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知道她這個決定之後在電話裏沉默良久,也這麽說。她說做決定是最難的。湘湘你最難的一關已經過了。就當是旅行一趟,假如不適應國內了,你再回來。這世界這麽大,總有一個讓你最舒服的地方。
她問姑媽收到生日禮物沒有。
姑媽說:“收到,很喜歡。可以披掛上陣奔赴比利時。然後跟她說你就不用特地過來替我慶生了,來我也不在家,我馬上帶Allen去安特衛普參加一個學術會議,之後痛快的玩兩周。我們母子倆好好兒的過一個二人世界,不要任何人打擾。”
她問姑媽什麽時間回國,瀟瀟婚禮時候嘛?
姑媽就丟給她一句到時候再說便掛了電話。
她反而拿著電話發了好一會兒呆。難怪人家常說邱家最瀟灑的人是這位老姑奶奶。
隔天她辦理完在公司的退職手續,開始休一個短假。總算可以邊收拾行李、邊給崇碧修改禮服。
崇碧得知她要回去開心的不得了,打電話來跟她一講講半天,說這下好了,禮服解決了、伴娘解決了……又特地囑咐她說不用著急的、趕得及婚禮就行。隔一天卻又問她:“訂婚的時候呢,我穿什麽合適?那件雪青色的能先趕出來嘛?”
那不自信的語氣,可愛的不得了。
她果真先從這件雪青色的小禮服開始動手。
不知道葉家姑奶奶是怎麽淘到的這幾件古董衣給侄女。當真是好看的不得了。最難得的是極符合崇碧的形象氣質。這雪青色小禮服是三十年代出品。八十年紅塵令原本嬌嫩的色澤燻染了一層均勻的膜似的,看上去格外的沉穩。
她自作主張將裙擺收上去兩寸。從數據表格裏看,葉崇碧有非常優美的小腿型,不露出來就太可惜了……露一點,尤其又比露全部更美一些。
她微笑。
工作總令她愉快。
陳太這幾天偶爾坐在她身邊看她工作,也稱贊她精神好很多,“到底是回家去。”語氣裏有一點點落寞。
“我的工作就是滿世界跑。會經常回來的。”她安慰陳太。別的不說,她的租約還到年底呢。這次回去,房裏的東西除卻必需品,她什麽都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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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看著她收拾好的那兩個不大的行李袋,也不禁失笑,“跟你住進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很少見的,一個女孩子,靠著登在報紙上的一則小廣告和一條電話號碼打電話進來,隻憑電話裏她的描述,三言兩語間便商定了。條件即能夠立時入住。
那時是早上九點半,立時入住是一小時以後。
她因為女孩子淡淡的柔和的嗓音而喜歡。最令她喜歡的當然還有幹脆利落的態度。沒見面印象已經不錯。
果然一小時以後上門來掀門鈴,站在門前的女孩子美麗文雅,隨身拎了兩個不大的行李袋。
她對屹湘說,樓上的房間,你隨便選一間吧。
雖然不是事先講好的閣樓,屹湘倒也沒有覺得特別意外的樣子——這個女孩子,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氣,好像沒有什麽事情會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陳太太承認自己是喜歡這樣子的一份從容。
屹湘在打開第一間房門的時候,便站在那裏對陳太太說,如果您不介意,我想住這間房。
那房間是樓上四間臥室裏最小的。四面牆壁,有三面半都是書,壘的滿滿的,讓這間臥室就顯得更加的狹小;床頭緊靠窗戶,也小小的,但陽光好的時候,恰恰的,那一束光,鋪滿整張床。
她問屹湘,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房間?
屹湘隻是問,躺在床上,不會被掉下來的書砸到吧?
她問的認真。看不出是不是在講笑話。但從她的眼神裏看得出來,她喜歡這間房。
她問,其他的行李什麽時候送來?
屹湘說,所有的行李都已經帶上門來了。
她便請屹湘進去,順手替她關了房門。
後來便沒有再尋找其他的住客。
整棟屋子,長久以來就隻有這個會選那間臥室的屹湘,還有她自己。再算上一隻折耳貓。墨菲……已經17歲了的墨菲。其實對她來說,墨菲就是家人。而和她一起住了很久了的屹湘,應該也算是……半個家人吧……
陳太嘆了口氣。
屹湘鼻子有些發酸,“你這個老太太可真討厭。這麽婆婆媽媽,怎麽可以?”
陳太戳她額角。
屹湘伸伸腿,伏在她腳邊的墨菲伸了個懶腰——連墨菲似乎都感受到了離別,這幾年頗黏著她——鼻尖那點兒酸意有些嚴重了,她咳一下,粗聲粗氣地說:“等我安頓好了,你來。不是總想回湘西?”
陳太微笑,道:“聽家本說,他下個月也要去北京。”
“嗯。”屹湘把墨菲抱在懷裏,“那不如就那個時候去?”
陳太想想,說:“好。”答應的痛快。
屹湘不難了解陳太這麽痛快的答應她的邀請,除了想要尋根的那份心意,還有更深的善意,可她和鄔家本都沒有告訴她,該去看看那最新鮮出爐的一條緋聞:LW新晉設計師與傳奇人物Vincent-Westwood過往的羅曼史……鄔家本在她回到紐約之後馬上聯絡她問候她平安,跟她用開玩笑的語氣提到了這個消息,末了還說幸虧是“過去式”,不然要跟Vincent這樣的人物競爭壓力還真是夠大的。
她笑而不應。
鄔家本說過段時間北京見。
好吧,北京見。
第五章 沒有城堡的公主(二)
第五章 沒有城堡的公主(二)
又會有什麽故事了?在她一早表明態度不接受追求,還懂得這樣跟她說句笑話的人,通透的讓人輕松。鄔家本了解她,遠比她了解他要多。這雖多多少少會令她不安,暫時卻不構成煩惱。
她還是煩惱些現實問題來的實際些。
比如苗得雨在公司的送別會之外,又替她另外籌備了一個小型的私人送別會。實在不忍拂了得雨的好意,況且也確實想在離開前與得雨有時間聊一聊,她正正經經的打扮好了走一遭。特地戴上一頂蕾絲帽,配合優雅內斂的晚裝剛剛好,主要目的則是遮住頭頂的新傷。
得雨提前打過招呼,說雖是私人聚會,但會有一兩名專欄作家到場,言下之意是提醒她留意。滿城風雨都是Vincent新鮮熱辣的秘聞呢。相關人士怎麽可以不小心。
屹湘覺得得雨的體貼和溫柔真是沒的說。
那晚七七八八的朋友來了很多。過半的人她都不算“認得”,卻又多是這個圈子裏重量級的人物,濟濟一堂的時刻,她暗暗吃驚得雨的人脈。
端了酒杯跟得雨在陽臺上聊天,屋內觥籌交錯,屋外是曼哈頓的雨夜。
她說苗得雨你面子可真大。當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得雨悶笑一聲說郗屹湘你出生入死再世為人,要是再不努力,我會瞧不起你的。
她拍拍得雨的肩膀。
得雨說你不曉得吧?此番你的“蝴蝶”技驚四座。這其中多少人因為提到你才肯來,我數給你聽?
她不語。得雨最幽默。
得雨笑著說:“老早我就知道自己在設計上已經沒有太大前途,不如專心的做營銷推廣。你看我如今算是一流的推廣人,但一流不是我的追求,首屈一指才是。”
屹湘側側臉終於笑出來。好像一瞬間回到了在宿舍裏吹牛皮不上稅的夜晚。她隻說苗得雨你精刮的可以了,到底想說什麽?
“我有我的私心,立志在LW做三朝元老呢。”得雨舉起杯子來,碰了碰屹湘手裏的那隻,“祝你在北京一切順利。”她自顧自的幹了杯,扔下屹湘去對付兩個專欄作者刁鑽的提問。
屹湘對那個已經掀過去的美麗夜晚所餘下的印象並不多。最感慨居然是苗得雨幹杯的姿勢。豪爽,不拘禮。微醺之際,開懷大笑……居然讓她捏著盛滿沒有氣泡香檳的高腳杯的手又些微的發顫。
這是相當危險的情緒……
離開紐約的前夜,她整晚沒睡。
天亮的時刻,終於趕得及把崇碧的四件禮服都整出了形狀。小心翼翼的封進盒子裏。帶著行李下樓去,做了一頓簡單的早餐。想敲開陳太的房門,站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留下字條鎖門出去,提早叫的車子已經在屋前的小徑上等候。
上了飛機便如預期的開始犯困。
脫掉鞋子系上安全帶,還沒有起飛她已經睡了一覺。
空乘過來搖醒她提醒她關掉電子設備,她模糊間胡亂的扒拉了一下自己那個在地震中勉強留了全屍的皮包,看一眼手機裏陳太的短訊,終於又睡過去……
漫長的旅途中有幾次被叫醒。都是空乘不放心她的狀態。她困的要命,連不耐煩都沒力氣表現出來。
“……從來沒見過在飛機上還這麽能睡的女人……”
“你以為是十幾歲的人麽,像永動機,精力總是過剩。”
“也是。能睡著也是福氣。連眼罩都不用戴。難以想象。”
“沒有心事的人才能是睡仙。”
“……你看她面相……”
“酣睡似嬰孩。”
“可愛。”
“羨慕吧……”
兩人在輕笑。
屹湘先伸了下腿,聽到嘩嘩的雜志翻頁聲,知道自己預警起了效果。翻了個身。薄毛毯搔在下巴處,癢癢的。終於覺得這一覺是睡夠了。她睜開眼。四周圍暗暗的,旁邊的座位上,開了一盞小燈。兩個側影都距離她都遠,是兩個年紀已經不算太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