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人絆了一腳。”尤歡歡低下頭去,“當時很多人擠來擠去,我也在那兒蹦跶著搶書,好不容易搶到一本,想擠出去的時候踩到了一個人的腳。”
蘇好板起臉來:“誰?”
“我本來不知道,回教室看到莊可凝皮鞋上有個鞋印,就問她,絆我的是不是她。她說是,罵我別咋咋呼呼,長著眼睛好好看路。我看她承認得這麼幹脆,一開始沒多想,以為都怪我自己沒看地。”
“後來呢?”
“後來去化學實驗室的路上,我聽見她在跟課代表吐槽,說老班為你調課,讓全班遷就你的時間,結果你根本不稀罕上課,憑什麼老班這麼偏心……反正話說得很難聽,我就懷疑這事是不是沒那麼簡單,做實驗的時候才分心了。”
蘇好眯起眼思索著什麼,沒說話。
“最近莊可凝對誰都特別刺,”尤歡歡繼續說,“那天期中成績出來也是,她名次倒數,我想著之前跟她朋友一場,安慰她幾句吧,她說我和郭照排擠她這麼久,現在貓哭什麼耗子。可我也不是排擠她啊,就是覺得她當初故意打翻顏料桶這事很可怕,不想跟嫉妒心這麼重的人走太近……”
蘇好沉默了一會兒,問:“連你安慰她的時候,她都罵你,今天你踩了她的鞋,要不是你主動問起,她一句話也沒說?”
尤歡歡點點頭。
照莊可凝最近的作風,按理在圖書館被踩的當下就該罵她不長眼,卻偏偏等她發現鞋印以後才發飆。好像要不是她眼尖,這事就那麼過去了。
蘇好臉色陰沉下來,大步流星地回到教室,目光搜尋一圈,走到莊可凝座位邊,一把拽起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拖。
“啊——!”莊可凝尖叫著扒住桌沿,“蘇好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我在保護你那張不要的臉皮!”蘇好死死掐著她的手腕,俯身壓低聲說,“圖書館的事,想在這裡當著大家面說,還是去廁所?”
*
莊可凝在眾人錯愕的注視下,跟蘇好進了女廁所。
蘇好清完場,反鎖上門,把莊可凝一把推到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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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可凝後背撞到牆,吃痛地躬起身體:“蘇好你瘋了嗎!”
“是你瘋了莊可凝!”蘇好把她拉起來,手肘抵上她咽喉,“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會弄出人命嗎?”
“我做什麼了,你有證據嗎?”莊可凝咬牙切齒地看著她,“蘇好,你別一副正義使者的樣子在這兒聲討我,你讓我的朋友排擠我,讓班主任看不上我,不也是在要我死?”
蘇好差點被她繞暈,不可思議地笑了一聲:“你在說什麼?”
“別裝了你!要不是你跟尤歡歡和杜康告狀說我誣陷你作弊,尤歡歡怎麼會排擠我!杜康又怎麼會給你撐腰,把宣傳委員的位子給你,處處偏袒你!你拿黑板報名次羞辱我,拿考試成績壓我一頭,不就是要我死嗎?”
蘇好終於知道莊可凝對她的敵意從何而來。
她松開莊可凝,往後撤了兩步,發笑道:“你說我為你費口舌挑撥你跟同學老師的關系,為你出黑板報,為你讀書?你當自己是世界中心,值得我花這個精力?”
“莊可凝,人都要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你心態崩了別怪別人,怪你當初做下的那些髒事!”蘇好掸掸沾上灰的衣袖,語氣涼下來,“去醫院檢查檢查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吧,我說認真的。”
“你胡說!我沒有!”莊可凝像被刺到了痛處渾身發抖,扯著嗓子喊,“蘇好,你別以為自己會一直有老師偏袒,什麼事都兜得過去,我告訴你,杜老師下學期就調走了,我看你以後還怎麼在班上混!”
蘇好瞳仁一縮,想到了什麼:“你家裡聯系了校領導?”
莊可凝冷笑道:“是啊,有一樣東西,我有,你沒有。”
像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涼到心底,蘇好忽然想起杜康說的話——
你們這倆孩子,真是多災多難,叫我以後怎麼放得下心。
你們能聽我嘮叨的時間不多了,願意珍惜的珍惜,不願意珍惜的也忍忍!
我要真不教你們了,你們是不是一個個都高興得蹿上天?
涼到底之後就是冒火。
蘇好拽著莊可凝的衣襟,把她的腦袋狠狠掼到洗手池裡,剛要擰開水龍頭,突然聽見女廁的門被人敲響。
“蘇好,是我。”門外傳來徐冽冷靜的聲音,“別動手,你先出來。”
*
蘇好被徐冽帶回了教室。
過了放學時間,教室裡人都已經走空,蘇好坐在座位上發著呆一聲不吭,等徐冽給她倒了杯溫水過來,才機械式地捧起杯子,往幹燥的喉嚨底送水。
剛剛蘇好把莊可凝拖去女廁,很多正在整書包的七班同學都跟過去聽牆角,徐冽把人通通疏散了,站在門外等她,在她衝動的時候及時攔下了她。
徐冽聽了全程,已經知道事情經過,等她喝完水,把她的身體掰過來,讓她面對他,然後將她發涼的雙手捂在掌心。
蘇好的手慢慢回溫,眨了眨酸脹的眼:“我就不該為了出一口氣,跟老班說要當什麼宣傳委員,也不至於連累他。”
徐冽搖搖頭。
不管是之前溫安妮因為爭不過蘇好,讓家裡人刁難蘇好在北城做生意的爸媽,還是現在莊可凝因為嫉妒蘇好,讓家裡人調走杜康,錯的都不是蘇好。
他始終覺得,少年人之間的事就該用少年人的方式解決,蘇好不需要承擔“連累”這樣的罪責。
“你沒錯,”徐冽捏了捏她的手指,“如果連十七歲的時候都不能有鋒芒,大家未免都活得太窩囊了吧。”
“可是現在怎麼辦?”蘇好垂著眼睑,肩膀塌下去,“我家也沒有莊可凝那麼厲害的後臺。”
剛剛莊可凝說,有一樣東西她有,蘇好沒有,指的就是家境和後臺。
“誰說沒有?”徐冽用食指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
蘇好一怔,抬起頭來。
徐冽眉梢一揚:“我不是你家的?”
第56章 五月雨
蘇好緊皺的眉頭在短暫的舒展之後又重新蹙起來。
“你是說, ”她猜測道,“讓你姐夫幫忙?”
徐冽有些意外:“你知道他。”
蘇好點點頭。
之前陳星風跟徐冽打架的那天,她偶然看到徐冽身上的舊淤青, 問施嘉彥這是怎麼回事。施嘉彥就跟她講了幾句徐冽家裡的事。
她記得施嘉彥說,徐冽之所以到處打工, 是為了攢錢還他姐夫。他姐夫和他姐姐還沒結婚, 他不能仰仗他姐姐的人情,心安理得地欠他姐夫的錢,因為如果這錢他不還,就會記在他姐姐頭上。
所以蘇好有理由相信, 雖然徐冽說出這個提議的時候態度理所當然, 語氣也很輕松, 但他心裡不可能沒有過矛盾和為難。
如果徐冽沒有心理負擔,蘇好也許會高高興興接受這個提議,還誇一句“咱姐夫牛逼”。
但徐冽心思很重。何況錢能一五一十地還清,人情卻很難。
那麼讓他因為她欠下更多人情, 積累更多心理負擔,蘇好就不願意了。
她覺得事情還沒到這一步,未必到這一步。
“施嘉彥跟我說起過, ”蘇好把半邊臉貼在課桌上,側頭看著他, “我不想這樣,用更大的後臺壓倒後臺,讓更有錢的人壓倒有錢人, 好沒勁。”
蘇好沒說出真正的原因,但徐冽大概猜到了施嘉彥跟她說過什麼,也就能猜到她為什麼拒絕。
這個女孩子,交朋友要講義氣,談戀愛也要講義氣。
或許是不希望徐冽真為了這件事去找姐夫,蘇好趴了一會兒,振作起來,直起身板握了握拳,一捶桌子,不知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在說給徐冽聽:“這不還沒定數的事嗎?我就不信我搞不過她!”
“我也不信!”後門忽然被人拍了一巴掌,一道男聲隨之響起。
蘇好被嚇得心肝一顫,僵硬地回過頭去,看到體委謝一舟興衝衝走了進來。
隨後是班長、副班、團支書、學委、勞委、紀委、語文課代表……以班委居多的十幾號人氣勢洶洶魚貫而入,一人拍了一巴掌門板,拍得整扇門一抖一抖。
徐冽因為分神照顧蘇好情緒,也沒注意走廊外來了人,目光從這些人身上一一疑惑掃過後,跟蘇好對視了一眼。
“……你們是暴民嗎?”蘇好驚詫地看著他們。
“蘇姐,我們不是暴民,是你的甜心sweety!”郭照朝蘇好比了個心,尤歡歡緊隨其後,吳語不願意比,被郭照和尤歡歡強行一根拇指一根食指擰巴起來。
蘇好:“……?”
“蘇姐,是這樣,剛才我在男廁拉屎……”謝一舟“嘖”了一聲,“不是我說,學校廁所隔音效果真的好爛,我現在都懷疑我們男生尿尿聲音會被你們女生聽到……”
“聽不到,”蘇好拿手擋了下撲面而來的畫面和氣味,“講重點。”
“哦,就是,我在男廁聽到了你和莊可凝的絕密對話,知道了學校要調走老班的事,然後就告訴了班長,班長又告訴了副班長,副班長又告訴了學委,學委又告訴了……”謝一舟抬手比了下身後這些人。
“總之,這個屎拉得我很憤慨!雖然老班平時廢話多了點,嘮叨起來嗶嗶個沒完,但絕對是我念這麼多年書——在小學初中一年換一個班主任的頻率下,碰到過最把學生當自家孩子放心上的老班。如果老班對蘇姐叫偏心,那我覺得我也被偏心了。上學期我在籃球場拉傷韌帶,老班那麼虛胖的人,著急背我去醫務室都差點閃了老腰……”
郭照點點頭:“我也被偏心了,我一開始因為嗓門大被大家取外號叫‘聒噪’的時候還想不開,老班特意找我談話,跟我說他以前被人取外號叫‘胖頭魚’的事,我聽完就高興了。”
“我也是我也是,年前我爸媽離婚了,誰都不想帶我,那段時間老班天天邀請我去他的教職工公寓吃飯,說他和師母會照顧我。”
“臥槽,你還有這種獨家福利,師母做飯超好吃的,你他媽怎麼不叫上我!”
……
蘇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噼裡啪啦唾沫橫飛。
最後班長費喆比了個打住的手勢,捏捏襯衫領,像在擺正並不存在的領帶,總結道:“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經班委會決議,我們決定,集合班上有這項意願的所有同學,向校長發起萬民請願書,把老班留下來!”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守護全世界最好的老班’計劃,即日起正式啟動!”費喆手一揮,“大家鼓掌!”
掌聲雷動,十幾號人鼓掌鼓出了百來號人的氣勢。
蘇好在掌聲的末尾,帶著一絲猶疑加入了他們,緩緩拍起手來,問徐冽:“……這有用嗎?”
徐冽眨了眨眼,實話實說:“可能沒有。”
蘇好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想試試。”
此刻的蘇好還不明白,為什麼她會想要試試。
但以後總會懂得。
這是因為,一個人中二,那叫傻逼,一群人中二,那叫青春。
*
入夜後,本該人去樓空的高二七班教室燈火通明。起先隻有班委和個別積極分子在,後來又有很多住在附近的同學得到消息,吃過晚飯後陸陸續續返校。
班長跟學校打了申請,騙老師說大家留堂組建了學習小組,然後通知每個人準備一則“我和杜老師的故事”,一到兩百字左右篇幅,打好草稿叫語文課代表和學委潤色審核,再在請願書的附紙上親手把故事誊抄下來。
蘇好寫了自己在杜康的引導下,從一代人神共憤的吊車尾學渣到金榜題名的光榮事跡,寫得天花亂墜,被語文課代表用“不夠真誠”的理由打回來,又重新走樸實派路線,改了幾稿終於通過。
等通過以後,她就開始煩徐冽,讓他“康忙康忙一起來”。
徐冽因為耳朵的傷跟林闌請了假,說明天再去上課,陪蘇好在教室留了個堂,強行被注入中二血液,被迫拿出紙筆。
蘇好趴在他旁邊監督他寫,一邊看他下筆,一邊一字字念他寫的內容:“轉學來的第一天,班上的蘇好同學不願意跟我做同桌,建議我坐到講臺邊,但杜老師不同意,認為這樣有害頸椎健康,仍然安排我坐在蘇好同學隔壁。現在,蘇好同學已經成為了我的女……朋友……?”
“這樣不太好吧?”蘇好掩著嘴小聲跟徐冽說。
“靠!”一旁的謝一舟也爆了句粗口,“豈止是不太好,簡直是太不好!冽哥你這是在挽留老班還是在秀恩愛?”
徐冽緩緩側頭,看了眼旁邊的念稿人,拿筆在草稿紙上劃了兩道,讓她看清楚。
蘇好定睛去看:“哦,不是女朋友,是好朋友,”她轉過頭,對謝一舟呵呵一笑,“我漏看了一個‘子’字。”
*
當晚,請願書出乎意料地取得了二十七位同學的親筆籤名,另外還有十位左右同學晚上出不來,說明天找班長補籤。
散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徐冽打了個車送蘇好到春庭灣。
因為分別地點就在家附近,蘇好也沒敢跟他牽牽小手,和他揮了揮手就賊兮兮地溜進了家門。
臨睡前,蘇好得到一個“噩耗”,舅媽說曹姨這兩天請假回了老家,周末得靠她管鄒愷的早午餐,還說聽曹姨講,她之前在學習便當做法,頗有成效,既然如此就別點不健康的外賣,自己動手做飯吃,食材冰箱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