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崇磬敲了下桌子,看著她,似笑非笑的。
屹湘迎著他的目光,倒也坦然。
“你呀。”他終於說。另抽了張便箋,依著前面秦先生的樣子,寫了個數。
這時候秦先生從外面進來,看到葉崇磬便說:“來的好快。我以為你還要等一會兒。東西他們還沒給送過來,我這就催催的。”他說著笑了,對著屹湘眨眨眼,說著當著他們的面打了電話,待要坐下的時候,看到葉崇磬寫的,說:“我就說若是你看到了,必然是要留心的。”
葉崇磬笑道:“艾老手上放出來的東西,都不下手,等什麽呢?”
屹湘看看那價錢。葉崇磬給的算公道。她沉吟,看秦先生。
秦先生笑笑,說:“我就是去尋那兩位買家了,價錢嘛,有一位出的比小葉高一點。”
屹湘還沒說話,葉崇磬便道:“那我在這個數字上再加一成。”
“這成了集中競價了?”秦先生笑著。對著葉崇磬,“我再問問。那邊也很有誠意。”
葉崇磬笑道:“我倒不怕競價。那邊胃口也別太大了。是誰呀,若是熟人,你跟他提提我的名字,讓他勻我點兒?”
秦先生知道他在開玩笑,說:“哪有你這樣的?”他這回並沒有出去,而是在手機上寫了條信息。
葉崇磬笑而不語。
屹湘待秦先生再次報價、葉崇磬面不改色的又提了一個百分比的時候,開口了,說:“秦叔,這部分,讓給葉大哥吧。”
秦先生手機嘀嘀一響,他看了一眼,便做了個攤手的動作,說:“好。”
葉崇磬一笑,對屹湘說:“可惜沒隨身帶支票本子的習慣。”他說著,在便箋上寫了兩行字,簽了自己的名字,推給秦先生,“做個中人。”
秦先生笑著簽了字。又轉給屹湘。屹湘看了看,並沒有什麽錯處,就在空白處簽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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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崇磬拿了便箋,鄭重的說:“這我就放心了。”
“沒見你這麽仔細的。還真怕煮熟了的鴨子飛了?”秦先生笑眯眯的,把自己手邊的支票給了屹湘。
屹湘跟秦先生解釋了幾句,便說自己該走了,“另外還有點事情。”
等她走了,葉崇磬跟秦先生閑坐了很久,兩人都不出聲。
葉崇磬瞥著她剛剛坐過的那把椅子:人走了,影子似乎還在那裏的。隻是淡淡的,若這室內焚著的龍涎香,清雅而雋永……他出神。
她人有些恹恹的,滿面滿身的病容,似遭了什麽劫。
這念頭讓他心頭一跳,回過神來,秦先生正在說著什麽,他一時竟沒有聽到。
“……上回她的房東陳太在這裏看上了兩樣東西,走的時候倉促沒來得及過來拿,她預備替她帶回去的。”秦先生說著,看看葉崇磬,“你呀,說用心也真是用心,粗心也真粗心。你們還是姻親呢,這麽近便,也沒見你近水樓臺先得月?”
葉崇磬沉吟。
下午在邱家,奶奶倒是問起屹湘來,就是誰也沒有多說。
他這麽想著,心裏頗有些異樣。
清單上列著藏品的字跡,館閣體,極美。可字裏行間又帶著一點點驚怯,似有什麽化也化不開,倒像是她眉宇間鬱結的那團陰暗晦澀之氣,從她眉心,挪到他胸口來……
外面進來人送了兩個錦盒。是一對聯珠瓶,一對碧玉鎮紙。
葉崇磬看了,跟秦先生交割好,道了謝。
“好東西啊,真得好人使喚。”秦先生感慨了下。
葉崇磬聽了,擡了擡眉,問:“剛那買家,是亞寧吧?”
秦先生翻了下眼珠,“怎麽見得不是我?”
“東西雖好,出價也忒高了點兒,不是你的作風。何況,不收,也不是他性子了。他要那一半也就算盡了心了。都拿下來,有點兒沉。”
“人精啊,都人精。”秦先生又翻眼,“屹湘怕也知道了,不然未必那麽快答應出給你。”
“這就是了。”葉崇磬笑笑,說:“你不人精,一年光跟我們抽傭金抽的把你這博物館養的跟臺北故宮似的?”
秦先生哈哈大笑,親自送葉崇磬出去。看著他的車子走了,才回來。沒有回那間屋子,而是去了隔壁,敲了敲門,進去,對著裏面的人說:“都走了。”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一)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一)
董亞寧坐在羅漢床上,瞅著一盤棋。秦先生進來這麽一說,他將手裏的棋子一投,轉身下來,拿起搭在床邊的外套。
秦先生站的近,看了看那盤棋,笑了聲,說:“這都什麽呀,一盤死棋!你這是沒招兒了嘛?”他說著撚了顆白子,一時間卻也不知道該下在哪兒。
董亞寧也回頭看了眼。
他打從進來便一個人坐在這裏,一子一子的落著,也就成了這麽一個局。他見秦先生指間的那顆白子定住,猶疑不決,便從他那裏拿過清單,疊起來放在外套口袋裏,說:“支票我放在桌上了。”
他說完就要走,秦先生叫住他,看看他的臉色,說:“剛剛事出意外。你不會不痛快吧?我琢磨著,還是你們心照不宣,把事兒辦漂亮了就好。反正你的意思,就是不要讓艾老的東西落在旁人手上。又收了好東西又幫了大忙,小葉不是外人,丫頭也遂了心,等艾老滿意了,這事就圓滿了。”
董亞寧臉上依舊是平板的,沒有表情。
秦先生見他今天一反常態,從來了便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像往常在他這裏,說笑嬉鬧是慣了的。雖知道他是脾氣不好,但這樣子不是脾氣不好的問題。何況臉色也極差,他不禁關心了一句:“身體沒事吧?”
董亞寧見問,便說:“沒事。”
秦先生便隻陪著他從裏面出來,在院子裏踱著步子,兩人都不說話。穿過夾道,走到前院去,董亞寧的車子停在院子的一角。
他上了車。
車子開的極慢。
外套內側的口袋裏,那兩張清單似乎會發熱,漸漸的變的發燙起來,透過衣衫、透過皮肉,似乎是能燙到更深處去。
他隻覺得由內到外的難受,隻得將車子靠邊停了。他下了車,走到前去,掀了車前蓋,裏面放著兩個紙盒子。是皮三早上交給他的,是她車裏的東西。他已經翻來覆去的看了很多次。
她的私人物品也被收好了擱在一個紙袋裏。
他拿出來。
隨身的大包用了很久的樣子。四邊都有些磨損。可柔軟的很。她就喜歡用這樣的大包,大的好像能把她半邊身子都裝進去,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就能都隨身帶著了。可要是在包裏找什麽,就犯了難,脾氣又急,把大包呼啦一下倒過來東西撒滿地的事情,有時候一天就要來那麽一兩回。
他拿出她的手機來。已經沒電了。
他無意識的按著鍵。當然是不會有反應的。
包裏還有一個卡片機。
他將電話放回去,卡片機有電。他按開電源。畫面在小液晶屏上展開的時候,由暗到明——照片拍的很隨意,角度有些混亂,顯然不是精心設計的擺拍。仿佛是連拍攝模式都弄錯了,完全抓不到重點,拍攝當日的光線又不好,簡直沒幾張能讓人看下眼去的。隻是畫面裏始終有一個小男孩。背對著鏡頭的、隻有模糊的側臉的……一幀一幀的過著,過的很慢。
他終於轉了下臉。
就在他要關掉相機的時候,一幀清晰的照片出現在屏上。
是動物園大門口。大頭貼似的,畫面中的兩張面孔神態各異,清晰極了,清晰的她下巴上的痣、小孩子那長長的睫毛,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用力的按著鍵向下翻找,幾張合影之後是兩段視頻。
跟著顫抖的鏡頭,這個斑馬笑呵呵的爬著柵欄的小皮猴子,比起那天爬在樹上的倔模樣,看上去可愛許多。
怎麽這麽喜歡爬樹呢?
他皺眉。
畫面裏偶爾是孩子說話,也有她的,不過是一兩句讓他小心。她的口音跟孩子迥異,卻也有一點點遷就的味道。似乎是在努力適應什麽。其實她的音很美,但她……他想想,她究竟離開英國後,怎麽一步一步的走過來的?
就像他今天一子一子的落著,落到一盤局看上去已是無處可逃?
從相機中傳出的沙沙聲響,是風聲、腳步聲、一點點的呼吸聲、還有衣物摩擦的聲響,有些雜亂,攪動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忽然的一聲呼喚。
他一震。
畫面停止了。
有什麽東西也停在了這一刻,他按向“播放”鍵的手指,竟然有了些怯意。
……
屹湘剛剛到了醫生診室門外,隨身的電話便響了。高秘書正要到休息室等她,見她站在那裏有些發怔,便過來問她:“怎麽了?”
屹湘搖頭,說:“沒什麽,隻響了一下。沒來電顯。”電話是臨時的,現在隻有家裏人會打給她。她倒是並不覺得什麽。“也許是媽媽。”她說著將電話遞給高秘書。
高秘書接了,說:“我在這裏等你。”
屹湘看了眼醫生診室門上的牌子。一門之隔,她隻要推開門就可以。
“郗小姐?”護士在旁邊,“安醫生在等你了。”
安醫生。“青蛙”替她聯絡的在國內的心理醫生安宜。美籍華裔。與青蛙師出同門。不管她的履歷是如何的輝煌,隻憑著她是青蛙信任的人,她的程度必然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