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照往常,日子特殊,公司門口也迤逦了一條長長的紅毯,門口的工作人員亦盡職盡責。
女士優先,鄭意眠她們先從車上下來,而後,籤約的男畫手才陸陸續續地從車內出來。
奚青的籤約畫手裡大部分是女性,男性少,這次出席三周年慶典的男畫手,也才寥寥三人而已。
鄭意眠拎著裙擺,跟在後面入場,有閃光燈一路尾隨,攝影師跟在她們身後,試圖捕捉幾張漂亮的畫面。
入了場,鄭意眠很快看到印有自己作者名的立牌——那是屬於她的位置。
她入席就坐,看著正在積極籌備的臺面。
她的新長篇雖然沒有開始連載,但是已經報備了,也已經納入了奚青下半年要重點宣傳的項目。
橙橙就坐在她旁邊,看著她看著臺上發呆,問:“在看什麼呢?”
鄭意眠搖搖頭:“沒有,就是覺得,自己太幸運了點。”
雖然見過越多的人、眼界更寬闊,她越能意識到自己的不足,也很清楚自己還有很長的一條路要走,明白自己的優勢劣勢分別都是哪些。
但……鄭意眠覺得自己能夠坐在這裡,能夠和奚青漫畫籤約,能得到還不錯的資源,就這些,已經是很多人想要卻拿不到的了。
這麼想,又覺得自己很幸運。
“還好啊。”橙橙側頭過來,跟她小聲說,“我覺得你的能力,能夠匹配上你擁有的這些。”
她還記得那天,app的宣傳緊急缺了一個欄位,短篇漫畫告急,搜羅了整個漫畫庫,也找不出一篇能夠放上推薦欄的漫畫。
她在群裡不抱希望苟延殘喘地喊:哪位大大能補個缺啊?
隻有一個筆名是兩個字的畫手,戳開了她的對話框:我剛好有時間,多久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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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最好是三天內。
兩天之內,那個畫手給她交來了一篇稿,故事情節飽滿流暢,畫風清新,色彩漂亮。
她問:這麼快就交上了?你不是新畫的吧?
畫手一下午都沒回答她,第二天早上十點,才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趕稿太累了,給你發完稿我就睡著了,睡到現在才醒。
後來,那位畫手曾數次為她救急,後來大家提起這個畫手,都說她努力高產,而且每篇稿子的質量也很高。
再後來,公司從三四千個畫手裡選出兩位籤約作者,那位畫手就是其中一個。
畫手的名字就叫眠衣。
橙橙想到這些,就直接跟鄭意眠說了,鄭意眠聽到後,笑了笑:“你記得好清楚啊,我都不太記得了。不過我那時候……確實很努力吧,主要是也沒什麼別的事要做,就把精力都放到畫畫上來了。”
她這人就是這樣,假如做什麼事,一定要盡了力,才不會覺得愧疚。
“越努力越幸運嘛。”橙橙說,“你要相信自己,你真的很棒了。”
橙橙話音剛落,慶典正好開始。
“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蒞臨奚青漫畫的三周年慶典,奚青漫畫成立於xxxx年,憑借短短幾年時間,就迅速在漫畫界樹起了知名度,接下來,請允許我為大家介紹奚青的籤約畫手們……”
“辭幕,從事繪畫行業超過五年,坐擁超高人氣,擅長恢弘大氣的懸疑漫畫,劇情環環相扣,畫風穩定細膩。”
辭幕站起來,對著鏡頭和大家招手示意。
又介紹了好幾個,輪到了鄭意眠。
“眠衣,超高人氣新晉畫手,擅長溫暖治愈的少女漫,人物性格鮮明立體,且多能窺見成長。”
鄭意眠從位置上站起來,也笑著對鏡頭打了個招呼。
主持人笑道:“我們眠衣大大長得還真是挺漂亮哈。”
直播裡的那些觀眾也是第一次看到鄭意眠的長相。
彈幕一下子開始狂刷起來。
真的是眠大本人?太好看了吧,本豬精女孩跳樓了。
啊啊啊啊我眠,為大棉衣瘋狂打電話!!!
明明可以靠臉,卻偏要靠才華。
臥槽我粉了一年的畫手大大居然特麼的是個仙女?
我們眠衣簡直是少女漫女主角本角了,我託馬斯回旋360°全方位劈叉表示心動:)
……
即使後面過去了好幾個畫手,鄭意眠的熱度依然絲毫未降。
橙橙舉著手機給鄭意眠看直播的彈幕:“天啊,我現在才知道你活粉這麼多。”
鄭意眠聳肩,道:“我也才知道。”
介紹完了畫手,就到了介紹重點項目的環節。
鄭意眠看著大家的漫畫簡介走了會兒神,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介紹的項目已經到了自己的。
“眠衣《萬妖生》,魑魅魍魎,萬妖破戒,逆行而出。《萬妖生》為群像漫畫,主要講述了五對性格各異的妖,是如何在維護種族之路上逆行狂奔,甚不惜逆天改命,最終扭轉了世人對妖‘無惡不作’的惡劣印象。尚未連載,讀者期待值已然爆表,牢牢霸佔年度最受期待值連載漫前三名,預計下半年十二月中旬開始連載。”
“柯瑤《縛妖》,講述的是收妖師與……”
看到這裡,橙橙又湊過來同鄭意眠道:“柯瑤這回居然跟你撞題材了?!而且你們還有可能是同檔期連載?”
“我也才知道。”鄭意眠深呼吸,“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
“我又不是她編輯,我哪知道啊。”橙橙道,“不過沒事,撞題材是常有的事,你好好畫就行了,我相信你。”
過了會兒,橙橙又轉頭來跟鄭意眠小聲八卦:“我悄悄跟你說個八卦,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那種,記得給我保密啊。”
鄭意眠也小聲:“好,關於誰的?”
“關於柯瑤的。”橙橙道,“她真是我們公司一個匪夷所思的存在。”
鄭意眠:“怎麼說?”
橙橙:“你看她現在來參加這個慶典,跟籤約作者在一塊兒,馬上連載的長篇還成為年度重點項目……其實她,根本就不是籤約作者啊。”
鄭意眠抿唇:“不是麼?我看她待遇跟大家都一樣,還以為她是比我早的那批籤約畫手。”
“我就這麼跟你說吧,柯瑤也就半吊子水平,各方面都很一般,雖然沒到入不了眼的地步,但也肯定沒到籤約水準。她的畫風根本沒特色,沒特色就算了,基本功也不扎實。”橙橙說著,居然還有些慍怒。
鄭意眠也道:“我之前跟她認識,就是我剛入行的那個時候,大家經常約在一起畫稿子。後來……可能各自有了各自的圈子,就慢慢淡了。”
在她看來,柯瑤的水平跟橙橙說得差不多,不差,但也不算特別好。
橙橙道:“是啊,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主編特別喜歡她,比她畫得好還沒籤約的作者一大把,唯獨她資源最好,我有時候看到好稿子被埋沒就生氣。你看現在,籤約作者們要被合同約束,才換來了重點項目的資源;但她呢,不籤約,自由身,偏偏資源和籤約的一樣,多不公平啊。”
鄭意眠問橙橙:“那怎麼不上報籤約?”
橙橙聳肩:“肯定報了很多次啊,bss不給過。這次破例給重點項目,可能因為柯瑤新長篇的人設和大綱做得太好了,再加上主編報了那麼多次籤約都沒過,bss也不好意思拂她面子,就給了個項目資源吧。”
鄭意眠和柯瑤算是點頭之交,沒多少交集,自然不怎麼關心。
但對橙橙來說就不是這樣,她手下沒籤約的畫手很多,她為人又很真誠,把每一個畫手都當自己的朋友。
柯瑤這事兒就像是——橙橙讓手下的畫手好好畫畫,踏踏實實地進步,一抬頭,就發現有人因為裁判偏心,犯規往前跑了好大一截。
義憤填膺倒也正常。
鄭意眠安慰了她好一會兒,才繼續聽臺上各種各樣的介紹。
慶典在四個小時後結束,她在密閉空間內坐了幾個小時,有點頭昏。
好不容易等臺上的主持人把話說完,鄭意眠她們這一批籤約畫手被主編喊到後臺,說是要去籤名。
印有奚青漫畫的lg盤踞在大幕一角,大家拿著籤字筆,依次在上面籤名。
橙橙在旁邊笑道:“大家都搞得這麼正式,像電影節走紅毯似的。”
籤完名,慶典算是正式完了。
慶典完了之後,奚青還組織了一場晚宴。
晚宴比較自由,但基本的禮節不能缺,橙橙帶著大家跟七八位投資人都簡單地打了個照面,攀談了幾句,拿了幾張名片,氣氛挺和樂。
鄭意眠隨便吃了點兒,就先離場了。
她剛到酒店,歇下來,把包放在桌上。
想起來要給梁寓發個消息,鄭意眠在包裡找手機,抽出手機的一瞬,一張名片跟著手機一起從包裡面掉出來。
名片倒扣著,她沒看,也不打算看。
鄭意眠給梁寓發了慶典完畢的消息,就去洗手間換掉身上這套正式的裙子了。
裙子剛換完,門就被敲響了。
鄭意眠開門,訝異於梁寓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
她看著他:“你們不用訓練嗎?”
“上午訓練剛結束,現在是休息時間了。”他笑著進來,“我直接叫了車來的。”
頓了會,梁寓問她:“一切都搞定了?什麼時候回去?”
鄭意眠把禮服攤在床上,開始收拾東西:“奚青這邊的忙完了……但是你是不是還沒比賽?你的比賽是什麼時候?”
“我這周還不能回去,你先回吧,我隨後到。”梁寓倚在桌邊,過了會兒,發現鄭意眠臺上的東西,卻沒翻過來,隻是問,“這什麼?名片?”
鄭意眠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總歸不是什麼大事,便道:“嗯,就是剛剛慶典完了有個晚宴,大家都互相敬了敬酒交流了一下,有個投資人順口聊起來的時候,說自己的兒子跟我年紀差不多大,有機會可以認識一下。大家一塊兒也是開玩笑,有人就說交個朋友之類的,還說他兒子各方面都很不錯。”
“兒子?”梁寓抄手,眯起眼,“很不錯?有多不錯?”
“那我就不知道了,有人說是身高1八7,學歷高,家底好,長得還很帥。”鄭意眠聳肩,“也許家底確實不錯吧,但是長相的話……我當時也就順帶著點個頭糊弄過去,沒看清那個人長什麼樣,也沒法判斷他兒子的長相了。”
梁寓嗤笑一聲,本來對這事兒還意興索然,一聽那些舉例出來的條件,登時有些不爽。
條件不錯?再不錯能比過他?
過了會兒,他擰著眉,開口了:“我淨身高1八7,不知道他兒子是不是穿鞋量的;我的學歷就不說了,他兒子學歷怎麼樣還存疑;家底問題,我建議查明再做定論,說不定我也比他好;至於長相……”
鄭意眠笑著接話:“長相你也完勝,不用比了,我不會考慮他的。”
見過面前這個人之後,那些生硬的條件,對她完全沒有任何的吸引力了。
聽了鄭意眠這話,梁寓眉頭終於舒展開,他搭在桌沿的手指輕敲桌面,垂眸,醞出一點笑來。
東西整理得差不多了,鄭意眠準備去梁寓的基地蕩一圈兒,跟大家告個別,再啟程回市。
出了酒店,鄭意眠想去奚青跟橙橙也說個再見,剛走奚青門口,發現正巧有人上了門口一輛車。
梁寓像是看到了什麼,盯著那西裝革履的男人上車,關車門。
那時候場館裡燈光太暗,鄭意眠沒有看清那人的長相,也沒有看遞來的名片,不知道那人叫什麼。
但她還記得那人的身高和西服樣式,以及手上那塊精致的表。
看到梁寓看著那邊,鄭意眠以為他是知道了,扯扯梁寓衣服:“哎呀,其實也沒什麼的,他可能就是隨便……”
梁寓側眸,問她:“大家之前說讓你可以認識考慮一下的,是他兒子?”
“應該是。”鄭意眠也有點繞不過彎兒來,“你不知道嗎?那你為什麼盯著他看?”
梁寓略有停頓,半晌,沉吟道——
“那是我爸。”
第36章 三十六條魚
鄭意眠怔然,看著絕塵而去的車, 再次確認道:“……真的假的?那是你爸?他在奚青有投資嗎?”
“不知道。”梁寓說著, 揉了揉頭發, 漫不經心道, “看起來應該是。”
而後, 梁寓繼續接話道:“太久沒見過他了,差點沒認出來長什麼樣子。”
鄭意眠仰頭看他。
梁寓笑了笑:“我還小的時候我爸我媽就離婚了, 我媽改嫁,他忙生意。這麼多年, 除了打錢和過年我們也難得見到幾次,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有個兒子啊。”
“你別這麼說。”鄭意眠抿唇, “看得出來他對你還是很上心的, 不然也不會跟我說……”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梁寓淡淡撇開目光, “缺失了我幼年時候的愛, 卻想現在補給我, 但我已經不大需要了。”
最後, 他似陳述, 似輕嘆:“就這樣吧,得過且過。”
像是貧瘠時代極度渴望某樣東西卻求而不得的人,他童年時期曾多想得到哪怕多一點點的愛, 但隨著時日推遷,他發現那些祈求不過是自己的奢望,最渴求的那部分始終無法到來——於是他學著習慣,然後把這部分並不會存在的愛從身體裡剜掉,沒有希望,就不會絕望。
而後,慢慢地,似乎是回過了一點愛人的能力,又似乎從原來最不會來的地方憑空吹來了一點兒愛,但他這邊,已經沒有貯存愛的地方了。
那東西沒有在最該來的時候到來,遲到了,就不必了。
鄭意眠不知道該說什麼,任何話都顯得太過單薄。
她伸出手,慢慢地握住梁寓的手心。
——我還在這裡,我陪著你。
梁寓看她抿著唇,似乎還蹙著眉,愁雲慘淡,好似分擔走了原本屬於自己的那部分不悅。
他伸手,在她眉間扶了扶:“好了,我現在跟以前相比已經很好了,我已經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