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宜醫生將一條披肩取過來披在屹湘身上。屹湘不住的發抖,冷汗直冒。安醫生並不打擾她,由著她坐在地毯上,而她就坐在她身邊,隨時準備用自己的身體做她的一靠。
“對著醫生一再的問,是不是真的、這是真的嗎?不相信。把醫生問煩了,才停止。坐在診所外的臺階上,好久沒有站起來。我一直很小心。除了……我們第一晚。不懂也不會。那之後,很久沒有……後來是漸漸的大了,他開始想辦法要拖我回北京、結婚,就威脅我說要使陰招兒。我就吃藥。他又怕我吃藥有副作用,就妥協了。後來他也很守規矩,並不勉強。我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也許是百分之幾的意外幾率?總之,就那樣了。我沒想過有孩子會怎麽樣。真的來了,是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以前也會說,湘湘我們生一個寶寶吧……那麽遙遠,遙不可及的。可當這,就像是天邊的星星,猛的一下子觸手可及,那感覺難描難畫。隻覺得從此以後,有個小東西,跟我血脈相連……而且,也跟他血脈相連……這是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了吧?”
“打電話給他,不是不通,就是秘書接。頭腦一熱,沒有多想,隻是知道必須最快的見到他。見到他,跟他說,他會是什麽樣的反應?老實說我覺得不安。竟然是不安。但……我都這麽高興,在我說了無數次,不結婚不生孩子,隻要成功,都還覺得興奮。他這個曾經連孩子的名字都自娛自樂嘟嘟哝哝起了無數個的人呢?我決定既然電話打不通,那不如暫時不說。反正我回到北京,立刻就會見到他的。我花了幾天把手上的工作處理清楚……後來我不斷的想,如果不花那幾天時間,也許狀況也不是後來那樣。”
“該來的,全都沒有躲過去。我不單單是震驚於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而且跟他在一起的是我、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我看得出來他確實是喝醉了,但粟菁菁是清醒的。還是憤怒至極。離開後惡心反胃的,蹲在路邊吐。吐都吐不幹淨那種惡心的感覺,隻覺得是被雙重的背叛了。回家之後,跟父母親也起了沖突……我的保姆阿姨最先看出我不對勁兒,悄悄的問我。我沒瞞她,她著急的什麽似的。讓她先替我保密。也不想見他,不接他電話。可阿姨放他進門,讓他來跟我解釋。悄悄的和我說,湘湘你別意氣用事,你想想,如果孩子都有了,你難道真的去做手術?大小是條性命……亞寧要是沒做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兒,你就軟和一點吧。可我不能原諒他。起碼當時,心裏過不去、嘴上更過不去。總覺得委屈、難過、惡心,連一槍崩了他的心都有,讓我怎麽跟他說,說董亞寧我懷了你的孩子?”她閉上眼睛。
死也說不出口,在那麽憤怒的情況下。
滿肚子怨氣不能發洩,將他趕走了還是不行。
報複他的心思不是沒有過,真覺得必須做點兒什麽才解氣。傷害自己、傷害他……
屹湘打了個寒戰。
“可是沒想過要傷害孩子。我壞,但沒想過要傷害孩子……在家裏,氣氛也不好,沉悶壓抑的讓人發昏。父母親都執意讓我快些離開北京回英國去。偏巧外公又住院了,更添些煩心事。那天是去了酒吧。隻圖散散心。不想遇到他,去的是他最不喜歡的一間。隻想換個環境,再在家裏憋著我會發瘋的。到了那兒,滿眼都是陌生人,我坐在吧臺中央的位置,喝著清水。誰過來搭訕都不理,酒保問多少回要什麽酒都不應……酒吧裏的音樂突然換成了搖滾版的《蘇三起解》,聽著聽著,我突然間開始哭……”
哭的傷心。
她是個在燈紅酒綠中哭著的莫名其妙的女人。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六)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六)
手機放在吧臺上,他不停的有電話打過來,還有信息。
“對不起,我錯了。”
“你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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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反應,他急了就發過來:“你到底在哪兒?湘湘我現在有急事不能來找你,你冷靜下,我回來會跟你解釋清楚。”
她拿著電話看。
“你等我。”他說。
她已經想要見他。可是……
“你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他最後說。
眼淚不住的往下落。
她想自己可能是荷爾蒙分泌開始起變化。無論如何她都不該是不停的哭的反應。她應該火爆萬分的拿著能拿到的任何東西打他、打的他求饒解釋也不原諒、甚至是用墮胎懲罰他讓他心疼後悔……可是都沒有,沒有辦法,她知道自己舍不得。不知道他會不會心疼後悔,忽然間信心不足了,但她一動了這個念頭,五髒六腑都在疼。
是她舍不得,放不下,可還想不開。
像是鑽進了一個古怪的圈套——知道自己如果舍不得就勢必要原諒他;可是原諒他就勢必要做出讓步,如果讓步,那他們這麽多年的感情……是不是早就有了裂痕,是不是必定會有雜質?
哭的久了,她覺得更累。
就在那個時候有人坐在了她身邊,輕聲的問:“哭夠了沒有,湘湘?”
嗓音低沉而有磁性,她一轉臉,險些以為是董亞寧。卻是跟他有些像的董其勇。
她擦幹了臉上的淚。
“什麽時候回來的?”他坐下來,玩著吧臺上的紙牌,問她。
那天董其勇看上去並沒有不妥。
素來知道他的性情是有那麽些散漫荒誕。亞寧不太喜歡他,也不喜歡她搭理他、更不喜歡她因為禮貌客氣見了他也稱呼一聲“叔叔”。往日她雖覺得他霸道,也尊重他的想法,對董其勇是大面兒上過得去的敷衍——畢竟,這是個路過倫敦,還是會偶爾請她幫幫忙、再以答謝為理由請她吃飯的“長輩”,盡管忙是會幫的可是吃飯她總是推辭不去。更多的,還是覺得他並不是個壞人,而且,究竟是他的叔叔。也許終有一日會成為一家人,她不能不周全照顧彼此的臉面。董家的人她不是每一位都喜歡,也不是每一位都喜歡她。
她也覺得董其勇看著她的眼神,偶爾會有一點點的奇怪。隻因他是個萬花叢中過的人,她就把他當成是會對任何漂亮女人放電的男人,並沒有想太多。不過照董亞寧的話說,董其勇還是“五毒俱全”,讓她“離他遠點兒”。她也就放在心上。
也就是那樣的心境下,她才不願意再理董亞寧的警告。破例的坐在那裏,多跟董其勇說了幾句話。他在她面前,通常都很安靜。他人物俊秀,說得上是風流倜儻,並不惹人厭煩,尤其在有意展示風度和魅力的時候。想抽煙,還問她可以不可以。她說可以。心裏是明白,酒吧空氣這麽差,還是早些離開的好。董其勇點了煙。她正巧想去衛生間,先離開了下。出來的時候她以為董其勇該走了,卻不想還沒有。看她臉色不好,還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另給她點了飲料,她沒動,先走了。
離開的時候在外面等車,車子放過了一輛又一輛,時間還早,夜幕下,有些不知該往何處去的茫然。董其勇開車經過,問她去哪兒,說送她。
她隻覺得巧,便說不用。
他笑笑。
那一笑讓她覺得尷尬,於是還是上了車。
他輕聲細語的說是不是跟亞寧吵架了?看看她,眼神裏有些了解。隻是接下去也並沒有說什麽,嘆了口氣而已。
她又想哭了。忍了半晌,眼睛還是濕了。
他遞給她紙巾,說別哭了,等亞寧回來,好好兒的溝通一下。沒什麽是過不去的;就是真過不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說著接了個電話,沉默了一會兒問她,有個朋友叫聚會,要不要散散心去?或者這就送你回家?
他看了她一眼。
她說好。
那地方並不偏僻。是個挺新的別墅區。她第一次去。但看上去董其勇是熟門熟路的。進去看了,便放了心。是個極普通的聚會,隻有幾個人。見到她,紛紛的看向董其勇,沒有要他介紹,他也不介紹。坐下來她就知道是聚賭,但是也不覺得意外。隻是賭額之大,讓她略有些心驚。想起董亞寧偶爾露出的意思,也知道董其勇是慣了這樣的。她坐在那裏有些出神,就那麽想起了董亞寧;想起了他,就又有些難受,可她在幹什麽,不是讓自己胡作非為起來,就能擺脫心裏這種難受的……見她發呆,董其勇讓她代推了兩把牌,都贏了。氣氛很熱鬧,她也笑了。後來他們倆坐到一邊,看著別人玩,聊著天。她覺得口渴,手邊那杯西瓜汁拿起來,太冰了,她隻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就在那一刻,她忽然間看到他在旁邊看她的眼神,一怔之下,立刻說要走。
“怎麽?”他竟一把拉住她。
她駭然,甩開他的手。
他立刻道歉了,說:“對不起。”
她站起來便要離開,他追出來。她起初以為自己是有些慌了,走的又急,才會頭暈。但越往外走,心裏越明白應該是有些不好,頭腦還清醒,記得自己進了這裏隻是喝了那麽一小口的西瓜汁。她就走的更快,幾乎是要跑起來了……還好已經走到別墅院子裏了,離大門隻有一步之遙。她想隻要出了門就好說,可是被他拉住了,一下子抵在門邊。
她一聲驚叫堵在了喉嚨裏。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七)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七)
被冰涼的門撞到後背,她短暫的疼痛之後是急速襲來的眩暈,腿便開始發軟。整個人在往下滑,像從滑梯的頂端順勢而下,身子被撐住,她想推推不動。極力的睜開眼睛,這張泛著異常的紅光的面孔近在咫尺,他的眼睛裏已經很明白的表示他當時的意思。
他說湘湘,我喜歡你很久了……她氣的渾身亂戰。不但是氣他,還氣自己。恐懼,在現實的危險之下,讓她害怕。聽著他說你還不知道吧,你們倆是根本不可能了……亞寧會跟菁菁結婚的。事兒已經定了,亞寧還在瞞著你。瞧他幹的好事兒,這是想享齊人之福嘛?
她掙著想要開了大門離開,可是力氣並不夠。越急越知道事情糟了、真的糟了……她喊也喊不出來,叫也叫不出來,從沒有那麽的覺得無力和無助。更糟糕的是,她的身上開始發熱,口幹舌燥的,想抓住什麽,緩解一下這種詭異的熱潮……
灼熱的氣息在頸間,耳邊是粗重的喘息,她身上越來越熱而四周圍有種奇特的柔軟和香甜,許多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浮浮沉沉、沉沉浮浮……她想喝水,就真的喝到了水,她想見的人,也就真的在眼前了。
笑的很好看,他。
隻是不說話,問他為什麽不說話,又是笑。
隻想抱緊了他,從此再也不分開。
“我愛你……湘湘……我愛你……”
耳邊重複的是這句話,一再的重複。
她仍是說不出話來,暈乎乎的,隻是焦躁、難耐,手腕子被掐的疼……就是這疼,疼到讓她身子一震。模糊的意識被刺破了一條小小的孔,進來一點點的涼意,隻有一點點,足矣。
不是的,這不是他。
他從不會讓她這麽疼。
幾乎是在千鈞一發的時候,她驚醒。可是……仍然是遲了一點點。她手腕被牢牢的扣在一起,身上是他。她緊咬著牙關,用全部的力氣,將自己挪開……太難了。掙紮的越兇,遭到的壓制便越猛。她咬著嘴唇、舌尖,拼命的用可能的方式讓自己再恢複一些意識和體力。
天旋地轉。
正是覺得萬念俱灰的時候,用力的喊著“……幫幫我……幫幫我……亞寧……”她是盡力的在喊,那喊聲其實微弱而嘶啞。
全身的血都沖到頭上臉上,熱的就像要沖破血管皮膚迸出去。
如果是那樣、哪怕是那樣,死去也可以。
她狠狠的咬著牙關。
“亞寧!”
就想最後再喊他一聲。
就在這時候,加諸身上的禁錮忽的松懈了一點,就是這一點讓她得了便。
床頭上有一盤水果,刀叉俱全。
她滾落床下,一把將刀叉都抄在了手裏,絲毫沒有猶豫,直指自己的喉嚨……刺痛,由淺至深的刺痛,讓她神智越發清楚些。不由得叉子便劃下去,用力更狠,在肌膚上一下,又一下,好讓自己被痛楚弄清醒……眼睛裏四處都是紅色的,死咬住牙。
他撲過來。
刀叉尖端頂住喉嚨,她靠著牆壁。
他臉上紅潮退去,冷汗順著又青又白的臉往下流,看上去,讓她作嘔。隻是他伸過來的手抖著,說湘湘你把刀放下……他的表情扭曲而奇怪。他說湘湘……我沒別的辦法,隻有這樣的機會,能得到你……你如果恨我,就……
她手中的刀叉毫不猶豫的對著他捅了過去。
唯一的念頭,就是先殺了他吧。反正她是不能先死……就是死也要先殺了他再死。必須殺了他。
他躲閃,但明顯的身手也並不靈活,像喝醉了酒的人,使出來的力氣還是有些蠻,處處都很重,她不管不顧、毫無章法,逮住什麽就朝著他砸什麽。每一下的動作,都帶著反彈似的虛脫和痛苦,她知道自己僅僅是在靠著意志力,不能就那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