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亞寧按了下額頭,再看葉崇磬,越發嗅出了一絲異樣。
葉崇磬見他表情沉鬱,說:“就這麽點兒事,你至於?”
董亞寧沒了話。
……
屹湘進門以後知道自己所料無差,果然舅舅一家沒去住酒店,要在家裏住一晚。她進去略站了站,見母親沒在,便問過他們要不要吃點兒粥,舅舅還沒說什麽,表姐就先說晚上吃了好多東西,這會兒再吃怎麽吃的下?表姐看了她一會兒又說知道你是孝敬姑父的,還不快去?
屹湘回身去廚房,在門口聽到母親的聲音,就開口叫了一聲。
郗廣舒在裏面答應,屹湘進去把東西放下,見母親在切水果,忙問:“爸爸呢?我買了粥回來……您怎麽不在裏面?”她看了眼旁邊忙著燉東西的阿姨。
“睡下了。”郗廣舒對女兒微笑一下,“你進去看看爸爸,等會兒出來吃水果。好久沒見舅舅,他變多了吧?”
屹湘知道她並不是真要切水果,她是需要一點兒時間緩沖情緒。她於是故作輕松的說:“哪兒有變,還不是一樣的啰嗦?就會問我有對象沒有。”
郗廣舒將切成片的芭樂擺在果盤裏,擡眼看女兒,輕聲的說:“湘湘,舅舅關心的也在理——你總不能一直一個人。”
“媽媽,我現在一個人挺好的。”
“湘湘。”
屹湘轉開臉。
母親每次叫“湘湘”而沒有下文的時候,總讓她有一股子難以言表的壓力。
“媽媽,您別操心這些了。”
“我不操心這些,還要操心哪些?”郗廣舒撫了一下女兒的下巴,手指上沾著水果味,鑽進屹湘鼻子裏來。“湘湘,爸爸和媽媽年紀大了,總有一天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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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哥。”
“瀟瀟是你的後盾,可你需要一個人在你身邊,照顧你。”
屹湘抿了唇。
這是一條無論如何也說不通的道理。
郗廣舒見屹湘沉默了,說:“那這麽定了。我會安排。”
屹湘低了頭。沾在鼻尖上的那點兒水果味酸的很,且漸漸的蔓延開來。
“我還真知道一個好小夥子……”郗廣舒自言自語,她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發現女兒已經轉了身。就是那麽一個背影,讓她心裏陡然間更加難過起來,真想喊住女兒……但她忍住了,又低下頭去,繼續切水果。
屹湘在父親臥室門口站住了。
她手扶在門框上,涼意讓她想起父親冰涼的手……她靠在廊柱上,看著暗暗天色下,這寂靜的院落,還是記憶中那美好的模樣。
雕梁畫棟,暗合了無數年少的時光。
媽媽就是媽媽。媽媽永遠知道湘湘的軟肋在哪裏……
眼睛忽然被一雙溫暖的手遮住了,力道不大,那大而寬厚的手掌,遮住了她的半張臉。
心猛的跳急了。想大叫一聲,卻沒叫出來。
第八章 沒有色彩的畫卷(十二)
第八章 沒有色彩的畫卷(十二)
人就那麽僵在了那兒,像中了定身法似的。
有淡淡的酒氣,除了酒氣還有一點檸檬的香味。這隻手濕潤潤的,應該剛剛洗過……
瀟瀟見妹妹動都不動,也不出聲,一下子挪開了手掌,歪著頭看她,“湘湘?”
眼前又倏忽之間亮了起來,亮的讓屹湘急忙擡了手揉眼睛。
“哥,給你嚇死了。”她抱怨。
瀟瀟轉到她身前去,看她一個勁兒的揉眼睛。
“怎麽了?戳到睫毛了?”邱瀟瀟低了頭,“喂,本來想逗你的。”剛剛看著她站在這門口猶豫不決,就想逗逗妹妹,哪怕讓她嚇一跳也好。
他看著屹湘的眼睛。
有點兒發紅,水潤潤的。
屹湘眨著眼睛,一向幹澀的眼睛裏,此時淚腺像是被什麽突然的打通了關節,不停的分泌出液體,淚滴竟撲簌簌的掉下來。她越眨眼,淚滴滾的越快。她有點兒狼狽的用手背蹭著下巴,看著對面而立的哥哥臉上的表情,伸手推了他一下,“都是你!”
瀟瀟看著屹湘,忽然間哈哈大笑,一把將她摟在懷裏,搖了兩搖,那力道大的好像要把屹湘的骨架搖散,說:“你快點兒把眼淚擦幹了,不然等下爸媽一準兒以為我欺負你。你看在我今兒辛苦了一整天的份兒上,千萬替我兜著點兒,好唄?回頭我請你吃巧克力。”
屹湘又笑出來。
熟門熟路的從瀟瀟褲子口袋裏掏出手帕來,惹得瀟瀟叫道:“好癢!”
她擦著眼睛。手帕上的味道,真熟悉。心裏也有些溫暖。想起母親剛剛說的那些話,默默的,疊起手帕。
瀟瀟伸手敲了她的額頭一記,說:“你呀!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他低頭看了眼屹湘的腳,問:“腳上的傷好了?沒好利索呢,穿什麽高跟鞋。”從腳到頭的看妹妹一遍,撇了下嘴。
屹湘皺眉道:“還不是因為你。”她說到這兒便停住了。
瀟瀟笑了笑。
屹湘猛的鼻子一癢,狠狠的兩個噴嚏打出來,手帕按在鼻子上。
瀟瀟摸了摸妹妹的額頭,說:“怕是要感冒。等會兒喝點兒熱水,來點兒VC。”
“才不……”屹湘剛說出兩個字來,又連續打了幾個噴嚏。瀟瀟的手還在她額頭上,她拉下哥哥的手,“離我遠點兒,傳染你不得了。”
瀟瀟替她整理一下劉海,“湘湘。”
“咹?”屹湘擤著鼻涕,鼻頭酸熱,被她搓的火辣辣的痛。
“甭老是為我想。照顧你是我的責任,照顧我不是你的責任。我才是哥哥,你明白?”瀟瀟低聲說。
屹湘擦鼻子的動作慢下來,看著陰影裏的哥哥,沒應聲。
瀟瀟對著父親的臥室門努了努嘴。
剛推開門,瀟瀟回頭問道:“對了,媽說要讓你去相親了沒?”
屹湘愣了一下,“剛說。”她心裏一跳。
“你答應了?”瀟瀟看她。
“哦。”屹湘想,剛剛自己那算是答應,還是沒答應……她回手關了門。
瀟瀟說:“不想去就不去。我跟媽說過了,等你自個兒想明白了自然就會找。”
屹湘抿了唇。
瀟瀟過去,看看床上已經睡著的父親,回頭用更輕的聲音說:“睡著了。”他說著坐了下來,整理了一下床邊。其實父親極修邊幅,不但穿衣戴帽利落,日常就連床鋪也整潔,即便是病著呢,躺在床上休息,被筒也規規矩矩的,哪兒還用人幫忙整理——屹湘看了,心裏卻覺得發酸。
她在哥哥身邊坐下來。
兄妹倆不約而同的看著父親放在被筒外的手。沉默良久,屹湘說:“咱們出去吧,舅舅在呢。”她給父親拉了拉被子,蓋住手臂。看著父親睡眠中微微鎖住的眉頭,似乎在睡夢中仍被病痛折磨,她吸了下鼻子。
“我看你快出去是正經,再在這兒坐下去,老爹要被你傳染感冒才是真的。”瀟瀟見妹妹臉色更差了些,催著她出來。
屹湘本意是想多陪父親一會兒,而且舅舅其實待她並不算太親……她想想,一時有些發怔。
兩人走到了上房門外,聽著裏面母親正在說話呢。
“湘湘,”瀟瀟隔著玻璃看著母親在微笑,專注的聽著舅媽講什麽事情,那稜角分明的側面,即使是在笑,也並不顯得很柔和。“爸媽的想法始終是爸媽的想法,你的生活是你的生活。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慢著跟我解釋……要是你自己都不能放心過日子,你讓爸爸怎麽放心你?”
“我知道。”
瀟瀟看了妹妹一會兒,才說:“你知道就好。我是怕你一時頭腦發熱,做出什麽事來,將來免得後悔……”
“哥,我跟你一樣歲數哎。”屹湘不服氣。
“嗯,你好跟我比?你是隻長歲數不長心眼兒的。別的我看你不怎麽會,頭腦發熱、做事沖動,這輩子你都不會改了。”瀟瀟伸出手指來,戳了一下屹湘下巴上的痣。
屹湘笑出來。笑的眼睛又開始濕潤。
瀟瀟不再管她,轉身先進了屋。
屹湘在外面略停了一停。
她揉著眼睛。
好奇怪,許多年了,她總以為自己的淚腺可能在某個時刻被堵塞後,慢慢失去了功能,她甚至以為自己不再會流眼淚。必須靠著眼藥水保持眼睛濕潤的時候也有;甚至可能被淚水溺斃了的狀況出現、她仍然一滴淚都流不出來的時候也有——仿佛是變的越來越堅強,卻隻是沒有人能用正確的方式疏通她的淚腺而已……
“湘湘快來,我們在說你穿球鞋配婚紗的笑話呢!”叫她的是表姐郗曉嶸。
“來了!”屹湘脆脆的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