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維景僵硬地走過來,坐在蕭則行另一邊,正好聽到這一句,因為自家二叔此刻溫和的語氣而震驚。
——蕭則行這是真的把棠柚當幼鳥來疼了啊。
蕭維景很不自然。
雖說是訂婚已經有了四年多,但在訂婚之後,他與棠柚隻見過寥寥幾面;那時候棠柚還在讀高中,算是個天真稚氣的孩子,蕭維景已經是個正常的成年男性了,壓根就不會對她有什麼糟糕的念頭。
隻會感覺自己的婚姻被人操控的感覺極其不好。
那個階段,蕭維景剛剛才通過“手串”認出文靈,滿心眼裡隻想著如何好好地回報這個救命恩人,無意間聽文靈說自己被棠柚排擠、不得不退出遊泳隊,付不起違約金,他想著棠柚怎麼著也是她未婚妻,他理應收拾這個爛攤子,直接轉給文靈一大筆錢。
蕭維景活的這二十多年,順風順水,從沒有遇到過什麼大波折,也從不會把金錢看在眼中。
直到解除婚約之後,蕭維景才驀然察覺,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對棠柚上過心,也沒有盡過一絲做未婚夫的義務。
現在看著蕭則行耐心詢問棠柚想喝什麼,他心裡面竟然有點微妙的酸澀感。
棠柚現在的笑容,應該屬於他。
照顧棠柚的人也應該是他。
不應該是蕭則行。
棠柚不想喝奶,這個房間中氣氛僵硬且詭異到令她不適:“不了,謝謝二叔。”
看向角落裡的文靈,直截了當地問:“她怎麼在這兒?”
蕭則行說:“找維景的。”
蕭維景補充:“有幾個文件需要籤字,你別多想,我和文靈現在隻是上下屬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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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柚奇怪地看他:“我不會多想,你解釋這麼多做什麼?”
蕭維景:“……沒什麼。”
他擔心棠柚會誤會,吃醋。
以前從來沒有這麼想過,現在經二叔提醒,蕭維景才發現自己以前的行為有多麼的惡劣。
詭異的氣氛中,郝勻進來了。
他身邊還跟著剛剛拿西服擋臉的人,現在沒有外套遮擋,露在外面的臉腫了一塊,襯衫上也有血跡。
是個陌生的臉龐,棠柚確認自己沒有見過他。
注意到棠柚的目光,蕭則行面不改色地解釋:“他剛剛喝多了酒,不小心摔地上了,沒嚇到你吧?”
“還好。”
棠柚哪裡能想得到蕭則行會動手打人,同情地看了那人一眼。
好可憐哦。
摔的像是被人毆打過,肯定很疼。
這得喝多高啊,摔成這個慘樣。
郝勻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笑著打圓場:“柚柚,你喜歡吃什麼?要不你重新再點些菜?”
棠柚搖頭:“不了,郝勻哥,我朋友還在外面等我呢。”
她手撐著桌子,覺著這個房間裡的空氣更悶了,要往外面走。
蕭則行站起來:“我送你。”
蕭維景想要站起來說自己也可以,忽然醒悟,郝勻他們說那些荒誕不經的話時,自己也並未及時阻止。
要不是二叔發了怒,或許他還沒覺出什麼不對勁來。
倘若柚柚知道朋友在背後這樣議論她的話,她應該也會難受吧。
懊惱心讓他頓住腳步。
他現在沒資格過去送她。
潛意識中,他也以為棠柚哄哄就能好。
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
蕭則行面色坦然地送棠柚下樓,棠柚自己有些不自然。
她低頭看地上的影子。
他個子太高了,影子也大,此時站在棠柚身後,兩人的影子相重疊,剛剛好把她整個的罩住。
重疊和罩住這兩個詞匯,用在這時候稍微有點不太恰當。
總感覺像是在做什麼壞事。
再糟糕一點的形容,就是融在一起。
棠柚現在已經完全被同化了,單單是盯著地上的影子,腦海裡下意識地蹦出來糟糕的畫面。
苗佳溪近期仍舊興致勃勃地和她分享了不少身高差距很大的本子,其中有一張從背面畫的,女孩被制服男壓住,隻露出一隻顫抖的白生生的小腳,還被男人整個手掌包住。
棠柚覺著自己現在真的是名副其實的“黃心柚”了。
為什麼好端端的開始想象這種東西啊。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蕭則行叫她:“柚柚。”
棠柚仰臉:“二叔?”
被生生從奇怪的念頭中拽出來,她心跳很快。
“管別人一口一個哥哥叫的挺順口,到了我這裡就成了長輩,”蕭則行垂眸看她,臉上並無笑意,“柚柚,你不公平。”
棠柚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說,支支吾吾:“……可您是長輩啊。”
蕭則行停下腳步,俯身。
略有薄繭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臉頰,將她側臉不小心沾上的一點白色的奶油抹去。
蕭則行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問:“其他長輩給你擦臉時,你心跳也這麼快?也不敢看?”
棠柚沒說話。
蕭則行嘆氣,拿紙巾將她臉頰上那點奶油痕仔細拭淨,擦幹淨手指,才落在她發頂,揉了兩把:“以後別再叫別的男人哥哥。”
棠柚懵了:“為什麼?”
蕭則行看她,一字一頓:“因為你二叔會嫉妒。”
-
蕭則行和棠柚兩個人出去之後,房間中那種安靜的氣氛並沒有因此得到消除。
文靈見勢不妙,顫顫巍巍地開口:“蕭先生,要不我先走——”
“不用,”蕭維景沉沉看著她,“你留下,我有話問你。”
文靈冷汗涔涔,手足發麻。
像是一尾魚被困在淺灘中,水分一點點蒸發,知道馬上快要死亡,放棄了無謂的掙扎。
蕭維景開口:“你那個手串,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說到這裡,他說:“你現在還有機會說實話,倘若被我找到你說謊的證據,可就沒這麼容易能過去了。”
文靈蒼白著一張臉:“……是我撿來的。”
果然。
果然。
蕭維景一頓,死死地控制著自己的手,才沒有把桌上的杯子丟到她頭上。
將近五年。
他被一串手串欺騙了近五年。
甚至連未婚妻都丟了。
蕭維景壓抑著怒火:“從哪裡撿來的?”
文靈隻是哭,不說話。
“別哭了!”蕭維景沒由來的一股煩躁,提高聲音,“騙了我這麼多年,又不是我騙你,你哭什麼?!”
蕭維景心裡面都要炸了。
先前蕭則行提醒的時候,他不是沒有去調查過,隻是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什麼都查不出來。
他去了文靈先前工作的地方、也就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那家店,上了年紀的店主慢慢地回憶,記得文靈一直戴著那個手串,從來沒有摘下來過。
那條手串是黑曜石的,正中一枚金珠,小字刻了一句蕭家的家訓,唯此一條,是蕭老爺子在蕭維景還小的時候特意請人訂制的。
蕭維景把它給了救命恩人。
文靈拿著它,騙了他這麼久。
這麼多年。
郝勻也默不作聲。
恰好蕭則行進來,看到這一幕,不過瞧了眼淚水漣漣的文靈,便移開視線,給自己倒了杯茶。
蕭維景面容僵硬,緩聲問:“二叔,棠柚呢?”
“棠柚在和她同學過生日,你沒必要再去打擾她,”蕭則行看了眼不停哭的文靈,不悅,“你什麼都沒問出來?”
蕭維景沒說話。
蕭則行已然倦怠了,他看了眼蕭維景,皺眉,站起來:“你們慢慢聊,我累了,先回去。”
蕭維景急忙站起來:“我送您。”
“不必,”蕭則行淡淡開口,看他,“被這麼一隻小麻雀給耍的團團轉,難怪你平時項目上這麼多疏漏。維景,以後可擦幹淨了眼睛,別再被騙的這麼慘。”
蕭維景被他一頓教訓,送他出門;到了門口,蕭維景忍不住說:“二叔,柚柚那邊……”
他停頓片刻,艱難開口:“您能不能替我再說些好話?”
蕭則行停下腳步:“你想做什麼?”
“倒也沒什麼,”蕭維景說,“以前我虧欠柚柚太多,現在想想,真的是對不起她;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再追求柚柚——”
“沒有可能,”蕭則行冷聲打斷他的話,終於正眼看自己的侄子,“開弓沒有回頭箭,你憑什麼覺著柚柚還能原諒你?”
蕭維景面露尷尬:“二叔……”
蕭則行沒理他,容色冷淡,大步離開。
-
棠柚這幾天過的格外舒心。
文靈和蕭維景徹底鬧掰了,具體情況她不隻知道,隻知道文靈落魄地從蕭維景名下的房子中搬出去,十分狼狽。
工作室的地址已經敲定下來,也招募了一些最基礎的工作人員,阿麥如今的狀態也穩定好多,至少可以慢慢且溫和地和工作室中新的成員打招呼。
經過長時間的練習和心理醫生的定期疏導,現在的棠柚對水的恐懼感已經減少了很多;雖然還是不能像之前一樣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暢遊,但也算是成功地邁出了一大步。
棠柚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霍徐楠,霍徐楠先是祝賀她成功攻克心理障礙,繼而溫和且友好地告訴她:“柚柚,如果你下周有空闲時間的話,可以過來嗎?我想提前拍攝。”
棠柚一口答應下來。
棠柚正美滋滋地為自己和童年男神合作做著準備,冷不丁聽到孟雲秋指派給她的任務,驚呆了,有些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驚訝極了:“要我陪蕭維景去拍賣會?為什麼啊?”
她明明都已經和蕭維景解除婚約了啊。
蕭則行抬頭看一眼她,棠糊糊汪嗚汪嗚叫了兩聲。
今日晚飯,孟雲秋把蕭則行也請了過來。
棠柚一直在規規矩矩吃飯,沒想到突然聽到這個奇怪的要求。
孟雲秋給懷中乖巧的貓咪順著毛,噙著笑:“老爺子想親自去拍些珠寶過來,他覺著自己和年輕人不太相符,想帶你一塊去;誰知道這兩天他感冒了,身體不太舒服,想著讓維景替他去。”
棠柚急切地問:“但是這不太合適吧?”
她壓根就不想再和蕭維景單獨相處。
難道老爺子還不死心、想要撮合她和蕭維景嗎?
“的確有些不合適,”蕭則行放下筷子,不疾不徐開口,“已經不是未婚夫妻了,再一起出席這種場合不妥當。不如這樣,我和老爺子說一聲,讓我替他去。”
孟雲秋不動聲色,撫摸著柔軟的貓咪,聲調微微上挑,看棠柚:“怎麼?想讓你二叔陪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