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今年冬天身體格外不好。”董亞寧說。他低頭望著她。
她點點頭。
“他自己的意思,是不想去住院了。老人家有老人家的忌諱。”他說。
也許是下雪了,四周圍過於安靜,屹湘覺得自己能聽到亞寧心髒跳動的聲音。
她又點點頭,同時縮了下手,說:“上去吧,好冷。”
從他的大衣裏鑽出來,忽然裸露在空氣裏的蠶寶寶似的,她覺得自己忽然的在寒冷的空氣中縮小了。
他拉著她的手往回走。
她知道他是有話沒說完。她有些弄不太懂自己的心情。好像在等著他說,又不知道他說出來,她該怎麽回應。他握著她手,越握越緊……
一整晚睡的都不太安穩,起床拉開窗簾看到外面雪白一片,雪花還在飄。
她有些發呆。
第一場雪竟下的這麽長久。
鐘敲響,她數著,敲了八下。
她不禁一愣,才意識到時間已經過了八點!
平時她都七點便起床了,今天竟然這麽晚,她急急忙忙的拉開臥室門出去,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還說:“我馬上做飯……你怎麽不叫我啊……鬧鈴沒響……你該吃藥了,等會兒要去複診的,耽誤時間不得了……”
客廳裏很安靜。
以往她偶爾起來晚了,董亞寧不是已經翹著腿坐在沙發上念報紙、就是對著她喊餓、再不就拎著出去買的豆漿油條回來說就這麽湊合吧……今天卻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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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財懶洋洋的,看到她走過來走過去,翻了個身,背靠著牆。
她洗好臉去敲他的房門,發現門上貼著一張便條紙。
“湘湘:我有事出門了。太早了就不叫你起床了。回來跟你解釋。放心。亞寧。”
她將字條反複的看了幾遍。
太早是什麽時間?她睡的那麽沉,竟然都沒聽到他出門。
她走到窗前,果然地上兩道車轍,應該是來過車子接他。
手機裏沒有他打來的電話也沒有發過來的短信。
她琢磨要不要打過去問一下,又覺得或許他並不方便。
突然座機便響了,她跑去接起來,聽起來是個陌生的聲音,有點造作的操著紐約腔,說自己要找Vanessa……她站在那兒,輕聲的叫道:“多多?”
那邊安靜了片刻,尖叫一聲,才恢複正常語氣和口音,說:“Vanessa,我回來了。”
這個早上她人都有點兒糊塗了似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Allen在話筒裏說自己已經到了北京,在舅舅家裏,她才問:“是真的麽?”有些不敢相信。
“騙你幹嘛?”Allen說。
事先猜得到,鬼精靈的Allen也許會突然空降,隻是沒想到這麽早。
她說:“你們等我,馬上來。”
她放下電話,換了衣服便往外走。邊走邊給董亞寧發信息,恰在這時董亞寧的電話進來,電話立刻接通了。
他反而好像沒有準備好的樣子,有一會兒沒說話。
她原本想搶先說,忽然覺得不對,緩著開車門,等到亞寧先說:“我已經到醫院了,和你說一下,檢查完我就回去。”
她隻覺得自己粗心,今天是他例行體檢的日子。她剛剛還記得,一轉身因為多多的回來,就忘了一幹二淨。可是這個時間到醫院,他去的也太早了些……還是,他本來就在醫院的?
她忙說:“我過來吧……”
“不用。外面路況不好,你別開車亂跑。我很快回去。”他說著,又問:“你要出門?”
她拂了下車頂的積雪,說:“亞寧,多多回來了。”
番外 遺失的美好(六)
番外 遺失的美好(六)
“好。”他隻應了一個字。
“亞寧?”她叫他。他聲音有些異樣,讓她心沉了一下。
“嗯……回來就好。”他說。頓了頓,“湘湘,到我了,回去再說,好麽?”
沒等她回答,他已經收線了。
她站在那兒握著手機,手套上沾了一點雪,很快融化了,滲進薄薄的手套來,手便覺得冷。她發了會兒愣才上車。
熱車的時候她在想,會不會,又到了什麽關口?
車廂裏的嗡嗡聲似乎在慢慢的震顫著她的神經……
雪幾乎停了,大路上渾濁的雪水,車輪碾過,蒸發的更快。
前方有交通管制,她提早的繞了路。比預計的時間晚到家一會兒。本以為進了大門就會聽到姑姑那高亢清脆的嗓門兒,或者Allen那獨特的“咕咕咕咕”的笑語,可是家裏安靜的好像所有人都不在。
她停在院子裏四下的看看。許久不回家裏來,一切都照舊。除了從夏天轉到冬天,蔥蔥鬱鬱的院落在她眼裏似乎是瞬間由彩色圖像換成了黑白的。雪水從樹梢上滴下來,半凝固的冰凍的液體,讓她覺得分外清寒。
忽然間一陣喁喁細語傳出來,隨後是那咕咕咕咕的笑聲,低低的。應該是從書房那邊來的,屹湘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經過瀟瀟和崇碧的屋子,她看到姑姑和母親在裏面收拾東西,想起今天崇碧和新生兒要出院。沒看到瀟瀟在屋子裏,想必是在醫院還沒有回來呢——她輕輕的敲了敲窗,姑姑和母親同時擡頭,看見她便都笑了。
姑姑過來開了窗,笑著說:“等你半天了。”
“多多呢?跟爸在一起?”她問候了姑姑之後,問。姑姑的氣色看上去不錯。長途飛行之後未見疲勞困頓。
“在呢。爺兒倆不知道搗鼓什麽呢。你爸昨天就開始預備下了。”母親笑著告訴她。
“昨天?”屹湘問。
“是啊,昨天我就覺得不對勁兒,問你爸,他神神秘秘的不說。剛才多多進門,爺兒倆就進去了。我才回過味兒來,合著你爸他早就知道了,真掖的住啊。虧我昨兒還說了半天,不知道多多到底哪天回來,我好早準備點兒他愛吃的。”
屹湘笑著,說:“家裏還有什麽沒有的啊?”她看見母親手上拿著一摞柔軟的棉布,粉白粉白的色澤。母親對著她揮揮手,“去看看吧。”
“八成兒是弄什麽吃的呢。我就奇怪,家裏有暖氣,書房裏還放一爐子幹嘛呢……”姑姑也揮揮手讓屹湘去,邊關著窗,邊說。
窗子關好了,屹湘仍聽見姑姑在說“湘湘的臉在鏡頭裏看著還圓圓的,見了真人兒可瘦的不行,你這陣子隻顧了媳婦兒不管閨女了吧”?姑姑是在說笑的,沒聽到母親是怎麽說的。
她已經走遠了。
那粉白粉白的棉布是做什麽的?
隻是一個閃念,在她離開那扇窗走到另一扇窗之前。
隔著玻璃窗都聞到香氣。甜的很。是烤紅薯吧?隻聞著味道就覺得身上熱乎乎的了。
屹湘微笑。
Allen慢悠悠的語速,伴著咕咕咕的笑,似乎還在吞口水。父親的聲音聽不到,也許隻是笑著,抱著手臂看那頑童?
屹湘翹了下腳。
半截白窗紗裏的玻璃有一點殘存的水汽,因此看到的室內影像微微有些模糊。書房中央確有一個老式的烤火爐子,圍著爐子,在地毯上盤腿坐的是Allen,小板凳上坐著的是父親。
這樣的畫面是多麽的熟悉。
好像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但那時是她的外公從爐底託出來的烤紅薯,掰開,紅瓤軟糯,甜蜜可口……火星子偶爾濺到外面來,地毯上燙出一個小洞。有點烤焦了的肉味。整間屋子暖烘烘的,除了暖,還是暖。
屹湘是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悄悄的走進去,敲門。
Allen爬起來朝她奔來,撞在她身上,重重的,仰頭看她,笑嘻嘻的,說:“你怎麽才來。”
拖著屹湘,走到爐子邊去,讓她坐下。
屹湘坐下來,隻覺得才幾個月不到,Allen人沒見長高,勁兒倒是長了不少。
“來,吃烤紅薯。”邱亞非將烤紅薯從爐底取出來,一個,接一個,放在爐子上的一個鐵架子上,笑著說:“管夠兒。”
Allen搶先去拿。
“小心燙。”屹湘叫他,不想Allen拿過來先丟給她,笑嘻嘻的又去拿另一個。滾燙的烤紅薯拿著,隻好從這隻手,倒到那隻手,不停的換。
Allen掰開他那個,一小塊,嘟著小嘴巴吹了吹,迅速的塞到邱亞非嘴裏去,問:“甜嗎?”
邱亞非笑的眼睛眯眯的,說:“甜……好燙。”
Allen偎在他懷裏,掰著烤紅薯,自己吃一口,給他吃一口。
一老一小開心的就像兩塊膩在一處的烤紅薯似的。
這真是燙在了心口窩裏。屹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