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臺被她拉倒,跌斷了茶幾的玻璃,碎片橫七豎八的成了各種各樣的兇器……兩人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
他終於倒伏在地上,她躲在牆角渾身亂戰。
聽到外面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在地上蠕動了一下。她隨手抓了一塊碎玻璃,紮在他的背上,聽著他一聲慘叫。她已經耗盡了身上僅剩的力氣,虛脫一樣,倒在地上,碎玻璃刺破她的皮肉,她隻覺得清涼……連天花板都是紅色的。
她抖著,拿著他的手機,手指抖著,艱難的按著數字。
那組數字牢牢的刻在腦海中……按到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眼前已經完全模糊了。耳邊就聽到房門被敲的咚咚響,似乎有人要往裏闖。
她閉了下眼睛,眼睛裏的液體沖了出去,稀釋著臉上的血。
她抹了一把。
將最後一個數字按了下去。號碼撥出去了。那等待的時間非常短暫,於她卻是無比的漫長,好似過了幾生幾世,隻待一個回應,哪怕在最後的一刻,聽到他的聲音也好……卻是關機的。
於是她果斷的按了三個數字。
她報了警。
警察來的非常快。
有人將他們擡到擔架上,她聽到詢問,勉強的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報出去,後來才知道,報出去的是家裏的電話號碼,也許潛意識裏,是知道,如果還有機會活下去,也隻有家才能讓她安全、才會給她遮蔽,而從那以後她將難以回到他的身邊……
郗屹湘長久的、長久的沉默。
她靠在安醫生的肩膀上。
夜色已降臨,在安醫生徵求她意見問要不要開燈的時候,她阻止了。
“別開燈……有光,我怕。”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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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醫生輕聲的說:“該怕的不是你。”她回手扭亮了落地燈。
燈光並不刺目,屹湘卻仍然是避了一下。
“你很勇敢。”安醫生重給她倒了杯熱水。
“我沒想活過來。”屹湘說。
活過來要面對的,比死去更可怕。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八)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八)
從醒過來的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的人生比産生尼亞加拉大瀑布的那個落差還要巨大。天堂到地獄的形容並不誇張,是現實的存在。
她清清楚楚的聽著母親用克制和冷靜的語氣跟她簡潔的分析、明白的列明,條理清楚,結果確鑿。才知道母親早就讓她回英國去,前有因、後有果,是不得已而為之,更是勢在必行。她一著錯,讓父母陷入被動。可即便是被動,她仍希望他們能保護她。
憤怒和悲傷,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她。她對著母親問:“如果我是您親生的,您是不是還會這麽做?”
母親的反應是狠狠的一記耳光,然後抱住了她。
臉上疼,身上被母親捶打著,更疼。
卻是知道起碼在當時,是完全沒有辦法的。誰也救不了她,她所深深信賴和依靠的人,一個都救不了她。真要救她,什麽都不管不顧,她是不是會同意?
不會的。她不能那麽自私。
沒有辦法懲罰那個混蛋,也沒有辦法再清清白白的站在董亞寧面前,堂堂正正的告訴他那些她早已想跟他說的話。她隻有永遠沉默下去。讓所有的人,因為她的沉默,得以全身而退。
心裏是明白的,這是一條路走到黑。還要拉著他走到黑。她也許是再也看不到希望,卻想他終有一天能走出去,重見光明。
母親說,湘湘,這個孩子不能留。
母親有她的考慮。她希望所有的事情過去之後,她的女兒還能重獲新生。沒有負累或者少些負累。
她不能怪母親。理智告訴她,不留是最好的選擇。既然已經選了將董亞寧瞞住,就該瞞的徹底、斷的利落。這叫剪草除根。
她想了很久很久,艱難的轉過臉來,看著母親因為她熬紅了的眼睛——有一段時間了吧,母親陪著父親,多思多慮、夜不成寐——她應該是心疼的,隻是全身上下在那個時候沒有哪兒是不疼的,疼到極處便也麻木了,她跟母親說:“媽媽,我再也不會幸福了。”
再也不會幸福了。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了。
這句話讓母親那熬紅了的眼睛裏湧出淚水。
她從小到大甚少讓母親這麽傷心。上一次,還是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離家出走。在那個時候她曾經許下的誓言,是不能再讓母親傷心。她又沒有做到……怎麽又沒做到。總是讓愛她的人失望。
她說媽媽等我想清楚些。
她重新盯著天花板。那幾天總是陰天,窗外的樹影進來,天花板慘白的底子上,總有深深淺淺的陰霾。那陰霾一忽兒濃,一忽兒淡,她的意識也一忽兒清楚,一忽兒模糊。護士說要是忍不住,跟醫生說要點止疼片吧。縫傷口的時候,醫生要給她打麻藥。她還算清醒,清楚的跟醫生說,不要麻藥,就這麽縫吧。
每一針刺到皮肉裏,她都數著。醫生手偶爾的抖動,會引起皮肉震顫,那更加幾分的疼,她都覺得可以忍受。也隻有身體的疼痛,才能緩解心裏的疼痛。
不要麻藥,不要止疼片,不要任何的緩解疼痛的方式。
母親看出她的用意,對她說湘湘,你知道如果不斷幹淨,後患無窮。你能承受,孩子能承受嘛,亞寧呢,以後知道了,能承受嘛?他們會恨你的。
是的,都會恨她的。恨她帶給他們的這些傷害,恨她的任性妄為,恨她不跟他們商議,就安排了他們的人生。
她還是說媽媽讓我再想想……媽媽,外面是不是都傳遍了?
她問。漸漸的已經冷靜下來。
母親說,有些事情,尤其是有意為之,我們不能控制。但是該處理的、能處理的,都已經處理了。
她說:“我明白了。”其實最想知道的,是他能不能被瞞的嚴實。既然傳言起來了,那就代表事發之後,他們家一點兒都浪費時間更沒閑著。在那種情況下,甚至都不能怪他們精於算計、果斷出擊。換了她,她也應該會為了保護自己人而犧牲掉無關緊要的人和事物的,不會有任何的不同。就是這麽殘酷。她究竟,變成了一個最“無關緊要的”人。
她說對不起,媽媽。
母親握住她的手。
她又說:“別跟哥說。不要告訴他。”她低了頭。皎皎白月一般的愛她護著她的哥哥,若是知道她成了這樣,會怎麽難過,她不能想象。
“暫時不會告訴他。”母親說。
她看著母親瘦瘦的手,“我該聽您的……但是對不起,已經走到這一步,不能回頭了。您別難過,我會好起來的。”
什麽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她看到了。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好不好?隻是以後,我是真不能承歡膝下了。”她跪在床上,將母親的手合在一起,額頭抵在母親的手背上,說,“他還沒有來……”
他還沒有來。暴風驟雨一般的他。
她親手葬送了自己之後,還要親手了斷她和他之間的感情,以及,聯系。
真怕他說,湘湘我什麽都不在乎,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結果她最怕的一幕沒有出現,卻讓她更加的痛苦……而一次又一次的面對他和他的家人,終於讓她連一絲奢望都滅了……
母親說過的吧,湘湘,怨我們吧。
怨嗎?起碼是怨過的。
但更多的是怨自己。最不能原諒的,是她自己……
外面起了風。
安醫生看著窗外,問:“累不累?”
屹湘點頭。
累極了。於是她停止了述說。
安醫生起身,線香早已經燃盡,屋子裏氤氲的還是那淡淡的香氛。落下來的香灰,在香爐的周圍堆成一小撮。她揉了一下,在指尖,澀澀的……她又點上一支線香。
輕煙嫋嫋,讓人沉重的心和意識在瞬間有些被迷惑而産生的輕盈感。
她回頭,郗屹湘已經歪在地毯上睡著了。
她走過去,將屹湘身上那條披肩拉了拉,輕手輕腳的,不驚動她。
哪怕是短暫的,能讓她多睡一會兒也好。
她坐回自己的座椅上,將手邊的錄音設備關掉,拿起筆來,在記錄本上認真的寫起來……
屹湘在睡夢中蹬了下腿,腿有些肌肉抽搐。
安醫生靜靜的看著她,昏黃的燈光下,她面容上的憔悴被淡化了好些,柔靜美好的很,下巴上的藍痣,給柔靜美好的面容增加了幾分悲傷,但似乎悲傷也沒有那麽濃了……隻是未來,仍鎖在她緊蹙的眉尖中。那裏,一團陰霾,始終沒有散去。也許,還會加深眉間紋路的深度。
第二十三章 霜缟紅绡的碎片(一)
第二十三章 霜缟紅绡的碎片(一)
葉崇磬讓人把聯珠瓶和碧玉鎮紙送到祖母那裏去,回了房換禮服。今天晚上是恆泰創建百年的紀念酒會,一定要出席的。祖母也是因為這個,推遲了南下的時間。
他對著鏡子仔細的打著領結。程序繁瑣,還得一絲不茍。打了兩遍,都覺得不滿意,他抽了下來,將領帶一扔,拿了支煙,靠在窗臺邊。
外面黑黢黢的,他隻是望著,一支煙點上,半晌都才抽一口,聽見外面遠遠的有女子的說笑聲,想一想,應該是崇碧到了。隻一會兒,便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隨後門便被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