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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眼眶還紅紅的,趁著秦渡還在閉目假寐,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將小毛桃捉了過來,摘了葉子,用衛生紙擦了擦。
上頭還挺髒的,許星洲趴在桌上,把小青桃擦得亮亮的,試探著咬了一小口……
接著,許星洲硬是被酸出了眼淚。
那桃子又酸又澀,帶著一股草味兒,和小青桃看上去的貌美完全不符!貨不對板!許星洲拼命找衛生紙想把吃進去的吐掉,然而卻完全找不到,隻能硬著頭皮往下咽。
秦渡:“……”
秦渡終於抓住了機會似的,問:“小師妹,你是不是很想吃桃子?”
許星洲:“……”
——他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從來都不知道。
許星洲視線模模糊糊的,酸楚至極,隻覺得秦渡是個大壞蛋,是為了把自己弄哭才出現在這裡的。
——他為什麼要來蹭課呢?
他來是為了道歉嗎,還是隻為了好玩?許星洲被這個念頭一激,隻覺得難受得想哭,鼻尖發酸。
秦渡忍辱負重道:“等會中午師兄帶你出去吃?還是帶你出去買桃子?都行,你想吃什麼都可以,想幹什麼都行,就……別生師兄的氣,師兄壞慣了,做事沒有分寸,不要和我置氣。”
許星洲沉默了很久,才帶著一點幾不可查的哭腔,安靜而理性地說:
“——我不需要。”
那不隻是關於那個臨床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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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救。是不信任。
——他太遊刃有餘。
課上人聲嘈雜,老師仍在上頭朗聲講課,陽光照進教室,在地上打出柔軟的光影。花葉的影子落了一地,窗臺上桃葉被風吹得一顫一顫。
秦渡求饒般地道:“……小……師妹。”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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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秦渡的眼神, 稱得上是在求饒, 像是在哀求許星洲一般。
許星洲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在陽光下輕輕閉上了眼睛。
公園裡草坪金黃, 湖面金光粼粼, 白鳥掠過天空。長凳上坐著三三兩兩抱著吉他的年輕人, 老爺爺老奶奶步履蹣跚地穿過午後溫暖的陽光。
那天下午,許星洲沒去福利院報道。
畢竟她周六已經去過一次了, 而周一與周六隻相隔一天,就沒必要再折騰一次。譚瑞瑞前段時間報了個班去學吉他, 今天那個老師提議他們去到公園路演, 許星洲正好恹恹地做什麼都沒勁兒,打算去找點兒刺激, 幹脆就去蹭他們這一場路演去了。
譚瑞瑞背著自己的吉他, 忍笑道:“星洲,你還不開手機?”
許星洲抽了抽鼻子道:“不開,我難得想體會一下十幾年前人們的原始生活。”
“……關機兩天了, ”譚瑞瑞忍笑道:“你真的不看看?”
許星洲想了想:“最近要緊的事務就一個世紀報社的面試,可他們是用Email聯系我的。”
譚瑞瑞噗嗤笑出了聲, 道:“是嗎——你真的不開?打算什麼時候看看自己有幾條未接來電?”
許星洲不以為意道:“誰還會給我打電話?”
譚瑞瑞看樣子十分快樂, 道:“咱們校學生會主席啊。”
許星洲想了想覺得譚瑞瑞說得有道理,畢竟這位老先生大早上就追到教室來了,再開機肯定會看到他的未接來電……
……話說回來了, 關機好像也是為了逃避他……
許星洲心想最多也就一兩條吧, 再多也不可能超過三個未接來電, 隻覺得胃裡一陣說不出的酸。
“他?”許星洲酸唧唧地道:“他才不會給我打電話呢。”
譚瑞瑞簡直要笑死了,也不反駁她,道:“你有空看看這幾天的朋友圈吧。”
許星洲:“……?怎麼了嗎?”
公園裡吹過晚春澄澈的風,帶著江南特有的潮氣。譚瑞瑞不再回答,帶著一張‘我看夠了八卦’的臉,挎著吉他走了。
陽光在草地上流瀉,他們的吉他老師坐在長凳上,以手一撥琴弦。
剎那間,吉他聲響徹湖畔。
許星洲突然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在公交車上見過的大叔。
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許星洲那時候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那大叔臉上的皺紋細細的,戴著墨鏡和滑稽的紅帽子,上車的時候就在唱歌,他唱得相當不好聽,五音不全且嘶啞,讓人想不出他為什麼要唱歌。
那個大叔上車之後就吊著扶手,一個人笑眯眯地唱著歌兒。這個行為實在是有異於常人,有老太太將臉皺成了毛線團,有年輕母親拉著小孩子匆匆走開,躲著他走。他們覺得他精神不正常,或者隻是個腦筋不對的人而已——但是許星洲抬起頭端詳他時,她看到了那個在唱歌的中年人清透而痛苦的眼睛。
——他是自由而浪漫的,那時的許星洲想,他是同類。
吉他老師在面前倒放了頂帽子,那些年輕的、年邁的人經過時,總有人往裡頭丟個幾塊錢,或者毛票。
音樂暫停,吉他老師笑道:“錢再多點,等會請你們每人一個麥當當甜筒。”
“要分工合作才行,”譚瑞瑞笑道:“哪能隻讓老師出力?”
吉他老師笑盈盈的道:“也是——我平時教你們就夠累了,還要請你們吃甜筒,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了?既然要吃甜筒,那就得大家一起使勁兒。”
然後他將樂器一摘,莞爾道:“誰來彈一彈?就算彈得難聽我也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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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在初中時,曾經短暫地學過一年吉他。
可能每個人小時候都學過一樣自己上了高中之後就不會再碰的樂器,對許星洲而言,那個樂器有六弦。初一時許星洲沉迷美國鄉村音樂,極其羨慕別人從小就學樂器,就纏著奶奶給自己找了個吉他老師。
那個小升初的暑假,許星洲就是和一個教吉他的女大學生一起度過的。
她一開始學的時候那條街上的左鄰右舍簡直天天都想把許星洲殺了下酒,但是後來小許星洲成為了小胡同的小紅人。
盡管十幾歲的許星洲唱歌有點五音不全,但她的吉他學得非常快。她天生的那股聰明勁兒不是蓋的,加上心思又格外的細膩,因此很快就學了個有模有樣。
隻是從初二那年的暑假開始,許星洲就沒有再碰過這樣樂器。
——像是那學吉他的短暫的一年,從未在她生命中出現過一般。
…………
……
流金般的陽光落進草縫中,在長滿月季、日光流淌的小道上,許星洲接過了那個老師的吉他。
“你居然學過?”那個老師好笑地問:“怎麼之前也沒告訴我們?”
許星洲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溫和笑道:“隻在小時候學過一年,沒什麼好說的。不過可以試試——就是我不會一邊彈一邊唱罷了,我五音不全。”
許星洲說著嫻熟地接過吉他,她骨肉削薄的手腕上戴著一個小小的苗銀瑪瑙手串,接過吉他的動作幅度稍微大了一點兒,手串一動,露出下頭一條蜈蚣似的疤痕。
譚瑞瑞看到那條疤痕一怔:“……星洲,你的胳膊上……?”
許星洲:“啊?”
“就是……”譚瑞瑞糾結道:“那條疤……”
許星洲似乎知道她想問什麼,撥開那條手串給譚瑞瑞看:“——這個?”
許星洲好笑道:“沒什麼,我中二病的時候割的而已。上海這邊沒有這種風氣嗎?”
然後許星洲又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們那時候還挺流行,估計和非主流文化有點關系,流行用小刀劃手腕,全班都劃。”
譚瑞瑞猶豫道:“……倒是也有……”
許星洲笑道:“我們初中班上的一個女生每天來校第一件事就是告訴我‘我媽昨天晚上罵我,所以我又割了自己一刀’……也不知道現在她再想起來那時候會不會羞恥自盡。反正羞恥的日子大家都有,我可能比較嚴重就是了。”
譚瑞瑞嘆了口氣:“也是,你現在中二病都還沒好利索呢。”
許星洲笑得眼睛彎彎,像個小月牙兒,不再回答了。然後那個女孩半身鍍著陽光,一手拎著吉他,坐在了公園長凳上。
許星洲手指一動,撥動了琴弦。
晚春和風吹過湖泊,女孩手下琴弦一振的瞬間,猶如黑夜之中燒起了燎原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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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公園另一側,樹梢閃爍著金光,堇花槐投下濃密影子。
“老陳,”肖然在陳博濤肩上一點,道:“你能不能再表演一下那個?”
陳博濤抑揚頓挫道:“你回宿舍沒有?”
肖然幾乎笑斷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媽的,”肖然擦著眼角快樂的淚花,說:“老秦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你從小學的時候就是個狗玩意,還一年比一年狗,我還以為你要自戀地過一輩子呢,誰知道你會在這裡栽這麼大一個跟頭!”
陳博濤樂呵道:“笑死我了,那天晚上我看著他一個接一個的給那個姑娘打電話,沒有一個打通的,人家小姑娘直接關機!嗬,然然你是沒見老秦當時那個愁雲慘淡——”
秦渡:“……”
秦渡瞪著陳博濤,兇道:“放你媽屁,我說我要挽回她了嗎?”
肖然幸災樂禍地問:“行,不挽回,恭喜那個小姑娘錯過嫁入豪門的機會。”
“……”
秦渡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都求她了,哀求。你知道她對我怎麼說嗎?”
肖然饒有趣味地問:“帶上你家的A股上市公司滾出我的世界?”
秦渡說:“帶上你的數理統計,別來蹭我們的課。”
陳博濤:“……”
秦渡難受地問:“我都做到這份上了,我再去追她是不是就不要臉了?”
“——和狗都沒兩樣。”肖然評價道:“這種話連我這種賤人都不敢拿來懟前男友,何況人家還不是我這種碧池。她就是想和你一刀兩斷,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傷人了。”
肖然一米七的高個兒,大紅唇,穿著巴寶莉黑風衣戴著墨鏡,踩著十公分的高跟,身高足有一米八,走在林間小道上,一看就是個攻氣爆棚白富美。
秦渡道:“……我都不知道為什麼。”
肖然:“你好好想想吧。”
“沒見你這麼認真過,”肖然道:“……老秦,好好想想,到底是為什麼。”
陳博濤正要說話,肖然突然豎起了一根指頭,示意他們安靜。在不遠處傳來一陣澄澈回轉的吉他聲。
陳博濤:“……?”
肖然眯起眼睛,道:“——公園路演。”
“公園路演有什麼稀奇的?”陳博濤難以理解地問他的這個十多年發小兒——在維也納學小提琴的,從小就相當有音樂天分的肖女士。
陳博濤又想了想,奇怪地問:“這個人吉他彈得很好嗎?”
肖然連想都不想就道:“放屁。很爛,手法都粘著呢,半點天分都沒有。”
陳博濤咋舌:“您老嘴上留點兒口德吧……”
“口德不能當飯吃,這人最多學了一年半,路演水平還行,”肖然分析道:“——但是,我驚訝的是,這個彈奏的人,我覺得很特別。”
——的確是特別的。
那吉他聲猶如在燃燒一般,帶著難言的浪漫、自由,猶如湖面枯萎的睡蓮,臺燈下相依偎的塵埃——卻又像是宇宙中、無盡時間中旋轉靠攏的原子核與電子,帶著一種生澀而絕望的味道。
肖然心裡一動,說:“……我其實有點想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