侄三人到了省城。蘇喬背著一個登山包,頭一回進城似的,手擋額前四處張望著。
MCN 大叔人不錯,得知她們中午到,便要請她們吃飯。
胡同犄角旮旯裡的一家老飯館,大叔出來迎接她們。他看著四十左右,戴一頂鴨舌帽,上頭寫著“一個父親”,油光滿面的臉洋溢熱情。
蘇喬同他說笑著進了飯館,待飯席結束,他們已然熟稔。
蘇喬宣稱她是賣抽水泵的,蘇青在家裡帶娃,跟著出來見世面。應來是家裡最小的妹妹,她們希望她能早點幫著家裡賺錢。
大叔面露同情,言語之間惜才,他指了指胡同盡頭的老破小房屋,說:“公司那邊安全檢修,暫時在這兒辦公,這兒我們起家的地方。老舅知道不,那時候和我們一路走來。最近很火那東北晴姐,哎呀,我們一手捧紅的。你愛看哈?是吧,你們明白人,那鏡頭衝擊力可不是普通團隊能做的。”
蘇喬指著手機上顯示的地址,“你們公司規模這麼大安全檢修挺折騰的吧,我們妹子好不容易能在大公司大平臺工作,這不拍點照片啥的回去給老媽看,那可不行!”
大叔倒是沒拒絕,駕車載他們過去。他開一輛大奔,車裡懸掛平安符,操控臺上還有一包寶寶湿巾。
公司所在地址的確在進行安全檢修,大樓安保也認得大叔,還拉著他嘮嗑了一會兒。
一行人往回走,蘇喬說她能不能幹直播。大叔摸著下巴,“雖然歲數大了點,但我看你挺有氣質的,一會兒給你整個眼鏡戴上,穿個套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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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喬又指了指後座的蘇青,大叔忽然有點犯難,“娃媽呢,我們公司不大做,主要吧,一般出鏡的娃都是娃模,不是真娃。而且我負責直播這一塊兒,娃媽直播不好做,總不能當眾喂奶?”
大叔哈哈笑,蘇喬說:“保不齊有人愛看呢?抱一個玩偶,那不就過審了。”
“審核那是別人的玩法,我們有自己的路子。”大叔似乎覺著還不到想聊的時候,停下了話語。
車在紅綠燈路口停下,蘇喬推開車門,同蘇青拽著應來狂奔而去。
應來也琢磨出來了,那是家套殼公司,底下應該有好幾個類似的作坊,專門運營擦邊直播。
僅有的一線希望就此破滅,應來坐上回程的火車也始終沉默。
蘇喬沒有指摘她,戴著 U 型枕站在狹窄的火車過道上。餐車迎面而來,她優雅地從兜裡掏出從澡堂拿的零鈔,買了一桶雙倍裝的泡面與五百毫升的冰紅茶。
“演文藝片呢,火車上看書。”蘇喬把過道折疊椅上的蘇青撈起來,自己坐下了。她揭開泡面蓋子,吹開熱氣,卷起面條吃了一口,“就是這個味兒!老妹兒你嘗一口。”
蘇青不想搭理她,背手拎著書,依靠窗戶,望著火車裡來來往往的人。
臥鋪之間的窗戶忽明忽暗,遼闊的平原看不見風景。
雨落下來了,猶如不成詩的字句。
深夜暴雨襲卷了縣城火車站,水沒過鞋尖,一步帶起一灘水花。
蘇青和蘇喬將應來擁在中間,擠在一把折疊傘下,脆弱的傘骨在風中顫抖,忽地翻飛。
蘇青仰頭去捉,頭發凌亂遮面,雨淋湿了胳膊。
踏水的腳步聲響起,幾道身影圍攏上來,一把大傘撐在她們頭頂。
“快躲雨。”艾秀英將厚實的雨衣套在蘇青身上。
陳春和也將懷裡的雨衣遞給了蘇喬,正要拿出另一件,一道身影擠開他,跑了出去。
“我不躲!”應來向大雨張開懷抱,甩了甩頭發,又接著往前跑,“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
蘇青緩緩收回視線,目光落在握住傘柄的指節上。她抬眸,雨珠從額邊落下,似一顆巨大的玻璃球,倒映出湿漉漉的男人。
孟敘冬並未看她,大步邁開。
澡堂裡熱氣飄散,水流聲不止。獨立淋浴間的門緊閉,衣衫半褪,年輕的夫婦憤怒地撕咬彼此。
此事伊始他們之間的氣氛就變了,一直到昨日再度爆發了爭論。事情如何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提起了她過去的戀情。
他或許是喜歡她很久了,可是從來沒有行動的也是他。無論如何,他不該拿過往經驗譏諷她。
“我談過,你嫉妒麼?”
“嫉妒——”孟敘冬喘著粗氣堵住了她耳朵,大拇指壓住唇瓣,也不要教她再說傷人的話。
“我他媽嫉妒得要命!”
蘇青發狠地咬他的手指,另一隻手攥住他耳朵,又拿膝蓋去頂。孟敘冬輕易地將她抵實,皮帶騰空抽打水流,束縛她雙手。
“你有病!”蘇青動彈不得,隻能咬牙。
“老子病得不輕。”孟敘冬扯了下耳朵,咬痕泛紅,染至他眼底。
蘇青說不過,恨恨地盯住他。熱水衝刷,漫起霧氣,孟敘冬的吻突如其來,緩慢、溫存,攜藏悔意。
“不吃這套……”她試圖從唇齒間擠出話來,頃刻就被淹沒。
澡堂變成了赤道的雨林。
第60章 060他耳聾,除了我誰要
060
比起穿著衣服,他們赤身裸體時更加了解對方。馬爾克斯如是說。
蘇青額抵牆壁,承受著身後的力道,她忍耐著不發出聲音,可張口的一瞬嗓音還是溢了出來,“大家都還在……”
孟敘冬掰過她的臉吃掉喘息,噙著冷笑,“怕什麼?我們又沒在偷情。”
蘇青渾身發顫,卻更用力地夾緊了。孟敘冬悶哼一聲,一巴掌啪地打在臀肉上。
水花四濺,動作幅度更大,他幾乎全退出去又回來,她吃得很費勁,不小心嗆了水,咳嗽著也不見他解救。
“你混蛋!”
“不要了麼?”孟敘冬遊刃有餘地停下。
仿佛迷途的人撥開雨林中的扇葉,尋到了解渴的生果,她還未嘗夠滋味。蘇青唾棄自己色令智昏,啞著嗓子說:“快點。”
“聽不清。”孟敘冬俯身,臉頰貼臉頰,頗有興味似的,“最後一回問你,要麼?”
從來她說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哪裡問過他的意見。以為他不在乎,可他也是一個有感情的人,怎麼可能不在乎。
他一直都在忍,忍到今日,終於露出了鋒利的爪子。
“孟敘冬,我要你。”
話音剛落,孟敘冬發狠般拽住她頭發,“你是要我麼?”
重音在“是”,詰問她的不是。
蘇青模模糊糊想起了什麼。那天他叫她去哪裡要講清楚,他會擔心。
或許更是害怕,被人拋下。
從始至終他計較的隻是這個。
“我要你,孟敘冬。”蘇青頭腦昏沉,呵著氣說,“你是我的。”
孟敘冬一把將人託起,如兩條花蟒纏繞交尾,全然咬合。
連日大雨,海濱小城迎來晴日。蘇青感冒初愈,喝了蘇南煮的姜茶,兩人在蘇喬催促中出門。
蘇喬其實不覺得手工面包是門好生意,這裡是縣城,又不是上海武康路,哪兒有那麼多花幾十塊買一個面包的小資青年。
不過蘇南有一件完全由自己主導的事情可做,十分投入,蘇喬也樂意奉陪。唯獨對大姐姐,蘇喬百般寬容。
蘇喬不知從哪聯系了設計師制作了相應印刷品,完全是蘇南喜歡的南法自然風,寫意而優雅。她們一齊布置了面包餐車,趁著好天氣帶全新的餐車出去遛彎兒。
不過蘇青這趟出門,主要目的不是擺攤,而是去書店。
那天之後,應來陷入了頹喪。她發廊不去了,遊戲也不打了,每天待在澡堂幹雜活兒,急得艾秀英不知怎麼辦才好。
蘇青覺得應來是真心想學手藝,和姐姐們商量出錢送她去進修,到了更大的環境,便不會再為一時利益所誘惑。
蘇喬覺得應來遭受的社會毒打還不夠,就該讓她真正獨立賺錢。
蘇南主張讓孩子休息一段時間,玩兒也好,不是有個詞叫 gap year?
三姊妹爭論之際,應來看著朋友圈、網絡上的同齡人一個個考上大學,奔赴未來,產生了巨大落差,愈發覺得自己渺小。
應來和艾秀英悄悄說,她想復讀。
一石激起千層浪,蘇喬拍手稱好,蘇南連忙要聯系市師大附中,艾秀英擔心那冤家父母又要找麻煩,叫她們先瞞著,等開學了再說。
沒有人提她們這裡就有一位老師,蘇青兀自動搖了。
在縣城的日子,她逛過好幾次書店,教輔區在最顯眼的位置,誰都會看到。她翻過今年新出的習題資料,隻一掃題目,便有了正確答案。
她是一個好學生,更是一個能教好學生的老師。
應來擱置學業大半年,習慣與手機相伴,外界與自身的幹擾繁多,隻有重新培養學習習慣才能談復學的事。蘇青打算買點資料與試卷,幫應來輔導。
從書店來到新商場門口的攤位,蘇青隻看見蘇喬一個人。幾個孩子圍著面包餐車打鬧,蘇喬面露煩躁。
蘇青接住迎面撞上來的小孩,拿了幾塊餅幹給他們,他們拒絕陌生人的東西,做鬼臉跑來。
蘇喬嗤笑,蘇青將餅幹放回罐子,“蘇南呢?”
“咖啡館。”蘇喬更有點不耐煩了,蹙起眉頭,“一個富婆來找她談心。”
“誰啊?”蘇青偏身超旁邊的咖啡館望去,陽光下玻璃反光,看不清裡頭的人。
“梅姐?”
“張小梅?”
蘇青在蘇南生日宴上見過一回,一個張揚的女人,到哪裡都是主場,眾星捧月。她出身不俗,兄弟遷至北京,可以說是縣城婆羅門中門。
蘇南的為人處事無可挑剔,甚至讓人另眼相看,這個圈子仍然笑話她是撈女。張小梅倒覺得章晚成一個二婚男能娶到年輕漂亮的老婆不錯了,出於對豆豆的喜愛,她認了孩子當幹兒子,這些年與他們家來往頻繁。
“她老公在教育局,小來的事兒上幫了忙……”
蘇青和蘇喬正說著,蘇南從咖啡館走了出來。旁邊的女人戴一副貓眼墨鏡,打眼往這兒一瞧,快步走了過來。
“小青!”張小梅張開懷抱,蘇喬抬手攔在了中間。
“這位是……”張小梅劃拉墨鏡稍加打量,自顧自拍手,“蘇喬是不是?”
蘇南笑著應是。
張小梅迅速戴回墨鏡,蘇青留意到她拉的雙眼皮褶發腫了。她也意識到什麼,笑笑,“做了臉,怕嚇著人,妹子見諒啊。”
蘇青說:“梅姐這整的,趕上女明星了。“
張小梅並未惱,撩撥頭發,“埋汰我了啊,下回得空咱一起,你姐也是我介紹去的,你問她,效果槓槓的!”
蘇南說:“車停哪兒呢?我送你……”
“這點兒了,我能不請你們吃飯啊。”張小梅猶豫地瞧了眼面包餐車,這畢竟是人家的生意,也不便要求她們立即停業。
蘇南知道這頓飯是一定要吃的,主動表示收攤。
張小梅帶她們來到市郊海濱的老院子,一家號稱米其林主廚的東北菜,座位環繞明檔間,能看到廚師們忙碌的身影。
她們進了包廂,經理主動來打招呼,菜陸續傳上桌,主廚親自過來介紹食材與烹飪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