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們振翅高飛時,有如星辰一般,孤獨而絕望,溫柔又絢爛。
——而陸地上的年輕公爵,永遠無法理解飛鳥漂泊的絕望。
他永遠對一切都遊刃有餘,他腳下有封地與莊園,有願為他匍匐的臣民,有獻上的金銀寶石,還有這世上所有璀璨的花朵和山雀。
年輕公爵的目光可以為一切停留,他可以擁有世界上的每一件奇珍異寶。他可以對那樣東西展露出興趣,可那些東西——無論是女孩子,還是別的什麼,似乎都與他腳下的泥土與草別無二致。
312宿舍裡灑進來溫柔的陽光,許星洲的筆電上放著怪獸大學,屏幕上大眼仔砰地掉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
許星洲在那種嘰裡呱啦的外放聲裡,眼淚珠如同斷了線一般往下掉,像是這輩子都沒這麼傷過心一般。
應該確實是頭一次,程雁想,她的朋友——許星洲,她拉著手走過了六年的女孩兒,這一輩子都還沒對人動過心。
像一張白紙,還沒寫,就被揉皺了。
“你——你不用管我,”許星洲哭得嗓子都是啞的:“我明天就、就好了。”
“等明天太陽出來,”許星洲哭得鼻子生疼,斷斷續續地道:
“——等太陽出、出來,就好了。”
-
次日早晨,周一,七點鍾。
宿舍樓外熹微陽光之中,女孩子們穿著裙子背著包往外跑,晚春的玉蘭暈在了霧裡。
許星洲渾渾噩噩地爬了起來,洗臉刷牙一口氣呵成,扎了個馬尾辮,然後抓了個T恤套上,然後隨便撿了雙帆布鞋穿了。
程雁:“……”
Advertisement
李青青納悶道:“我粥寶怎麼回事?現在打算開始走土味路線了?”
程雁認真地回答她:“都是男人的錯,昨天因為人家家裡太有錢還聰明而差點哭昏古七,到了今天還不太好。”
程雁的概括能力過於辣雞,許星洲也不反駁,揉了揉還有點腫的眼睛,一個人懵懵地去上課了。
——秦渡確實不適合她,許星洲一邊走一邊理智地想。
許星洲父母離異,家境平凡,除了一腔仿佛能燒滅自己的、火焰般的熱血之外,她一無所有。
可秦渡不是,他擁有一切,一切許星洲所能想象到的和她所想象不到的,他都把它當作了習以為常的事情。
先是臨床的小姑娘,和秦渡對那個小姑娘所展現出的溫柔。
可是,即使他溫柔到這個地步,那個小姑娘卻也沒有得到認真的尊重。對他而言,那個小姑娘幾乎像是個不存在的人似的。
他究竟會對什麼事情上心呢?秦渡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
那些在許星洲看來重若千鈞的東西,也許在他那裡一錢不值。
——這點讓許星洲覺得有種難以言說的難過,並且讓她極為不安。
那天早上,許星洲一個人穿過了大半個阜江校區。
阜江校區的玉蘭褪去毛殼,林鳥啁啾,柏油路上還有前幾天積的雨水。
有青年坐在華言樓前的草坪上練法語發音,有戴著眼鏡的少年坐在樹下發怔,還有更多的人像許星洲一樣行色匆匆地去上課。許星洲打了個哈欠,在食堂買了一個鮮肉包和甜豆漿,拎在手裡,往六教的方向走。
往六教的路上陽光明媚,老校區裡浸透著春天柔軟的歲月痕跡。
許星洲叼著包子,鑽上六教的二樓。窗外桃花已經謝了,樹葉縫隙裡盡是小青桃。毛茸茸的,相當可愛。
許星洲起床起得早,此時教室裡還沒什麼人,她左右環顧了一下,確定沒人看——然後她踮起腳,試圖摘一個桃下來。
就摘一個,就一個,應該不會被抓。許星洲不道德地想,還從來沒吃過這種桃子呢,青青的那麼小隻,會有甜味兒嗎?
然而許星洲個子隻有一米六五,踮腳都夠不到——許星洲掙扎了兩下未果後,又看了看周圍——周圍空無一人。
空無一人就好辦了!也不怕丟臉了!不就是爬個窗臺嗎!
許星洲正準備手腳並用爬上去偷桃呢,身後卻突然伸出來了一條男人胳膊……
許星洲當時以為是鬼,嚇了一跳……
那條胳膊摘得也頗為艱難,隔著窗臺摘桃子絕不是個好裝逼的姿勢,甚至相當蠢逼……那個人好不容易捉住了一枝青桃,然後使勁兒地、連葉子帶桃地扯了下來。
“給你。”那個人將那枝被捏得爛爛的桃子連葉帶果地遞給了許星洲:“喏。”
許星洲:“……”
許星洲眯起眼睛,也不伸手接,對秦師兄說:
“——我不要你摘的。你讓開,我自己摘。”
第28章
#
-
“——我不要。你讓開, 我自己摘。”
許星洲說完, 眯著眼睛打量秦渡。
秦渡今天倒是半點不招搖, 穿得正兒八經, 甚至還拿了本書,眼眶下有點黑眼圈——也是, 估計他周一早晨是沒課的, 現在專程起床來給她摘青桃, 一定累得要死要活。
秦渡說:“……”
許星洲說完,幹脆半點形象都不要了, 直接爬上窗臺,拽了一個小毛桃下來。
那窗臺確實挺高,許星洲站在上頭都有點恐高症, 她跳下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會臉著地——但是許星洲敏捷地落了地。
他來做什麼許星洲不得而知, 也不想關心, 連地二言。她鑽進教室,在上次坐的位置坐定,把課本攤開,開始等待老師上課。
剛剛七點三十五,老教授仍然沒來, 許星洲打量著自己摘的那倆桃子,發現桃子上被蛀了兩個洞……
禽獸蟲子!許星洲如遭雷劈, 連這種桃子都不放過!
許星洲罵蟲子時顯然沒想過自己也在覬覦那個小青桃, 也屬於禽獸之一, 隻得將那倆小桃順著窗戶扔了。
外頭花鳥啁啾, 許星洲探出頭去看了看,那個青青的毛桃墜入烏黑土壤之中,有種生機勃勃的意思,她隻覺得明年春天也許能在這裡看到一棵新的桃樹。
“……同學,麻煩讓一下。”
秦渡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許星洲:“……”
入口處擋住秦渡的女孩正要讓位置讓他進來,許星洲就抬頭看著他,口齒清晰地問:“你來聽這個課做什麼?”
秦渡說:“我蹭課。什麼時候你校連蹭課都不讓了?”
許星洲:“……”
那個女孩子狐疑地說:“來蹭新聞學院的應用統計?您上周還和我說您是金牌保送的吧?”
秦渡:“……”
秦渡睜眼說瞎話:“統計學難,不會。”
那個女孩子這下又無話可說,隻得給他老先生讓了位置。
“……”許星洲簡直又要被氣哭了,鼻尖又要發酸,好不容易才忍住。
秦渡直接坐了進來。他還很有誠意地帶了蹭課教材,此時將教材往桌上一攤——十二五規劃教材《Mathematical Statistics 數理統計》。
那絕對是他大二用過的專業書,書封面上還用油性馬克筆寫著16年秋上課教室。
許星洲覺得他是來砸場子的。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氣人的人啊!秦渡往旁邊一坐,許星洲鼻尖都紅了,她現在根本見不得秦渡,一見就想哭,可是偏偏那個見不得的人就在她身邊,還坐下了。
窗外風吹動陽光,晚春時節,天地間月季繡球含苞,層流清澈。
許星洲將買的甜豆漿放在角上,吱吱地嘬了一小口。
“沒吃早飯?”秦渡低聲問:“一會師兄帶你去吃好吃的。”
許星洲翻開了一頁書,道:“不了,謝謝您。”
秦渡說:“早茶。”
許星洲抬起頭,茫然地望向秦渡……
秦渡那一瞬間心都絞得慌,看著許星洲,等她點頭。
不愛吃早茶?早點也行,總歸還是知道幾家早點好吃的地方……矛盾也不大,吃頓好吃的應該就好了,她說她不愛吃日料……
……之前為什麼這麼小氣,早該帶她出去吃飯的……
許星洲面無表情地說:“吃過了,學一的鮮肉包子。”
秦渡:“……”
然後許星洲低頭開始翻筆記,一頭柔軟的長發在陽光下,猶如閃爍著金光。
那時的秦渡還不知道,她正在拼命忍著,不在課上哭出來。
-
課上,秦渡戳了戳她,道貌岸然道:“許星洲?”
許星洲禮貌地嗯了一聲,然後這個數科院傳奇將一道課本例題推了過去,厚顏無恥地說:“你給我講講,我不會。”
許星洲接過來一看,課後習題第一道,理論上的送分題,求證在滿足某條件時這個函數在定義域上是嚴格凹的……什麼?求證麼子?嚴格凹是什麼?
許星洲一看那道題,簡直覺得自己智商受了羞辱:“不會。”
秦渡一轉圓珠筆,露出遊刃有餘的神情,道:“你不會是吧?你不會我給你講講。”
許星洲連想都不想:“你講給隔壁吧,我不聽。”
秦渡:“……”
秦渡說:“你……”
許星洲使勁揉了揉眼角,以免自己又哭出來,開始專心聽課。
過了會兒,秦渡又戳了戳許星洲,頗為理直氣壯地道:“你給我講講這道,我不會。”
許星洲看了看,發現是一組八十多個數據,要求用計算器求這八十多個數據的中位數……
許星洲:“……”
許星洲又覺得自己的智商被羞辱了,怎麼說自己高考數學都考了個143,絕對算不上低分,但是被秦渡這麼看不起,簡直是人生的暴擊……
“我不。”許星洲不為所動地說:“你自己聽講。”
-
剛剛會不會有點太心狠了呢?
許星洲趴在桌子上時,難過地想。
老師仍在上頭講課,秦渡就坐在她的身邊,猶如這一年春天最不合時宜的一場邂逅。
可是,對他而言,哪有什麼心狠不心狠呢。
風吹散了霧,許星洲趴在桌子上,陽光照著她的豆漿杯。
許星洲平靜了許久,終於敢於回頭看一眼秦渡了。
——她回頭一看,秦渡在她旁邊一言不發地坐著,半閉著眼睛,似乎在休息。桌子上擺著他那本數理統計,旁邊一團綠油油的,是他在進來之前,給許星洲摘的小毛桃。
——這個小毛桃,還是,有點想嘗嘗……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