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習慣很好。”屹湘說。
“他們都叫我九毛九。”葉崇磬說。
“誰?”屹湘問。
“亞寧他們。”葉崇磬看了旁邊的董亞寧一眼,微笑。
屹湘也看他,點頭,但沒吭聲。
“去哪家買粥,提前打個電話,省時。”葉崇磬說。
“四季齋的。我爸爸喜歡四季齋的翡翠粟米粥。可我不知道四季齋的電話。”屹湘拿出手機來,“應該可以查到……”
“88943588。”正在閉目養神的董亞寧念出了一串數字。
第八章 沒有色彩的畫卷(十)
第八章 沒有色彩的畫卷(十)
葉崇磬說:“偏你喝了酒,耳朵就特別靈。”他幫忙重複了一遍這個電話號碼,見屹湘輸入完畢,轉臉問亞寧:“你怎麽記得住?”
董亞寧懶洋洋的,說:“你們家爺爺要跟我姥爺似的隔三差五不打招呼立時三刻就要這家的粥還得你親自拎著上門去的話,你也就記住了。”
葉崇磬聽他幾乎不打一個哏兒就說出這一串子來,笑了。
“你要想聽,我還能念出十來個號碼來。”董亞寧慢慢的說。笑了笑,笑容有些迷迷蒙蒙的。又閉上眼睛,好像眼下其他的事情又已經不在心上了似的。
屹湘撥過電話去,對方接電話的是位老者。她說要翡翠粟米粥,老者告訴她今天沒有翡翠粟米粥了。屹湘接著問現在還有什麽粥。
四季齋的粥種類雖多,隻是每樣隻燉一點。若不是提前訂,很有可能要的時候便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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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說眼下就隻有普通的粟米粥了。
屹湘便問了還有多少,心裏有數,便跟老者說,餘下的粥她都要了,另外要四季齋秘制的寶塔菜和乳瓜兩壇子。
老者痛快的答應。
屹湘說我大概十分鐘後到店裏來拿。
葉崇磬早跟文師傅說了去四季齋所在的巷子,大約七八分鐘後,車子停在了巷口,文師傅剛說車子開進去恐怕不好調頭,又道:“哎喲,老頭兒老太把東西送出來了嘿。”
屹湘往前面一看,可不是,車前燈光裏,站著一對穿白衣的老人,手裏各自拎著東西,屹湘忙開車門下去,叫:“尹大爺!”
借著車燈的光線,老人看到走過來的屹湘,回頭卻跟老伴兒說:“我就說我耳朵還不算聾,一定不會聽錯——湘湘最喜歡你腌的寶塔菜了嘛。”
文師傅要下車幫忙拿東西,葉崇磬說了句“我去吧”,便下了車。
他聽到老人叫屹湘“湘湘”,屹湘從他們手裏接過來食盒跟兩個小壇子,老人們似乎很喜歡她、看她的眼神慈祥而又高興……屹湘要給他們錢,他們擺手說不要,“下回吧。今天沒做翡翠粟米粥,老太婆也老了,嫌麻煩呢,現在經常偷工減料。”尹老爺子笑眯眯的說。
屹湘便說:“那這些日子,麻煩你們每天給我做樣粥。我讓人來取。”
尹老爺子點頭答應。
兩下裏又說了幾句閑話,屹湘急著回去看父親的狀況,跟尹老夫婦告辭。
葉崇磬幫屹湘拎了食盒,不沉,不過應該有不少的“內容”,便問:“這麽多?”
“給爸爸一份。保不齊這會兒家裏還有別人呢。就是沒有,拿了當夜宵分食也好。”屹湘解釋。她把兩隻小壇子並排放在左手邊的擱板上,油紙封的壇口用細細的麻繩勒著,幹幹淨淨,透著一點點醬菜的香氣;油紙上印著“四季齋”的標記,很古舊的模樣……車廂內有濃濃的酒氣,混著薄荷清香,暗含著一股淡淡的煙草味。
她似是不經意的看了一眼斜靠在座椅上的董亞寧。看不清他的面容。車廂裏這麽靜,聽的到他均勻的呼吸聲……她轉頭看著外面,車子開始減速。
快到了。
她松了口氣。
下車的時候,她堅持要自己把東西拿進去。葉崇磬也不勉強,客氣的道了晚安,看著她進去才回到車上,一看董亞寧已經睡沉了的樣子,跟文師傅說等下到家在門口等我五分鐘就行。
他看著座位上屹湘疊的整整齊齊的那條披肩。屹湘下車前,特意從隨身的包裏抽了一條亞麻方帕子出來,包好了拜託他還給母親的——“替我多謝葉伯母。”她說著話的時候,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輕手輕腳的下車去,回到家裏把披肩還給在等著他的母親。
葉夫人把一個密封的文件袋交給他,囑咐他說:“奶奶讓你看完後給她打個電話。你千萬記得,不要耽擱——回去路上小心。”
葉崇磬答應著,見母親剛剛泡好了一壺茶,他從旁邊櫃子裏拿了一個新的保溫杯出來,頭泡茶就給他悉數裝了進去。
“車上有隻醉貓。”葉崇磬跟母親解釋了幾句。
葉夫人笑道:“難怪呢。我說你這一向主張喝好茶、好喝茶的,怎麽可能一下子倒走一大杯頭泡茶呢——亞寧今晚被磐兒灌狠了。”
葉崇磬點頭,讓母親早些休息。
要出門的時候遇到瀟瀟送崇碧回來,他有點兒意外兩人竟回來的這麽早,崇碧抖著她的腿說:“早知道這麽累,我就聽話,不多走著一道程序了……媽媽呀!”她對著上房喊了一聲。
“媽在餐廳,剛泡好了茶,你們倆有口福。”葉崇磬說著人已經走了出去。聽著瀟瀟崇碧跟母親絮絮的說著話,又不知說到什麽一起笑起來,他的表情也而變的很柔和——開車門的一瞬,他看著車窗玻璃上自己的表情,嘴角是微微上揚的,嗯,也許這一整晚,他一直是這樣的?
這一晚還真是漫長。
他仰頭。月亮彎彎一線,掛在樹梢牆頭。
車窗被敲了敲,董亞寧推開了車門。
葉崇磬坐進去,見董亞寧腿一翹,半躺著佔了一排座,便遞了那杯茶給他,說:“茶。”
董亞寧接過來。
保溫杯體暖暖的,一打開蓋子,茶香四溢。
茶水有些燙,他口渴,也不得不小口的喝。
葉崇磬彈了下手裏的文件袋。
董亞寧看了一眼。那文件袋的封口,用著少見的火漆加徽印。在這個時代,這是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的做派了。
葉崇磬見他留意,也看了一眼那徽印。翻過來,有兩行漂亮的圓體英文字。是奶奶的筆跡。
董亞寧喝了半杯茶,額頭上就見了汗。
他摸著胃部,說:“難受。”胃裏空空的。除了酒,就是茶。這會兒是清醒多了,不記得自己今晚吃過什麽像樣的東西。
葉崇磬看出他不舒服來。心裏倒是有些詫異,董亞寧今晚喝了這麽多,這會兒還能跟他這麽正常的說話。
第八章 沒有色彩的畫卷(十一)
第八章 沒有色彩的畫卷(十一)
雖然董亞寧號稱海量,一般狀況撂不倒他,這幾年他也頗見著董亞寧醉過幾回。每一回都是狂態大發,很讓人頭疼。他也在他酒醒之後近乎玩笑的說過,跟他做鄰居,恐怕是冒著有一天被燒了房子的危險呢……隱隱的覺得他似是有些說不出的心事。此刻眼前的董亞寧,周身被蒸發出來的酒霧繞著,卻頗有讓人愈加看不清面目的感覺;也許,亞寧隻有在對著他的旺財的時候,才有完全徹底放松的時刻——他懂得那樣的時刻,於是他不打算問他什麽。
想到這兒他說:“找個地方吃點兒東西?”
董亞寧搖頭,說:“吃不下。”
他素來有喝了酒便吃不下東西的毛病。隻一味的難過。
葉崇磬看了他一會兒,才說:“我看你有時候喝起酒來,真的是不要命的意思。何苦來的。”
董亞寧喝一口茶,笑道:“人生不過幾十年,活那麽仔細做什麽?活痛快了比什麽都強。也用不著求神拜佛續命延年。”
葉崇磬一時沒有說話。從心裏也贊同亞寧的說法。
亞寧將茶都喝光,才說:“我找你是有事。”
“我就知道你不跟他們一起去瘋呢,決不能沒理由。”葉崇磬說,“什麽事?”
董亞寧將杯子放在擱板上,“這事兒還非你不行,跟別人講,我丟不起那人。”
葉崇磬見董亞寧再擡起眼來,目光中忽然有了股子森森的冷意,心知恐怕說出來的不是大事,也是緊要的事。
“我明天去紐約。跟IEM的合作要走一個聽證程序。”董亞寧說。
葉崇磬點頭。
“問題不大,隻不過我得親自出席。”董亞寧揉了一下眉心,“我那個三叔又闖禍了。”
葉崇磬心裏有數,“說來聽聽。”
亞寧的這位三叔,也小有名氣。隻不過不是好名氣。所以亞寧提起來皺眉頭的時候多。他聽著董亞寧幾乎不帶溫度和感情的敘述事件過程,心裏慢慢的有了計較。
最後亞寧說:“這回我得給他個教訓。所以這事兒必須做的神不知鬼不覺……這筆款子我明天讓李晉跟你交割清楚。我先謝謝你。就是拉你替我出頭先做壞人,對不住了。”
葉崇磬說:“先別忙說這些。到最後誰謝誰還真不一定呢。”
董亞寧聽他的口氣,一時沒反應過來。這酒一上來,確實延誤做出反應的時間。他想了一會兒,才說:“你是說……”
“你別管了。明兒讓李晉直接上我辦公室來。我了解下情況。”葉崇磬拂了一下手裏的文件袋,說:“不過,你這三叔,日後還是派專人盯著些吧。每次都是你收拾殘局,收拾到什麽時候是個頭?”
董亞寧摸了下下巴。
葉崇磬說的他當然明白。這次就連他父親也說,這樣下去怕是不行。父親一向疼愛三叔這個小兄弟,往日做出諸多離譜的事,其實都是父親縱容他。這幾年他看的緊、掐的死,也逼的三叔越發的铤而走險,真要闖點兒禍出來,就是個難看的——他一想到這兒額上冒了一層汗。
葉崇磬不動聲色的送了一塊毛巾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