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夏靜安,店外長天當日,熱浪滾滾。
店裡頭冷氣十足,有老阿姨在裡面帶小孩,此時吵得要命——那個小孩驀地一聲撕心裂肺的、表達快意的尖叫,喚回了姚汝君的思緒。
她隻是走了一會兒神,許星洲現在居然已經笑眯眯的了。
姚汝君看著對面的許星洲,歉疚道:“抱歉,阿姨剛剛發呆來著……星洲,你說到哪了?”
許星洲立刻將眼睛彎作了兩彎小月牙兒……
她是真的討人喜歡。
姚汝君經過兩個月的相處,如今已經毫不懷疑許星洲自稱的‘婦女之友’身份。
“原來在發呆呀。”許星洲甜甜地道:“阿姨我剛剛在吐槽我師兄來著,真的是同人不同命,人比人比死人,阿姨你想想,有錢學習好,連有錢人標配的不幸家庭都沒有……”
“我真的,”小姑娘眉眼柔和:“最羨慕的就是他的家庭了。”
姚汝君酸澀地嗯了一聲。
璀璨天光融進了姚汝君的美式咖啡。
對面的、坐在陽光中的年輕女孩拽著隻別了花花綠綠徽章的帆布小包,手上以中性筆畫了幾顆帶光環的行星,像個小學雞會做的幼稚事情。
前幾天她好像還貼青蛙軍曹的貼紙來著……姚汝君哭笑不得地想。
“說實話,阿姨你們家那樣的,我也羨慕得要命。”
許星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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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許星洲又溫軟道:“——可是這種東西強求不來。”
“我的運氣已經很好了,”許星洲開朗笑道:“哪能什麼便宜都被我佔掉,如果我男朋友父母不喜歡我的話我就乖一點,還不喜歡的話就再乖一點……”
許星洲還沒說完,姚汝君就顫抖著開了口。
“——你會有的。”
姚汝君說。
“星洲,”姚汝君看著許星洲,幾乎是一字一句地保證道:“……你會有的。”
——家庭。遮風擋雨的屋檐。避風港灣。萬裡夕陽與歸家的路。家人與愛。
那些她在無數個夜晚裡,哭著祈求的一切-
…………
……
開學的那天,淅淅瀝瀝地飄著雨。
許星洲坐在副駕駛上縮成一個球球,腦袋抵在車窗玻璃上,外頭堵得水泄不通。她翻自己的手機,學生會群裡在臨近開學時又熱鬧了起來,現在一個部長和一個副部在因為派迎新車的問題吵架。
秦渡也被堵得煩躁,不高興地問:“許星洲,你不能不回學校住嗎?”
許星洲啃著師兄囤在車上的小星星糖說:“這個!這個很困難啊!肯定是要搬回去鋪蓋的!不可能二十四個小時和你黏在一起……”
“師兄都說了。”秦渡威脅似的道:“你要是有課,無論什麼時候師兄都開車接送,他媽的都準備給你當專職司機了,而且早上還有早飯——”
“可是,師兄,不是每個人都有你的意志力,”許星洲說:“早上八點上課,會選擇五點起床的。”
秦渡:“……”
許星洲又控訴地看著他說:“再說了。睡眠可能還不太夠。”
“這問題好解決的。”
秦渡厚顏無恥地開口:
“——你早上有課的話,師兄保證隻搞一次。”
“……”
這他媽也太不要臉了!
許星洲氣得,忍不住用星星糖砸他……
秦師兄此時被開學大軍家長將車堵在路上,還要被準備跑路的小師妹用星星糖砸腦殼,動機有了機會也有了,便直接把許星洲摁進了副駕駛座。
“回宿舍可以。”秦渡危險道:“宿舍不是你家,你家在師兄那。明白了沒有?”
許星洲臉微微一紅,認真點頭:“嗯!”
過了一會兒,許星洲又忍不住抬他槓:“師兄你的佔有欲我明白了,那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有‘宿舍是我家’為標語的宿舍文化節怎麼辦?”
“文化節是好東西,但是吧。”
秦渡欠揍地說:
“——但是吧,許星洲,你隻要參與,我就讓你知道我有多小心眼。”
第94章 終
九月驕陽如火, 許星洲夾著電腦衝出華言樓時, 熱了滿頭的大汗。
這哪裡有半點秋天的模樣,許星洲一抹額頭的汗水,艱難地扯著電腦線往外走,樓梯上人來人往,有剛上完國關課的留學生用法語討論著什麼。
“我說真的,”一個女生一邊走一邊道:“我發現寫論文真是第一生產力!從我開始提前寫畢業論文以來我已經把我們宿舍大掃除了三遍了……”
另一個女生說:“我從開始寫review以來已經把中央電視臺農業頻道的致富經看了一百多期了!我發現養豬這件事很有意思……”
……
許星洲目送著那兩個研究生按電梯上樓,估計是上去找導師的,然後她電腦的電源線啪嘰一聲掉在了地上。
程雁在外頭喊道:“趕緊!這節課pre是你做!”
來上課的人熙熙攘攘, 許星洲一扯掉在地上的電腦線,喊道:“我知道啦——!”
然後許星洲趕緊抱著電腦衝了出去。
外頭萬裡驕陽,樓外曬得爆炸, 程雁啪地撐開遮陽傘,說:“粥寶, 一眨眼我們就是大三老黃瓜了。”
許星洲笑道:“嗯, 馬上還要當腌黃瓜呢。今年看這模樣估計忙得很。”
然後兩個人走進了熾熱的陽光底下, 地面猶如鐵板,許星洲穿著小皮鞋都感受到了五十六度的地面溫度, 立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太熱了,”許星洲痛苦地道:“怎麼可以這麼熱……”
程雁大方地說:“午飯我請你喝檸檬水,到時候再說吃不吃。”
許星洲眼睛一亮。
然後程雁又莞爾道:“你家師兄呢?”
許星洲眼睛裡的小星星立刻沒了,她嘆了口氣, 抱著電腦加快了步伐-
禍不單行,教室裡空調居然壞了。
老師隻得大開著門, 開著窗,窗外蟬鳴不斷。
在社科院系裡新聞學院算男生很多的院了——男生多意味著他們穩定地發著臭,許星洲頂著酷暑做完了小組PRE。她講了一通當前熱點的中非關系,又分析了一點當地經濟和產業鏈的適配程度,下去之後就昏昏沉沉熬到了下課。
程雁推了推她道:“下課了。”
許星洲又揉了揉眼睛:“……嗯?嗯……”
許星洲站起來收拾包。
大三的課程半點不松,甚至花樣百出,許星洲上了幾個星期的課就覺得很疲憊,加上暑假也沒能出去玩,窗外傳來軍訓的新兵蛋子們喊口號的聲音。
李青青好奇地問:“你男朋友呢?跑了嗎?”
許星洲點了點頭。
“這幾天是不會見到他了。”許星洲不爽地掐著自己的小挎包,像是在擰著什麼人的脖子,說:“他們數院的大四有個Field research,這幾天不在學校。”
估計是天氣太熱,事事又不太順,男朋友還滾去田野調查的緣故,許星洲看起來,好像有點低落……
李青青忍不住摸了摸許星洲的肩膀。
她剛想安撫兩句,就看到了許星洲握住了拳頭,喊道:
“——今天我聽說本部食堂的有涼粉了!”
“青寶,我去去就回!”-
…………
……
學校的一切,實在乏善可陳。
無非就是上課下課作業和課堂活動,周末去開個學生會例會而已。學期初試聽課,窗外有軍訓的倒霉蛋愣是被迫跑到了南區,在外頭聲嘶力竭地喊著口號。
許星洲在周五下午沒有課,而秦渡也不在學校,沒法拉他出去浪,她就躺在宿舍裡發呆。
312宿舍的天花板上懸著燈管,下午陽光金黃璀璨,蟬聲長鳴。
他們居住的老校舍少說也有三十年歷史了,許星洲掛床簾的繩子上被她綁了幾隻鵝黃色的莎莉雞,此時呆呆地轉著圈圈,許星洲想起自己大一時曬成一隻煤球,在十一假期即將開始的那一天,笨拙地把這個床簾掛了上去。
那年軍訓即將結束的時候,許星洲交上軍訓心得,赤日千裡,當天下午就買了一班綠皮火車,無聲無息地跑去了中國的角落——彩雲之南,滇池洱海。
十八歲的她隻背了個雙肩包,包裡揣著五百塊現金、銀行卡和身份證,隻身一人,無聲無息地跑去了中國的西南角。
——彩雲之南。
那裡梅裡雪山千裡延綿,水雲浩蕩。
泸沽山水一色,飛鳥掠過如鏡湖面,納西族女人嘴唇塗著口脂,面頰紅如晚霞,她們一敲皮鼓,手上銀飾錚然作響。
十八歲的許星洲笑著在湖邊撫摸松鼠的肚皮,用剛脅迫客棧老板學來的半吊子納西語告訴那些姑娘‘你很漂亮’,‘你很美’——那時她在湖邊拍照,離開的時候弄丟了自己的身份證,差點連學校都回不去。
……
許星洲直接從床上爬了起來。
這次去哪?便宜一點的國外?
她十八歲的時候確實是窮,確切來說十八歲的時候不窮的人反而不多。她那時候渾身上下加上現金也隻兩千多塊錢,懷揣兩千塊人民幣的小窮光蛋能跑到雲南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壯舉——可現在就不一樣了。
暑期工的收入和學期初的虛假繁榮令二十歲大學生許星洲膨脹……她看了一會兒機票,認為新西蘭還是去得起的。
——大洋洲人煙稀少,又正是冬天,應該可以看到非常美的星空。
而且絕對,一點都不熱-
許星洲做旅遊計劃,做的極其熟練。
畢竟她搞攻略的次數太多了,搜了三四個攻略一綜合,半天下午就整合出一份五天六夜的計劃。她把計劃整完之後,覺得計劃實在是太完美了,不把秦渡拽著一起走簡直對不起這份攻略。
她剛打開手機,就看到秦渡發來的微信。
秦渡問:“星洲,在宿舍嗎?”
許星洲笑了起來,打字回復:“不告訴你,你猜猜看,猜中了也沒有獎勵。”
秦渡:“???是我給你臉了?”
他那語氣,極其,兇神惡煞……
然而架不住秦渡和許星洲是情頭——他們分別是沙雕企鵝和另一隻更沙雕的企鵝,此時連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沙雕企鵝是蹬鼻子上臉王者段位,立刻道:“猜不中我就不和你回家了!”
更沙雕的那隻企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