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後有鐺鐺的聲音靠近。
賀司嶼輕蹙起眉㛄婲,頭一偏,就見著溜達進他屋的二窈,發著喵嗚喵嗚的奶音,恍若是在叫他。
它毛發柔軟蓬松的脖子系著一隻鈴鐺,再細瞧一眼,上面還卷著一張紙。
賀司嶼胳膊低垂下去,朝它勾了兩下,二窈噠噠噠就在一串鈴鐺聲中過去了,歪著頭□□他的手指。
他手掌在它腦袋上揉了一把,抽出那張紙。
右手雪茄落到煙缸裡彈了彈灰,左手兩指漫不經心展開卷起的紙。
紙上寫著兩個字,十分秀氣的行書。
【晚安】
後面畫著一顆標準的愛心。
賀司嶼不經意勾起唇角。
假如今晚他留在港區,那這個夜晚,應該沒有在京市過得美好。
蘇稚杳的鋼琴課,一直上到二月份,隨著Saria回奧地利的行程到來,在臨近中旬的時候結束。
期間,賀司嶼時常回港區,又隔三差五飛往國外,在京市的時間並不算很多。
蘇稚杳還是那樣,白天練琴,晚上回梵璽。
賀司嶼不在的時候,蘇稚杳每天都在琢磨想辦法說服他出面幫自己解約,等到他在了,她又懦弱了,坦然不起來,良心矛盾地受著自我譴責。
就這麼拖沓到了Saria回奧地利前的那個中午,蘇稚杳邀請Saria共進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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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堂外,Saria是個特別溫柔可親的老人,她抱住蘇稚杳,親熱地貼了貼她臉頰,感謝她為自己踐行。
蘇稚杳回擁她,笑笑說,用中國話來講,這算謝師宴。
前一天賀司嶼正好回了京市,作為牽橋搭線的人,天時地利,這頓午餐他無疑要在場。
法式餐廳復古典雅,歐式拱窗彩繪玻璃,中央區域有美麗的洋裙女人夾著小提琴傾情拉奏。
午餐很愉快,一旦脫離專業,Saria就和朋友一樣同她闲聊,說了不少鋼琴界的趣事,比如某位出名的鋼琴家有吃凱撒面包一定要切到一百零五克的怪癖。
蘇稚杳頻頻被逗笑,有時嘴裡含著牛肉,隻能憋著,笑意從眼睛裡淌出來,桃花形的眸子亮得晃晃漾漾,比賀司嶼杯子裡的紅酒還醉人。
她笑,他便抿一口酒,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
午餐尾聲,Saria提到她的經紀公司,搖頭嘆氣,眉眼間盡是遺憾:“親愛的杳杳,我認為你值得更優秀的公司,DM內部會為每屆薩爾茲堡國際比賽的金銀獎遞出橄欖枝,新一屆賽事就在今年四月,你應該去試一試。”
蘇稚杳眸光忽亮,心血沸騰了下,但心潮隻澎湃了兩三秒,就偃旗息鼓,萎靡了下去。
她還被程娛的合同束縛著。
“我可以為你寫一封推薦信,如果你願意的話,明天之前告訴我。”Saria最後說。
與Saria分別後,賀司嶼回分公司,順路送蘇稚杳去琴房。
那是個陰雨天,雨下得人心情也陰沉沉。
蘇稚杳一直在想解約和比賽的事,靠窗望著外面的雨,想得入迷,車在琴房那棟洋樓前停下了都渾然不覺。
“在想什麼?”
耳邊落下男人磁性的嗓音,溫溫沉沉的,勾得蘇稚杳心一顫,恍然回過神。
她一時沒緩明白,磕磕巴巴著,就把實話說出了口:“我在想,要不要報名薩爾茲堡國際比賽,明天前得回復Saria前輩。”
賀司嶼瞧她一眼,不理解這麼點事值得她苦惱這麼久,但他心情似乎不錯,神情透著幾分懶散:“沒勇氣?”
怎麼可能。
蘇稚杳抬頭,撞上他視線。
他那雙長眸漆黑得,像深邃的海底,無盡的蒼穹,萬丈的深淵,蘇稚杳覺得自己要被卷進去,萬劫不復。
但她抑制不住隱隱作動的心思。
唯一的開瓶器就在眼前,隻需要借用一下,就能輕輕松松打開手上這瓶砸都砸不開的紅酒,所以為什麼不用它,非要自己強行硬拔瓶塞,明知是徒勞一場。
原來這就是誘惑的感覺。
原來意欲也有成癮性。
蘇稚杳指尖悄悄掐了下手心,良知被欲望覆沒,輕輕出聲:“我和程娛的合約還在有效期,就算有機會,也是不能和DM籤約的……”
賀司嶼挑了下眉:“解個約,很難麼?”
“對我很難。”
四目相對,兩人都靜默住。
蘇稚杳望著他,胸腔深長地起伏了下,心跳著,試探他意思:“賀司嶼,我知道商人無利不圖,但你有沒有可能,偶爾也會做做舉手之勞的事情?”
“不會。”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沒有遲疑。
蘇稚杳心一下沉到谷底,頹頹喪喪地小聲自惱:“再怎麼對你撒嬌都沒用嗎?”
賀司嶼微怔,眼波有一絲微乎其微的閃爍,詫異自己居然在這種問題上有所動容。
半晌不見他回答,就在蘇稚杳以為他又是以沉默回應,低下頭時,耳畔傳來他的聲音。
低沉的,深雋的。
“要看是誰。”
他這句話太要命,完全是在引誘她犯罪,並且成功了。蘇稚杳微涼的心復又回溫,抬頭再次望進他雙眸,用她澄澈又如絲勾人的桃花眼。
“我呢?”她本能問。
賀司嶼把她籠罩在目光裡,靜視幾秒,他語氣不經意間放得很低緩:“你可以試試。”
在那短短幾秒的時間裡,蘇稚杳腦中閃過無數他的反應,想到他可能直白說沒用,可能會不可置否,也可能是一哂而過,唯獨沒想到他會說
你可以試試。
她聲音突然哽在喉嚨。
如同忍過一陣毒.癮,人漸漸恢復清醒和理智,蘇稚杳心跳難平,躲開和他對視:“我去練琴了,晚上不用接我。”
丟下這句話後,她就匆匆下車奔往琴房,傘都沒拿。
車窗外她背影消失在洋房門口,賀司嶼眼中的不解逐漸濃重,莫名她突然跑掉。
想不通女孩子的心思。
“先生,走嗎?”
賀司嶼沒回答徐界的話,視線還沒從窗外收回,聲音沉沉的:“她怎麼了?”
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徐界愣住,尋思著方才那段對話並無嚴重問題,頂多態度冷淡了些,不過他一貫如此。
“蘇小姐大約是在生氣。”
“氣什麼?”
沉吟片刻,徐界猜想:“或許,是因為蘇小姐有求於您,您沒答應。”
賀司嶼微微皺起眉頭。
他幾時說不管她了?
徐界冒著風險,再多言了一句:“要不您有空了……哄哄?”
到琴房後,蘇稚杳就給Saria回復過去一封郵件,告訴她,自己決定要參加薩爾茲堡國際鋼琴比賽。
不管能否籤約DM,多經歷比賽總不是壞事。
蘇稚杳剛剛在緊要關頭失去骨氣,她寧願賀司嶼對自己愛搭不理,這樣她蓄意接近也會少一點心理負擔,不像現在,時刻令她感到自己喪盡天良。
她可真是個乖孩子。
蘇稚杳埋在鋼琴上唉聲嘆氣,頹唐幾分鍾後,她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開始練琴。
同Saria學琴的這一個月,蘇稚杳習得很多過去不曾領悟到的演奏技巧以及情感處理,那些都是前輩寶貴的獨家經驗,是在學校裡學不到的東西。
她說晚上不用接她,是因為她知道自己今天會練得很晚。
那天下午,賀司嶼都在家裡書房。
他有兩個重要的國外線上會議,沒必要去分公司。
忙碌中的時間總是快得一眨眼,不知不覺,夜色已深,書房裡這般安靜,隻有項目書的翻頁和鋼筆的沙沙聲,以及外頭淅淅瀝瀝的雨。
二窈趴在他腿上睡覺,有時會發出舒服的咕嚕。
處理完手頭工作,賀司嶼沉出一聲疲頓的鼻息,擱下鋼筆,終於有空去看一旁的手機。
屏幕顯示時間。
21:30
賀司嶼眸光微動,把二窈放到椅面,自己起身走出書房,才發現客廳和客臥都靜悄悄的,她不在。
這個點還沒回,有些反常。
賀司嶼沉著眸色思考短瞬,過去一通電話,畢竟是女孩子,無論出於何種立場,他都需要確認她的安全,尤其當時還是個雨夜。
但這通電話無人接通。
又打了兩通,依舊沒有人接。
賀司嶼臉色漸漸陰沉下去,不假思索撈過玄關上的鑰匙,去到車庫,開出那臺銀灰色帕加尼。
他很少自己開車。
永椿街這一片,一到晚上就冷清得很,雨珠子斷斷續續下墜,落在玻璃窗上匯聚交融,再被雨刮器刷走,帕加尼暢通無阻,開過空曠的街區,一路濺起飛花。
車子在琴房前靠邊停下。
駕駛座的門自動升起,撐出一把黑傘。
賀司嶼下車剛走出幾步,就隔著人行道,望見了走出那棟洋房的人。
方入孟春,雨夜絲絲涼意的,她下巴縮在高領裡,雙手藏到大衣口袋,也許是在等蘇家的司機,她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向外走到廊檐下。
賀司嶼在看到她安全的那一秒頓住腳步。
他停留在原地,但蘇稚杳一揚頭就瞧見了他,他一身筆挺的西服,一把黑色大傘,金絲眼鏡架在鼻梁沒有摘下,颀長挺立的身形站在雨中,格外顯眼。
蘇稚杳驀地梗直脖頸,睜大眼睛,目光越過雨幕,茫然地和他遙遙對望。
時空一瞬間呈相對靜止。
隻有勻速墜落的雨,啪嗒啪嗒,在一處處小水灘濺出圈圈波紋。
一段冗長過去,蘇稚杳恍然間回魂,雙手遮到額前,忙不迭朝他跑過去。
“我不是說過不用接嗎?”蘇稚杳在他的傘下站定,仰起臉,輕喘著問。
賀司嶼聲音壓得低沉:“手機呢?”
“這裡呀。”蘇稚杳拍拍大衣口袋,見他神情嚴肅,她若有所思:“怎麼了,你給我電話了嗎?我剛都在練琴,靜音了。”
“有事嗎?”她不諳地眨眨眼。
賀司嶼眉宇微微松開,沒多言,隻下巴往車子的方向抬了下:“沒事,上車。”
說著,他手裡的傘往前移,示意她拿著。
蘇稚杳卻怔住一下,沒去接,不自然地偏開視線,溫溫吞吞說:“要不然你先走吧,楊叔都來接我了,馬上就到。”
她有點怕聽到,他是特意過來接自己的,這會讓她心理上更無法面對他。
賀司嶼猜不到她真實的心思,見她別過臉去,人扭扭捏捏,態度連平時半分的熱情都沒有,不由想起下午徐界的話。
真在生他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