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沒有色彩的畫卷(八)
“真有你的。我若是看上了碧兒,瀟瀟也不是我的對手。”董亞寧笑著,轉了身走在前頭。的確是四平八穩,與平時並無異樣。
葉崇磬笑了笑。董亞寧,這份兒嘴皮子上的自信,是再也不肯落人後的。葉崇磬跟亞寧一起穿過竹簾。客人們已經走了不少,剩下的,不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聊天,便是陸陸續續跟主人家道別。剛剛那番熱鬧喧嘩,好像一幕華麗的戲在漸漸落幕,觀衆已紛紛離席。
此時百合花牆前,邱瀟瀟跟葉崇碧,像一對布景板前漂亮的玩偶娃娃,掛著微笑,和氣的跟親朋好友合影。
葉崇磬頗覺得頭疼。
董亞寧抄著手在褲袋裏,輕聲說:“我最佩服瀟瀟的一點兒,就是分明就不是俗人,可真從起俗來,就用他那耐煩不怕瑣碎的性子,什麽俗事也肯十二萬分認真的去做。”
“就比如?”
“就比如眼下。”董亞寧踮了踮腳。
葉崇磬沉默。
屹湘被人拉過去,正站在瀟瀟身邊微笑著,與他們一起看著鏡頭。照完一撥兒人,瀟瀟不知轉頭對她說了什麽,她笑著搖頭……葉崇磬不知怎麽的,忽然覺得她會回頭,果然,她回了一下頭,是看向他的……
葉崇碧跟著看過來,立即招手叫他,“照相,就差你們了。”喜氣洋洋的。
“你佩服瀟瀟,我佩服碧兒。”葉崇磬真佩服這個妹妹,整晚都在笑,精力充沛至極。以往總覺得她性子強,擔心沒人能受得了她,現在看著,活潑能幹便有活潑能幹的好處——他輕咳一下。花牆前的三個人,都望著他這邊,等著呢。
“大哥,亞寧,過來一起合個影。”瀟瀟也叫道。他微微笑著,將妹妹攬在身邊。
葉崇磬碰了沉默站立的董亞寧一下,說:“走。”
董亞寧摸了摸自己紅紅的臉,跟葉崇磬一前一後走過來。到近前看了看,他竟然選站在了瀟瀟跟崇碧中間,故意的,一左一右的將二人推一推。瀟瀟笑了,並不介意,倒是崇碧立即瞪了亞寧一眼說:“哪兒有你這樣的呀……站過去。”
亞寧笑的歪歪斜斜的,卻口齒清晰的說:“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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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這麽討厭啊。”崇碧又瞪一眼。
董亞寧笑的止不住,這才將她的位子歸還,自己站到她旁邊,說:“你一個留學生,怎麽也那麽迷信。”
崇碧當然不是真迷信。不過這種日子,她不願意有半點兒不好的意頭。這本來是她很隱秘的一點兒小心思,被董亞寧說破,她簡直要動手打他了。可衆目睽睽之下,又穿的這麽斯文,隻好繼續瞪眼睛。隻是看到董亞寧紅紅的面龐、笑嘻嘻的模樣,又真讓人跟他生不起氣來。一時氣結,隻覺得自己早前在法庭上練就的淩厲眼神功力發揮不出來。
董亞寧見她有些著惱了,忙站低些,笑著說:“得得得,還較真兒了。”
葉崇磬聽見,開玩笑的補了一句:“你別惹她,回頭哭給你看。”
葉崇碧握了下拳頭。瀟瀟趁機握了她的手,微笑著看她。崇碧頓時啞了聲。
屹湘由衷的笑出來,也握住了哥哥的手……
董亞寧瞅了她一眼,轉身站直了。
這時候攝影師提醒他們站的松散些。
屹湘便往外挪了挪,不小心一腳踩在了她身旁葉崇磬的腳上,“對不起。”
“沒關系。”葉崇磬眉頭都沒皺一下的說,極自然的伸手扶了她一下。她受過傷的右腳正好踩在他的右腳趾上,窄窄的鞋跟,一踏,真疼。
屹湘擡頭,正對上他溫和的眼神,剛張了嘴,還沒講話,葉崇磬就笑了,低聲說:“看鏡頭。”他的笑意映進了他的眸子裏……屹湘忙轉頭,閃光燈連續的閃著,她眼前被晃的幾乎全白了。
下面等著的女孩子們笑著叫“快快,換人換人”,催促他們幾個下來。屹湘這回走的又輕又快又小心,怕再踩到什麽人。
葉崇磬擡眼見父母正在送客人,想要過去,卻被拉住拍照,他擺手拒絕,讓開一步空間,回頭看看醉意朦朧的董亞寧,笑著跟幾位年輕的女子站在一處聊天。他見慣了董亞寧左右逢源,看他也不是醉的厲害的模樣,索性不管他。崇碁崇巖一看見他就叫住問他一會兒要不要換個地方;他擺手說不去。
崇碁就笑,說我們已經約好了人了啊,你不來我們缺一個。
葉崇磬聽出話不對來,就說,別跟上回似的,說約我打牌結果是大姑讓你們安排人相看我。
崇碁笑著說上回的事兒你還記得,你都說了沒二回我們怎麽敢再來一次,是吧崇巖。
崇巖正在打電話,聽見哥哥說急忙揮了下手,說二哥啊這回真是正經的小聚會,來的美女都是有名有姓的,而且好幾位都是聽說你去才約得到呢……
“滾。”葉崇磬笑罵,忍不住出口教訓弟弟們:“既是有名有姓的,你們也正經些。”他說完轉身就走。靠近出口的地方,邱家跟葉家的父母分別都在跟親友道別。葉崇磬站在母親身後,隻管笑著,偶爾擡眼,能看到屹湘也陪在父母身邊,像隻收斂了翅膀的雛鷹。嗯……
屹湘挽了父親的手臂,小聲的問他怎麽樣累不累。
邱亞非說不累。他看上去精神很好。
屹湘手觸到父親涼涼的手就知道不是的。父親一定是累了。她見客人走的差不多了,心裏便急著讓父親先回家。她望了望瀟瀟處,恰好瀟瀟望過來,兄妹倆目光一觸,屹湘就見瀟瀟拉了崇碧往這邊走,她心下一安,嘴裏輕聲跟父親說著話,一邊讓人拿來了父親的外套。
瀟瀟和崇碧過來一看就知道不太對勁兒了。瀟瀟先問過車子是不是準備好了,便陪著父親跟葉居賢夫婦道別。
屹湘一直攙著父親走出去。
第八章 沒有色彩的畫卷(九)
第八章 沒有色彩的畫卷(九)
她見父親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也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像是賴著不肯松開父親手的小姑娘,安靜的陪著他。車子已經在外面等,屹湘扶著父親先上了車,母親一回頭看到她,催促她“快上車,你連外套都沒穿呢”,她才笑著說沒事,然後低頭跟父親說“您先回,我得找著我那價值連城的衣服再回家報到……爸您想吃魚片粥不是?我等會兒買了帶回家。”
邱亞非笑著點頭。
郗廣舒又匆匆跟葉居賢夫婦說了幾句話,在葉居賢再三禮讓之下,她上車先走。上了車看到丈夫臉色大變,她從手袋裏往外拿藥,給丈夫遞過來。邱亞非擺了擺手,一言不發,冷汗順著他鬢角大顆大顆的往下滴。郗廣舒鎮定的替他蓋上毯子,握住他汗津津的手掌,說:“亞非,亞非……”
邱亞非用力的握了下妻子的手,忍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恢複了一點體力,睜開眼睛對妻子說:“亞拉是不是來過電話?”
郗廣舒點頭。
“讓她回來一趟吧。”邱亞非又閉上了眼睛。
郗廣舒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好”,她拿著手帕替丈夫擦著汗……
屹湘回身的時候,臉色已經盡量的恢複正常,半點兒看不出替父親擔心的模樣,她笑著跟葉居賢夫婦道別。葉夫人看到她穿著薄薄的晚裝裙子就出來了,有點兒心疼的說:“瞧這孩子。快進去穿大衣,這樣會生病的。”她心裏明白這孩子是發了慌,難免的多幾分憐憫的意思,再看一眼瀟瀟,對瀟瀟也更多了一份疼愛。
“好的伯母,您先上車。”屹湘退到哥哥身後,笑著說。
葉夫人摘了自己的披肩遞給她,屹湘要拒絕,被崇碧一把拿過來隻管給她圍上,葉夫人這才放心上車。他們的車子一走,後面緊跟著好多車子一一的排隊上來,五六分鐘的工夫,瀟瀟他們一起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統統的松了一口氣。
屹湘裹著肩上這件果綠色滾貂皮邊牦牛絨披肩,其溫暖不輸給大衣,貼著皮膚,能感覺到它柔軟而細膩。屹湘自己有這種珍貴的牦牛絨織物,但也不多。此時不禁多摸了兩摸。
“我哥呢?”崇碧問。她搭著瀟瀟的手臂,到這會兒才覺得累。
“剛還在這裏。”瀟瀟說,跟崇碧和屹湘回到門廳處,“我去拿外套。”他一轉身,就看見葉崇磬從裏面出來,手臂上搭了一件女式外套。
葉崇磬對著屹湘示意。
屹湘當真是冷的快從表皮透進骨髓裏去了,牙關都在打戰,她迅速的將外套抓在了手裏。
葉崇磬見她別扭的想要拿住披肩的同時換上外套,不聲不響的從她手上接過披肩,捏住外套的肩部。他舉的高度剛剛合適,屹湘隻是輕輕一轉身,兩隻手臂靈巧的鑽進衣袖中去,外套便穿在了身上。她呵了一口氣。山中溫度低,這會兒真冷。
“你的車呢?”葉崇磬的車子已經被開上來,他問。
“我讓司機吃完喜酒提前下班了。”屹湘說。見葉崇磬並沒有立即走,解釋道:“我跟瀟瀟一起走的。”
“你不是還要去買粥?”葉崇磬問。
這句話問出來,兩人都愣了一下。
“我正好要回家,順路的。”葉崇磬說著,替她開了車門。
屹湘心想這也好,今天是應該多留點兒私人空間給瀟瀟和崇碧……聽到一陣笑語,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有誰;她於是不再猶豫,鑽進車裏去。裏面空間寬敞,她走到裏側去坐下。葉崇磬在車邊站了一站,跟後面那群人在打招呼……她將手裏的披肩疊好,放在膝上。
外面笑聲更加恣意張狂,也更近些。
不一會兒,有人進了車廂,帶著一股清冷的酒氣,坐在了她對面的座位上,重重的坐下去,車子都給他震的晃了一晃。
屹湘先看到了那對沙色的麂皮船鞋。鞋子質地柔軟,讓他的腳型完美呈現。她擡了頭,對上董亞寧的眼睛。就這麽一瞬,她以為自己聽到了他下颌骨磨出的聲響。可他眉尖一挑,對她微笑了一下,並沒有出聲,倒是對葉崇磬說:“我以為你直接回家。”
葉崇磬在亞寧身邊坐下來,帶上車門,說:“誰一定要送你呢?你現在下車還來得及。”
亞寧撇了撇嘴,說:“回頭你再說你家那堆活寶都是我帶壞的——這黑鍋我可不能背。”他懶洋洋的挪了一下腿。斜斜的靠在座椅上,二郎腿便翹了起來。也不管屹湘坐在他對面,隻笑著說:“反正你不能把我半路丟下。”
葉崇磬敲敲隔板讓開車。
屹湘往裏挪了一下,腿幾乎貼在車門上。車內側細致的真皮隔著絲襪與她的肌膚呼吸相連似的,竟然讓她覺得越來越熱。
因為熱,車廂裏的空間竟顯得狹小起來。
董亞寧起初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葉崇磬閑話著,漸漸的不出聲了,手臂撐在擱板上,閉目養神。
葉崇磬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屹湘——她盯著膝蓋上的披肩,腦後的馬尾隨著身體的輕晃搖搖擺擺,看得出一頭烏發是極柔軟的,鬢邊有汗意,細細的柔軟的發飄過來,貼在頰邊……她擡手將固定劉海的發夾取下來,那抹劉海竟仍乖乖的保持著原來的姿態,就像她,此刻坐的也過於拘謹了些。
“屹湘。”葉崇磬叫她。
屹湘答應。
“要不要喝水?”他問。已經從小冰箱裏拿出了水,正是她上次喝過的那種。
屹湘接過來。
“謝謝。”她說。
“不用客氣。”葉崇磬說著,他隨手關掉了燈。車廂裏暗下來,又覺得太暗了些,暗的有些曖昧,補了一句:“我習慣了隨手關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