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夜雨聲連綿,將盛開的月季花打得垂下頭顱。秦渡單手撐著傘,夾著手機,靠在許星洲的宿舍樓下。
他從兜裡摸出根煙,以火機點著,於是在唰然的、茫茫黑雨之中,一星火燭亮起。
手機那頭嘟嘟響了好半天,才傳來肖然不耐煩的“喂?”一聲。
肖然不耐煩地問:“老秦你是想進黑名單了是吧,你什麼時候才能改掉你半夜三更奪命連環call的毛病?”
秦渡:“……”
秦渡問:“今晚發生了什麼了嗎?”
肖然似乎嘆了口氣,在那頭和一個人說了些什麼,過了會兒聽筒裡傳來雨與風的聲音——肖然走出了室外。
“沒發生什麼吧。”肖然在電話那頭道:“至少我沒覺得有什麼。”
秦渡說:“許星洲下去吹了個風,回來就不太高興的樣子。”
肖然茫然道:“我猜是困了?畢竟她看上去作息挺規律的,和我們這種夜貓子不大一樣。”
“……困了才怪,懟我的時候精神得很。總不能有人在她面前胡扯吧?”秦渡煩躁地道:“不可能啊,我身上一個八卦都沒有——這都多少年了。”
肖然:“……”
肖然想了想道:“話不能這麼說,指不定有人說你不近女色,是個基佬呢?畢竟我一直以為你高中會出櫃。嘴又毒,又怎麼都不談戀愛……”
秦渡簡直暴怒:“放屁——!”
秦渡又心虛地問:“……她總不能在意我初中談過的那倆校花吧?我都不記得她倆的臉了。”
Advertisement
肖然說:“你覺得她看上去智商很低?”
秦渡:“……”
“在意這種十年前黑歷史是不可能的,你信我。”肖然又問:“她是怎麼和你鬧的別扭?”
秦渡羞恥地道:“……就是跟我旁敲側擊什麼深淵不深淵的,又是自己會掉下去啊什麼的,聽得我心驚肉跳……又拿我不知道他們南區澡堂關門了這件事來懟我,大概是嫌我和她差距太大了……”
肖然:“……”
肖然思考了很久,中肯地評價:“我一個肉食系怎麼知道草食系小姑娘的想法。不過人家是真的不想嫁豪門吧?”
“……”
秦渡沉默了許久,才羞恥地咬著煙:“滾。”
暴雨傾盆,花瓣順水流向遠方。秦渡狼狽地靠在許星洲的宿舍樓下,不知站了多久,褲腿被雨水濺得透湿。
聽筒那頭風夾著雨,肖然打破了沉默,說:“老秦,表白吧。”
秦渡一傻:“啊?”
“我讓你表白。”肖然平靜道:“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就算你今天專門把我叫到那裡照看她又怎麼樣?你堂堂正正的一句‘她是我女朋友’——比十個我都管用。”
秦渡難以啟齒地對著話筒道:“……可是……”
肖然:“可是什麼可是,你還打算讓那種女孩子表白?我給你說,你要是幹出這種事兒我是真的看不起你。”
秦渡用鞋尖兒踢了踢地上的水窪,一句話都沒說。
聽筒裡肖然登時聲音高了八度:“老秦你他媽還真有這個打算?!”
雨聲之中,秦渡羞恥道:“……隻是想過。”
“表白我想過挺多次的了,”秦渡嘆了口氣,不好意思道:“……但是我一直不敢。”
肖然:“……”
“她哪哪都好啊。”
秦渡說。
那瞬間,仿佛連春天都折了回來,與秦渡在同一個屋檐下淋雨。
“……她怎麼逗都可愛,”秦渡說話時猶如個少年,甚至帶著一絲腼腆的笑意:“一笑我就心痒,捉我袖子叫我一聲師兄,我連心都能化給她看……”
那是秦渡在春雨裡所能說出的,最溫暖的詩。
“——可是,我怕她拒絕我。”
他說。
-
“我哪裡都不差勁,”秦渡對肖然道:“我有錢,長得好,家世相當不錯,聰明,無論她想要什麼樣的男人我都可以滿足,可是——”
——可是,她不吃這一套,秦渡想。
他對許星洲遞出搭訕紙條的時候,他與許星洲重逢的時候,就明白了這一點。
那些他引以為傲的、甚至可以所向披靡的外在內在條件,許星洲統統不曾放在眼裡,在她的眼裡那些東西甚至毫無特殊之處,她看向秦渡的時候,所看重的是另一些東西。
秦渡必須承認,林邵凡也好、那些普通的男孩,他們每個人,都比自己更適合她,
肖然在電話裡說:“……表白吧。”
秦渡欲言又止:“……我……”
電話那頭,肖然在雨裡,輕聲道:“……別操心有的沒的,去吧,去表白。”
秦渡:“……”
“最簡單的方法了,”肖然說:“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怎麼了,她怎麼會懟你,但是以我接觸的她來看。”
“——你去表白,是最簡單的方法了。”
-
次日中午。
許星洲一晚上沒睡著,快天亮了才稍微眯了一會兒,結果完美翹掉了第二節課。
怎麼想,秦渡都是沒有錯,許星洲醒來時,心裡空空落落地想。
隻是以許星洲自己的脆弱程度,秦渡是最可怕的暗戀對象罷了。
——秦渡這麼一個喜新厭舊的人,何況他能表現在外的那點喜歡實在是少得可憐。他初中時給那時的女友三周花了四五萬,尚且可以以不走心的理由把人甩了,那這個叫許星洲的姑娘呢?
許星洲捫心自問可以接受分手,卻無法接受這種近乎‘棄若敝履’的行為,哪怕連想想都不能接受。
——許星洲已經被丟棄過一次,搭進去的是自己的人生。
絕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李青青發來微信,問她:“醒了沒有?粥寶,要不要給你帶飯?”
許星洲躺在床上打字:“不了,我不太餓,你們好好吃。”
她看了看手機,發現秦渡發了一堆信息過來——許星洲無力承受與秦渡以任何方式的溝通,眼眶紅紅地看了一會兒,把他的消息框刪了。
然後許星洲從床上爬了起來,打起精神,從程雁暖瓶裡倒了點兒熱水衝了杯咖啡。
外頭早已不再下雨,五一假期將近,程雁已經收拾好了行李,翹了周五的課,打算下午一下課就滾蛋,坐六個小時的動車,與家人團聚。
許星洲拿著自己的化妝包,踢了踢地上的兩大盒五芳齋粽子,突然覺得自己這樣相當沒意思。
……但是,每次都要給奶奶買東西,是很久以前就說好了的。
許星洲又踢了一腳那倆禮品盒,把自己桌上零零散散的東西一推,開始認真地化妝。
她氣色實在不算好,畢竟一天晚上沒睡,黑眼圈都出來了——許星洲隻得好好上了底妝,連隔離帶遮瑕地上了個全套。
許星洲看著自己沒什麼血色的嘴唇,想了一會兒,還是挑了自己最心機的那支白蓮花唇釉,塗了上去。
——今天是要去見人的,化妝是對那個人最基本的尊重。
許星洲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盡力讓自己顯出了點兒氣色。
-
外頭天陰沉沉的,風裡帶著擠不幹淨的水汽,呼地吹起了許星洲的T恤。
許星洲走到華言樓門口時,那裡還剛剛下課,大門口人來人往的都是下課的學生。門口廣袤的草坪上坐了幾個神神叨叨的研究生——在打坐。
許星洲路過時瞄了一眼,覺得那幾個研究生應該是學數學的……或者凝聚態物理,看上去十有**是課題要due了,目前出來打坐,以免自殺。
許星洲要找的那群人——實在是非常好找。
畢竟,不是每天都有一群人扯著橫幅在華言樓門口拍定格照片……
那幾個P大光華的男生聚在一處,一個騎在另一個頭上,手拉橫幅,另外幾個瘋狂拍照片,一邊拍一邊狂笑。
許星洲:“……”
“你別動啊老岑!”一個人喊道:“端正你的態度!這可是要上咱學校門戶網的!!”
那個叫老岑的多半被卡了什麼難以言說的部位,慘叫不已:“□□大爺!!靠!高巖!放我下來——!”
許星洲試探道:“那個……”
另一個個子挺高的男生一邊拍照一邊哈哈大笑,說:“bbs見吧!”
許星洲:“……”
然後那倆人咕咚一聲倒下了,摔得嗷嗷慘叫,周圍一群男孩笑得都快裂了……
這世界上,直男的智障程度果然是不分國界不分學校不分年齡的。
許星洲點了點那個正在哈哈大笑的青年的肩膀,大聲喊道:“你好——你好!我找林邵凡,他在嗎?”
那青年聞言一愣,把手機放下了。
“我是他高中同學,”許星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說:“今天老林約我見面,我來這兒找他。”
那青年爽朗地笑了起來:“你就是許星洲吧?”
許星洲吃了一驚:“對的,你認識我?”
“——沈澤。”那青年簡單地自我介紹,又道“一個認識的師兄和我提過,很高興認識你。”
許星洲還以為是林邵凡天天提,沒想到居然是一個師兄——許星洲怎麼都想不出她在P大有認識的大三學生,便對沈澤點了點頭。
這男生外貌條件不錯,有種直爽而壞的味道,身高甚至和秦渡差不多,許星洲之前聽過八卦,貌似在與他的初戀女友異國戀。
“林邵凡在那邊。”
沈澤指了指華言樓門口,故意、帶著一絲要看好戲的語氣,道:
“——他以為你在裡頭上課,正在門口等你呢。”
第39章
-
天色暗淡得像是末日即將來臨, 華言樓前人來人往。
有人騎著摩拜從大門前經過, 風吹過大地與高樓時, 許星洲的裙擺被吹了起來。她無意識地撥了一下頭發, 然後在沈澤的指引下,看到了在玻璃門前等待的林邵凡。
許星洲今天沒什麼精神,做什麼都恹恹的,抬腿朝林邵凡走去時甚至覺得腿黏在地上。
——就好像踩在一塊融化的硬糖上一般,一踩, 甚至有種夾起拔絲蘋果的感覺。
林邵凡看到許星洲, 立刻迎了上來。
“星洲, ”林邵凡關心地問:“你沒上課嗎?”
許星洲沒甚表情地說:“昨晚出去玩, 玩的太晚, 一不小心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