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走進院子裏,他小聲說了句:“喂,我不會說出去的。”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說:“我相信你。”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了,她說這句話,竟然讓他臉上熱了……
沒過幾天,到周末他去師父那裏上課,沒見湘湘去。其實那時候,也許是功課緊了,瀟瀟和菁菁已經是偶爾才在周末報到,就是他和湘湘每周都去。
周一上課的時候,就聽說傅曉光跟她分手了。好像是家長知道了。他暗暗的看她,就是沉默了一點兒,連續幾天,臉都灰灰的,其他的,倒看不出來什麽。
那個周末他再去師父家,她已經先到了,看他來了,打個招呼,繼續安靜的畫著畫。隻是一筆兩筆的,有些輕飄飄……他看了皺眉。知道她心情不是表面上的那樣平和了。
他想想,傅曉光,又是哪兒好呢?他也是分析不出來。
但再看看在頭晌暖光裏的她,還是覺得,嗯,她是不大一樣了……
從那時起,她就一日比一日的,在他眼裏,像女孩子了吧。
大概是的。
也是從那時起,她從來沒有缺過仰慕者……
董亞寧捏住了手心裏的松香。
現在,想必更不缺。
可,這跟他有什麽關系嗎?
“董先生,到了。”司機停了車,回頭跟董亞寧說——車已經停了一會兒了,老板隻是坐著不動。
董亞寧開了車門便下去。
Advertisement
車子停在了養和住院區的樓前。他站在那裏吸著氣。隻覺得胸口起伏不定,他明白自己需要克制一下。
院子裏有人影晃動,看起來是散步的病人跟家屬,也有人在細細的羊腸小徑上跑步。
他緩了一會兒,留意看著那越跑越近的人影,身姿婀娜而行動靈活,卻在看到他的時候,立刻站定、喘著粗氣、瞪著他、還做出來一副要跑的勢頭——他招了招手。
滕洛爾看了他幾秒鐘,才過來。拿著繞在頸上的毛巾擦著汗,把耳機取下來,說:“我在這兒,你都能找到我。”
董亞寧擡手就給了她一下子。
不重,拍在她汗濕的額頭上。
“你TM存心借刀殺人是吧?”
滕洛爾挨了這一記,沒出聲,反而靠近了一些董亞寧,她愣了一下,差點兒叫出來,“誰打的?”
“你TM跟我裝糊塗!”董亞寧又給了她一下子。
滕洛爾張著嘴,突然就跳腳了,叫道:“那老混蛋打的?!他憑什麽呀……”
“閉嘴,讓人聽見笑話。”董亞寧看她這副樣子,“這不就是你設的局嘛?”
滕洛爾氣哼哼的,“也……不能算沒這意思。”
“你怎麽想到藏這兒的?”董亞寧問。
“這兒有國內目前最好的戒酒中心。”滕洛爾說,“Vanessa說,我要想在這行好好幹,要先戒了這些毛病。”
董亞寧看著滕洛爾,沉默了。
****************
“丫頭,醒一下。”秦先生叫屹湘。
屹湘正伏在畫案上,被他輕聲一叫,轉了下頭,又繼續趴著睡。
時已近午,秦先生卻不大忍心叫她。
馮程程站在秦先生身旁,小聲說:“讓她再睡十分鐘。反正那邊也得一會兒才好。”
秦先生點頭。
他看著屹湘手臂壓著的宣紙,這才留意到,巨大的畫案上,現在呈現的是一幅什麽樣的圖景。
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五)
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五)
這間畫室在他玉石工場的後堂。屹湘起初在前面盯著她的工人們釘綴玉片,確認進度趕得及之後,她才出來緩了口氣。
喝茶,如牛飲。
他也一直沒有休息。在打棋譜。
屹湘坐在那裏看他打棋譜,有些呆呆的。他以為屹湘是累了,讓她去休息下。
不料她說沒事,暫時不用睡。
跟他說起來上回跟葉崇磬打賭的事。
他聽了微笑,問她是不是已經給買了一陣子早點了?小葉是個美食家,想必你帶他去沒特色的地方鎮不住他的味蕾,我倒是可以給你介紹幾個好地兒……
她搖搖頭說沒有。我們換了賭注。
說完了又發呆。
他在一邊沉默著看了一會兒,問,那換了什麽賭注?
她就說了。然後撓頭。抓抓她額前的碎發,又捋順又壓平的,有些懊惱的說,可是得抓緊時間畫。
他樂了。說你還有這樣的特長?要是真著急還人家這人情,我後面就有好大間畫室,你這會兒就可以用去。我倒是看看你要怎樣……丫頭脾氣急起來真是急。急什麽呢?
她默默的坐了一會兒,說秦叔,我不能。
被她的神色弄的他心裏有點兒詫異。說著你要真想這就開始畫,那就去。省的你在這兒也是坐立不安。有我盯著,有事會叫你的。
夜深了,能聽得到外面偶爾傳來的狗吠。像夜間森林裏的狼嚎一般讓人覺得越靜而越冷。
她說好。
他就拿著手電筒送她過去。
畫室是他存畫的地方,偶爾他也動動手,多數時間是寫字。跟她一邊走一邊聊,才知道她師父是書畫大家艾功三——“眼拙了。艾老門徒,個頂個兒的好樣兒的。”他想起什麽,問:“那董亞寧你該認識吧?”他走在前面,聽她在後面半晌才應了一句“認識”。他就笑了,說:“那也是個玩主兒、吃主兒。”
門一開裏面有股子幹幹的灰土味。並不埋汰,隻是並不是日日進來利用,總有些無人照看的孤寂氣氛。他請她進去,告訴她裏面的東西隨便用。畫桌是為了有時候他請朋友切磋畫藝來,或是有了好畫一起鑒賞,圖方便他特地置辦的巨型畫桌,似乎是多大的畫也夠鋪擺開來的……
可眼下你看看,就是這麽個大畫桌,也沒夠她折騰開。
倒有一部分是疊在一處的,也有垂下來半邊在桌下的。
屹湘是隻顧了趴在那裏睡,根本管不著四周圍已經什麽時候了……
秦先生伸手端了一張圖,小心的放到畫桌上,從那頭看起來,知道這就是屹湘許給葉崇磬那幅壁畫了。有些驚人的畫幅。
旁邊的馮程程歪著頭,看了好一會兒問秦先生:“我們老板畫的怎樣?”
秦先生“嘖嘖”兩聲,說:“不好說。”
“我瞧著覺得很好。”程程跟著秦先生的腳步走,用極輕的聲音說。看秦先生微笑,也笑了。
秦先生本想忍住不評價,可他也不是有話能存住的主兒,就說:“看這畫功,當真是西洋畫法揉進了中國畫技巧,有當年悲鴻畫馬的意思……隻不過,要我說,從技巧、構圖到意境,自成一家的說法在她這個年紀若是提的過分了的話,那應該說是——很有個人風格。”
馮程程笑,說:“秦先生您真逗。說這麽多,直接告訴我,我們老板畫的極好就是了,比徐悲鴻不差呢。”
秦先生瞪眼,說:“咦!”
“我開玩笑的。”馮程程再看桌上這些畫,嘆口氣,說:“真不知道郗小姐是怎麽做到的。”
秦先生還在認真的將畫拼起來,越看,越覺得愛。忍不住嘖嘖稱贊,低聲說:“下回再遇到艾老,我可是要厚著臉皮跟艾老去套近乎兒了。老爺子真是好樣的,教出一個來像一個。”
“可惜,不專不精。”
秦先生跟馮程程都轉過頭來,看著一條手臂撐住臉、眼睛裏紅紅的、腮上全是印子的郗屹湘。
“我胳膊都麻了。”她抱怨。揉著酸麻的手臂,看著桌上的畫,“真不敢相信,這些是我畫的。”
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從進來,研磨、蘸筆、鋪陳……如果說上次替芳菲畫那一組工筆花鳥她還是漸漸在撿起技藝,這一次是有如神助。她幾乎不覺得生疏。畫筆落在宣紙上,就是庖丁解牛遊刃而有餘的感覺,筆墨與紙面之間幾乎毫無阻滯感,腦子裏的畫面就是從筆尖上流出去的,流出去就成了畫——其實畫幅雖大,筆墨並不算多,馬兒形象取靜而不取動,整個畫面看上去極安靜穩妥。看不出她畫畫時候,其實是心潮澎湃。
這麽一想,她這些年,起碼在畫功上,已經足夠用技巧掩飾情緒。
以前,這是斷然做不到的。
屹湘看著秦先生微笑,說:“多虧您這兒東西齊全。紙也是極好的紙,不是這幾年的吧?”
秦先生點頭,說:“用了就是了。我這筆醜字醜畫,用了反而是糟踐。”
屹湘想起小時候抓了外公的古宣紙擦手的事,那才叫糟踐東西呢……不禁一笑。隻是笑裏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