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件和電話的往來是有的,安醫生有一把笑起來分不出年紀的嗓音。倒讓她格外喜歡氣這種不見面的交流方式。
她轉眼看看護士和高秘書。這兩人都很有耐心的在等著她。
“這就進去。”屹湘說。她說著便敲了門。
診室門一開,裏面在等她的醫生看到她,微笑著打招呼,說:“終於見到你了。請坐吧。”
屹湘到柔軟的沙發上。她還沒有開口,就聽醫生說:“剛剛跟青蛙通過電話。她這幾天聯絡不到你,你就出現了……我想你一直沒有來,應該是狀況很好。”
“安醫生。”屹湘叫她。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二)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二)
“叫我安宜吧。”安宜醫生給她倒了杯清水,走過來的時候,寬大的袖子攏上去,笑著說:“我這裏隻提供清水。”
“謝謝。”屹湘看著水杯,又看看坐到旁邊她自己那張柔軟沙發上去的安醫生,“您也叫Morrison醫生青蛙。”
安醫生開朗的笑著,說:“是啊,”她比著自己的眼睛,“她那一對青蛙眼。不要瞪太大哦,眼珠子會不會掉出來——你有沒有發現她一著急就會瞪大眼睛?”
屹湘原本拘謹著,被安醫生這麽一逗,莞爾。
是的,Vincent也這麽說。有一次他們開玩笑,她跟Vincent說,如果去表演《小蝌蚪找媽媽》裏的青蛙媽媽不用化妝呢……Vincent。屹湘忽然想到Vincent,這些日子,關於Vincent,沒有人告訴她什麽。也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安醫生看著她沉默出神,低頭在筆記本子上先寫了幾筆。屹湘注意到,換了個姿勢。安醫生瞥見她並攏的膝蓋和腳尖,輕聲說:“放松點兒。”
屹湘又換了下姿勢。被安醫生一說,反而坐姿更端正了些。
安醫生筆尖溜著自己淡淡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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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湘慢慢的說:“安醫生,我已經停藥有一段時間了。”
她從口袋裏拿出一隻小藥盒來。空空的、半透明的藥盒。每一個格子上都有小標簽。寫的是藥物的拉丁名字。非常的長,一團亂糟糟的字母。她已經看習慣了的,也背的很熟。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東西她根本離不了。
因為太痛苦,不想面對可是又忘不掉,青蛙醫生說不如試試這樣,用藥物來幫助你。隻是這種藥物還在臨床試驗階段,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作為志願者參與。
介意。盡管比起做試驗小白鼠,她沒有別的好辦法。事實上她的魂靈比陰濕的地道裏亂竄的老鼠好不到哪兒去;老鼠也比她的魂靈要自由的多。
治療了好久不見好轉之後,她才開始服用這種藥物。
“對你幫助越大的藥,讓你的依賴就越重。我跟青蛙的意見一致,還是希望你能夠擺脫藥物。雖然我這裏有可替代的,如果你可以,不用到最好。”安醫生轉著手中的筆杆。輕輕的一點,筆尖戳在本子上。她的目光透過鏡片望過來,隨意而溫和,並沒有顯出特別留意觀察屹湘的意思。
屹湘說:“我想繼續停藥。”
攥緊了藥盒。心也是一緊。
安醫生就說:“要睡一覺嘛?你看起來隻是休息的不太好。如果想聊天,我陪你聊一會兒。如果不想,就坐著。”
“最不喜歡的就是跟心理醫生聊天。”屹湘說。
安醫生笑笑。
她剛剛等了她那麽久。叩響門板的兩下輕響,充分顯示了她有多不願意走進這間房間。
她轉了下身子,示意屹湘換個方向坐。
她的診室對著養和最美的一個角落,又安靜。有的病人來了,就隻是坐在這裏,看兩個小時的靜物。
她笑問:“聊夠了吧?”
“夠了。”屹湘斜靠在沙發裏。
“任何的外力作用都是有限的,需要你自己的意志力。”安醫生輕聲說。
屹湘站起來,在屋子裏走著。
腳下的地毯很柔軟。
她走了一會兒,脫了鞋子。
光著腳,一步一步的踏著。柔軟的地毯包裹著她的腳底,溫度暖暖的水也似的……
安醫生也不管她,低頭在筆記本上寫著。寫了一會兒,聽屹湘說:“雖然覺得厭煩,雖然每次見醫生都要下很大的決心,總需要意志力控制自己的行為,跟自己分析如果不去會怎麽樣……還是會按時的見青蛙。多虧了青蛙。不然,我可能早已經倒斃街頭了。”
安醫生已經是聽慣了各種病人離奇的經歷的,但對著這般美人,說出這般話來,她還是被觸動了。她擡眼,看著用腳趾輕踩地毯、簡直要踩出花兒來的屹湘。
“你現在看起來很好。”
“我確實很好。可是,”屹湘腳趾轉而狠狠的按著地毯,“可是當我看到他,一瞬間,我知道再好的治療、再強效的藥物、再頑強的意志力,都隻是幫我把過去的自己麻痺到將要死、可以死,但是畢竟,沒有死。”
“發生了什麽事?”安醫生溫和的問。
“那天,我開車去撞人了。”屹湘閉了下眼。
“結果呢?”安醫生頭都沒有擡。
“沒撞死。”屹湘說。她蹲下去。抱著自己的腿,“就那麽一瞬,我以為已經化成灰的記憶,活了。”
“怕嘛?”
屹湘用力的抱著自己的腿,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安醫生一邊做著記錄,一邊觀察她。
這是一個極強的防禦性動作。是下意識的想要把自己保護好。但是並不是單純的害怕,更多的是恨意和憤怒。看了讓人生怕的恨意和憤怒。不難想象,郗屹湘開車撞人的場景,是多麽的驚人。
“你在這裏,很安全。”安醫生說。
屹湘的下巴擱在膝蓋上。
“恐懼。恥辱。厭惡。”她哆嗦著,“還有……”
“還有什麽?”
她將腿抱的更緊,“我不想再吃藥。我不想記起來。我更不想,再回到那種暗無天日的狀態。”
她盯著前方。眼下的她必須要好好的。更要好好的。
“會好的。隻要你有足夠的意志力。”安醫生說。
屹湘閉上眼睛。
“你有沒有對誰完整的敘說過讓你恐懼的事情?”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三)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三)
“沒有。”屹湘身子抖了一下。
“敘述是你面對和放下的第一步。”
“我知道。”
“想說說嗎?”安醫生問。
“我想睡一會兒。”屹湘站起來。
“介意不介意我替你按摩一下?”安醫生問,指了下旁邊的一張按摩床。
屹湘怔了一下。她並沒有留意到安醫生的診室設施。
安醫生放下筆記本,脫了她寬大的外衣,裏面是貼身的柔軟棉衫。
屹湘看著安醫生柔美而又顯得很有力量的手臂,靜默的看著。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的點了點頭。
安醫生則讓她趴在按摩床上,手很輕的在她肩頭按住。隻是她一下手,便立刻感受到屹湘身體僵硬了。接著,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身子放柔軟了些,但還是僵硬的。
她此時非常抗拒陌生的身體接觸。
安醫生還是先緩慢而有節奏的試著按壓她背部的穴位。
“我有陣子很迷泰式按摩。知道為什麽?”她語氣裏含著笑。
“是不是因為一個傳說,用了一種精油按摩胸部,會讓胸部再發育?”屹湘話音有些含糊起來。
安醫生走到屹湘前面,說:“是啊,就是這個傳說。”
“結果呢?”屹湘問。
“結果?你自己看。”安醫生扯了下自己的衫子,“還不是飛機場?”
屹湘瞟了一眼安醫生的上圍,說:“其實,剛剛好。”
“哇,你對一個還在哺乳期的女人說‘剛剛好’?”安醫生誇張的問。
屹湘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