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一段漫長過程,她表情控制得很好,但說完這話,忽然臉就開始一點點紅。
賀司嶼全程都看著她。
此刻她偏過頭去,隻露出側臉,異樣的紅暈蔓延到了耳骨。
她害羞時,很容易紅耳朵。
“誰解的?”
他耐人尋味的嗓音緩緩響起耳邊,蘇稚杳心跳一個激越,條件反射回首,為自己辯護:“我那是想要你舒服點兒……”
話至半,她自己先沒了聲。
上面不舒服,解他下面做什麼?
當時為何那樣,她現在自己也想不明白了,如果非要歸結原因,那可能是……關心則亂吧。
蘇稚杳百口莫辯,醞釀半天,小聲嘀咕出一句:“我沒對你有歹念。”
蒼白且多餘的澄清。
她捕捉到男人唇角淡淡抬起的痕跡。
女孩子臉皮薄,又被他這麼不明意味地取笑,蘇稚杳窘迫得不行,她皮膚和奶霜一般,雪白而滑膩,一旦紅起來就特別醒目。
這會兒更紅了。
蘇稚杳支支吾吾,索性撂手不管,倏地背過身,含羞帶窘地喃喃:“你這種皮帶我沒用過,不會扣……”
耳後是一聲從鼻息透出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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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起來倒是熟練。”
“……”
蘇稚杳沒忍住,在他這話中,下巴壓肩悄悄回頭,看見他雙手修長骨感,摸到腰上的金屬扣,握住,微微用力,咔嗒一聲,皮帶就原封不動地鎖扣住了。
偷看被發現前,蘇稚杳腦袋轉回去,目視前方空蕩蕩的落地窗,羞澀過後衍生出幾分別扭:“待會兒我和李成閔老師,還有交響樂團的老師們,有飯局……在國貿。”
“嗯。”他應得簡略。
身後有窸窣的動靜,蘇稚杳感覺到他離開沙發,站起來了,正要抬頭去看,眼前一片陰影驀地沉沉罩落下來。
蘇稚杳扯下那件蓋了她一臉的東西。
是他的西服外套。
她奇怪,想要問,目之所及,他高大的身軀挺拔依舊,皮質袖箍別有韻味,衣下勾勒出窄腰長腿,身材是能把人看到臉紅心跳的程度。
尤其他正把襯衫下擺往褲腰裡塞。
那不緊不慢的疏懶姿態,仿佛是剛做過那種事……
不是沒力氣嗎?
蘇稚杳一下又低了頭,聲音溫糯又輕細:“我不冷。”
賀司嶼扯正領帶剛要系,聞言看向她。
適才為躲他,她挪遠了,挨著沙發邊,臀部隻佔坐小部分,那雙腿骨肉停勻,透著粉暈,白得實在亮眼,勾著人視線一徑往下,到高跟鞋上細白的腳踝。
她垂著眼睫抱住他外套,看上去格外乖巧。
目光在她身上靜落了幾秒,沒有停留太久,賀司嶼便斂眸,繼續平靜地系領帶:“裙子換了,讓司機送你去國貿。”
蘇稚杳愣一下,望向他。
他衣服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一絲不苟的氣質一成不變,仿佛半個多小時前的痛苦折磨從未有過,她都要懷疑,今晚發生過的事全是自己的幻覺。
“那你呢?”蘇稚杳聲音裹著一層生怕驚擾到他的輕柔,下意識問:“你吃過晚飯了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賀司嶼指尖動作頓了一頓。
“我還有工作。”他輕描淡寫。
蘇稚杳突然間不是很想去赴約了,他心律失常的瀕死跡象,想想她還是後怕,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她心髒總好像勒著一根弦。
“你身體沒問題了嗎?”蘇稚杳心裡堵得慌,按捺不住,放輕聲音委婉問:“賀司嶼,你剛剛是怎麼了?”
他背著身系領帶,不見表情,隻能看到如孤松挺立的背影,就好像他對外展現的,永遠都是韌勁不倒的一面。
眼前似有一道屏障,隔開他和她,蘇稚杳洞悉不到他真正的心思。
“我很好。”
沉默頃刻,他沉緩著聲,對她的問題避重就輕。
臨近約定的時間,蘇稚杳不得不離開,走出會客室,就看到徐界守在門口,似乎一直都在。
見她出來,他第一句話就是問賀司嶼的情況,但言辭欲言又止:“蘇小姐,先生他……”
蘇稚杳這才反應過來,徐界找她,並不是賀司嶼授意,想來是他當時不輕易讓人靠近,徐界懸著心,不得已隻能請她過去看看。
“應該沒事了。”
蘇稚杳說完這句話,明顯感覺到徐界吊住的兩肩往下一松弛,她看一眼會客室閉合的門,還是想要問:“徐特助,他經常這樣嗎?是心髒的問題?”
“不是心髒。”徐界從不做任何違背賀司嶼意願的事,今夜過界一回,已是極限,隻似是而非回答。
“老毛病了。”
問不出,蘇稚杳也沒有其他可問的,點點頭,然後說:“送他回梵璽早些休息吧,有什麼天大的工作,非要今晚完成。”
徐界略作停頓,語色逐漸意味深長下去:“先生今晚,沒有工作安排。”
蘇稚杳眼睫撲簌了下,深陷怔忡。
不是要工作,那他從港區回京市,是特意來劇院的嗎?
……
想讓賀司嶼早點回梵璽,蘇稚杳沒有叫他的司機送,自己搭了李成閔的車過去國貿。
賀司嶼也沒有回梵璽。
他讓司機把車開去了國貿。
黑色布加迪商務停靠在一家中菜館樓下。
她吃飯的地方。
窗外風停雨歇,徹首徹尾洗禮過的天不再陰晦,夜幕慢慢變得朗潤。
時間一分一秒擺渡過去。
後座,賀司嶼眸光下垂,焦距不定,指尖摩挲著左手小拇指的銀色尾戒,極緩極慢地撥弄,一雙眼裡死寂得沒有半分情緒。
腦中一幕畫面閃過。
深夜裡雷鳴轟聲,幾乎掩蓋了辦公室暗門內的聲嘶力竭,窗外暴雨滂沱,洶湧得像是海面翻倒,一道刺眼的閃電把黑暗撕得支離破碎。
剎那,映得床底亮如白晝。
也是在那一瞬間,眼前啪嗒掉落下一隻男人的斷掌,掌根刺出白骨,血肉模糊,鮮血汨汨浸湿地毯……斷掌小拇指上的銀色尾戒松動了,墜落時滾進床底,在手邊停住。
兩聲雷的間隙,有另一個男人暴怒低吼下,斷斷續續的剁肉聲。
□□殘碎,鮮血四濺。
賀司嶼猛地閉上眼,竭力壓抑著就要變急的呼吸,轉動尾戒的手越捏越緊,手背繃起道道青筋,透露出怒恨的痕跡。
還是不能想。
後座有他隱忍的粗氣,徐界感覺到他不對勁,心下一驚,恰巧望見走出餐館的那道身影,他果斷出聲:“先生,是蘇小姐。”
賀司嶼喉結滾了下,慢慢抬起眼。
女孩子一隻手拎著牛皮袋,一隻手裹住大衣,從亮堂堂的餐館門口走出來,一頭濃密長發垂散著,夜風吹過,揚起柔軟的弧度。
顯然是看見了他的車,她怔愣住那麼兩秒,而後肉眼可見地驚喜,靴子踩過地面湿漉漉的水光,小碎步跑向這邊。
後座的門拉開,她一矮身,鑽進來,又砰得關上車門,外面冷,帶進一陣寒氣,清涼感隨呼吸直透進體腔。
賀司嶼倒是清醒了幾分。
入目,是她喜出望外的笑臉:“你是在等我嗎?”
她眼睛亮盈盈,笑容很清澈,莫名有種淨化萬物的感染力,他思緒裡的混沌仿佛都被一下子驅散了。
賀司嶼眼底有淡淡不易察覺的波動,薄唇輕抿,不形於色,低聲問:“結束了?”
隻過去半小時。
“還沒呢。”蘇稚杳低頭去翻牛皮袋:“我說太晚了,我得回家,打過招呼就提前走了。”
她拿出袋子裡的餐盒,笑眯眯伸到他面前:“紅糖糍粑。”
賀司嶼目光從她臉上,落到餐盒。
“可好吃了,我怕你沒吃飯,就打包了一份。”他半晌沒接,蘇稚杳直接自己打開盒蓋,拆了雙筷子,夾出一塊。
獻寶貝似的,遞到他唇邊:“你嘗嘗,還熱著呢。”
賀司嶼垂眸,那塊糍粑表皮焦脆,上面泛著紅糖融化後晶瑩的糖光。
當時那節骨眼,他很難不聯想到白色的骨,濃稠的血,不由陣陣反胃。
但女孩子那雙靈動的眸子含著淺淺哀求,這樣望著你,任誰都忍不下心拂她意。
滯住頃刻,他緩緩低下頭,咬住。
“好吃嗎?”蘇稚杳滿眼期待,仰著臉巴巴看他。
他慢慢咀嚼,面不改色低“嗯”一聲。
下一秒,賀司嶼就見她開心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笑容裡洋溢著愉悅而滿足。
忽然他又覺得,口中的東西也沒那麼難以下咽。
回到梵璽後,賀司嶼早早回了房間。
今晚他再騰不出更多精力。
蘇稚杳在沙發陪二窈玩了會兒,二窈暖絨絨的一團,窩在她腿上啃一隻帶鈴鐺的玩具球,啃不動,弄得鐺鐺響,蘇稚杳把球拿開,它伸爪子去夠,夠不著,軟綿綿地趴到她身上,粉熱的舌頭一伸,突然往她嘴巴上舔了一下,痒得蘇稚杳笑著直躲。
回房間前,蘇稚杳看了眼主臥緊閉的門,底縫透出光亮,他還沒有睡。
一想起晚上他失控瀕死的樣子,她心就麻麻的,安不下去。
飯局上,她忍不住用手機查過。
Estazolam,治療精神障礙藥物,用於急性發作時的短效鎮定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蘇稚杳真不能相信,賀司嶼這樣的人,居然會有心理性精神障礙。
她靠著房門彷徨很久,良心過意不去。
今晚看到他車的那一刻,她深刻感受到自己從始至終都在利用他,闖進他的生活,根本不是所謂的鍾意,就是想要把他當做許願池索取,視他為希望而已。
自私的利己主義。
起初她心裡隻有自己,可現在,她又想不開了,覺得自己的行為簡直糟糕透頂。
媽媽說,隻要開心,自私一點也沒關系,但面對今晚的賀司嶼,她做不到,甚至想要盡可能還回去一點好。
就像前半生殺戮太多的人,跪在菩薩跟前,迫切為自己的後半生贖罪。
主臥落地窗前。
賀司嶼仰靠在沙發椅裡,胳膊松散搭在扶手,垂落的指尖握著一支雪茄。
他抬過雪茄,咬住抽了一口,唇齒間嘗過一圈,慢慢悠悠吐出,青白煙霧彌漫過他凌厲的下頷,迷離著他的眼。
夜色遙遠而深沉,他虛眯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