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天還沒亮,許星洲終究是帶著心事睡的,一整晚都渾渾噩噩,睡眠質量很不好,睜眼時,天光隻露出一線魚肚白。
程雁昨晚就睡在她的床上了,兩個人頭對頭地擠著,中間夾著一隻布娃娃。
晚上時人總是格外脆弱,想得也多,許星洲一覺醒來就覺得情緒好了不少,昨天晚上幾乎令她喘不過氣的酸楚感已經所剩無幾,人生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不就是有好感的學長喜歡別人,把自己當哥們看嗎!人生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許星洲這樣安慰自己,但是她一生出這個念頭,又覺得好想勒著程雁大哭一場……
……人生第一次戀愛,這樣也太慘了吧!
許星洲隻覺得自己人生充滿了慘劇,平時喜歡撩妹的報應此時全湧了上來,簡直想咬著被角哭……
然後,許星洲在熹微的晨光中,聽見了微微的手機震動聲。
那個手機震動肯定不是她的,許星洲從轉完賬之後手機就關機了一整夜,絕不可能現在有來電。許星洲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摸,在枕頭下摸到了程雁的手機。
程雁的手機正不住地震動,許星洲迷迷糊糊地將手機拿了起來,發現剛剛四點二十,有一個陌生號碼在打電話。
許星洲:“……”
許星洲戳了戳程雁:“……你來電話了,雁寶,尾號零六……”
程雁說:“你接,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的頭擰下來當球踢。”
許星洲:“……可是真的是你的電……”
程雁起床氣一上來,一把奪過自己的手機,作勢就要把自己手機砸得稀巴爛!
這程雁也太瘋了,許星洲簡直不敢正面剛還沒睡醒的程雁,無奈道:“好、好……我去接,我去接好吧,你繼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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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正要接,那個電話就超過了一分鍾,變成了未接來電。
她長籲了一口氣,正要躺回去呢,那個電話又打來了……
這他媽哪裡來的神經病啊!許星洲看了一眼熟睡的程雁和熟睡的全寢室,簡直要罵人了,哪個智商正常的人會在凌晨四點二十打連環call?怕是想被起床氣炸死。
那個號碼是上海本地的,許星洲擔心吵醒寢室的人,輕手輕腳地下床,擰開了陽臺的門。
那個電話仍在孜孜不倦地振動,像是快瘋了似的。許星洲平時連程爸爸程媽媽的電話都能接,接個她個陌生號碼的電話倒不必避諱——許星洲把門關了,以防把可憐的一群室友吵醒,她打了個哈欠,又看了一眼那串號碼。
遠方東天露出魚肚白,破開天際的黑暗,樹葉在初升朝陽中染得金黃。
許星洲困得眼淚直流,簡直想把對面大卸八塊,然後她在晨光熹微之中,懷著滿懷惡意地,按下了接聽鍵。
“喂?”許星洲帶著滿腔怒火,咄咄逼人地問:“喂?喂喂?誰啊?”
許星洲一接這個電話,簡直忍不住想罵人,還不等那頭回答就找茬道:“喂?早上四點打電話還不說話?神經病吧。”
聽筒裡終於,傳來了那個神經病的聲音。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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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破曉之時,聽筒裡沉默了片刻, 終於, 傳來了那個神經病的聲音。
“……你……”秦渡低聲道:“小師妹?”
居然找上門來了。
許星洲立時就覺得眼眶發燙, 強撐著冷笑一聲:“誰是你小師妹啊?”
秦渡說:“你。你別掛電話。”
許星洲於是慢吞吞地收回了自己準備掛電話的手指……
“小師妹……”秦渡沙啞道:“師兄道歉好不好?昨天不該手賤給你付賬, 不該兇你,別生氣了……師兄昨天晚上太混帳了。”
許星洲一聽,眼眶立時紅了。
人受委屈時,最怕那個人來道歉。
他不道歉的話, 許星洲還能一口氣撐著不落下淚來, 裝作自己是個鐵人。可他如果一旦道了歉,那受了委屈的人的眼淚,便打死都止不住了。
秦渡艱難地補充:“……師兄從來沒想過打你。”
許星洲隻覺得太難受了,也不說話, 就咬著嘴唇落淚。她的淚珠跟斷了線的串珠一般, 撲簌簌地往下掉, 沿著面頰滴滴往下淌。
“師兄沒想過真的打你,你很乖。”秦渡難堪地說:“隻是說著玩玩……每次都是。嚇到你了, 你不舒服了, 可以揍我, 打哪都行,師兄……”
他艱難道:“……師兄絕不反抗。”
許星洲使勁憋著淚水, 憋著不哭, 但是鼻涕都被憋了出來。
秦渡說:“我找了你一晚上……”
“嚇死我了, 以為你真的生氣了……”秦渡低聲下氣地道:“以後不舒服就和師兄說, 我不懂你們女孩子,老是開玩笑沒個數……”
許星洲仍然不說話,無聲地在電話這頭哭得稀裡哗啦。
“小師妹……”他啞著嗓子說:“師兄早上四點打電話,吵你睡覺了是不是?今天晚點師兄去找你,到時候見了師兄想打就打,昨天晚上你手機關機,我沒來得及說,怎麼打都行。”
許星洲:“……”
許星洲終於說了第一句模糊不清的話:“——我不見。”
“我不見你。”許星洲生怕他聽不清似的,帶著鼻音和哭腔重復道:“我不。”
女孩子哭得鼻子都酸了,說話都抽抽噎噎的,簡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我放在你那裡的東西都送你了,”許星洲抽噎著說:“傘,小書,我都不要了。你丟掉也好怎麼也好,反正學生會我也不會再去了。”
秦渡急了:“許星洲我昨天晚上——”
“你昨天晚上怎麼了我也不管了。我就是幼稚鬼,我也斤斤計較。”許星洲哭得發抖道:“對不起那天晚上搶了你的馬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然後許星洲啪嘰掛了電話,趴在欄杆上嗚嗚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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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渡一顆心,在聽到她結巴著道歉的那一瞬間,碎了個徹頭徹尾。
那一瞬間,秦渡意識到了一件事。
——什麼面子裡子,什麼下馬威不下馬威,他秦渡在這個正在掉眼淚的女孩面前,從來都沒有過半分勝算。
那就是他的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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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渡那天一夜沒睡,一整晚都在偏執地找人,陳博濤試圖勸過他,讓他別大晚上擾人清夢。秦渡隻說‘我沒法讓這種矛盾過夜’,然後堅持做一個把睡的沒睡的人全部吵醒的老狗比。
無論是哪個大學,數科院和新院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簡直是這輩子都難以產生交集的代表。秦渡饒是人脈網廣,在學校裡認識的人也是理工男居多,找人極為吃力,更何況還是以宿舍為單位找人。
陳博濤和他並非同校,因而一點忙也幫不上——可他人生難得看這種大戲,索性陪他熬了過來。
“這次反應太大。”陳博濤冷靜道:“不是因為你昨晚對她興師問罪。那個小姑娘能忍你這麼久,平時還笑眯眯的不記仇,脾氣佛著呢,另有原因。”
秦渡絕望地抓了抓頭發,道:“……操。”
“怎麼辦?”秦渡沙啞道:“我玩脫了,我抱著花去宿舍樓下找她?”
陳博濤說:“我不知道啊,我就想知道你真的問她要了一百五十八塊錢的賬?”
秦渡:“……”
陳博濤樂道:“老秦你真的這麼小氣,你真的問人家小姑娘要了?”
半天,秦渡憋悶地點了點頭。
秦渡說:“我……我怎麼辦?回去把自己的腿打折?”
陳博濤理智分析:“沒用,她記的不是你這個仇。”
“之前見面還笑眯眯的和我打招呼,還皮皮的,”秦渡捂住額頭,痛苦道:“現在突然就這樣了,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陳博濤簡直忍不住自己的幸災樂禍:“是不是跟八點檔電視劇一樣有人告狀了?說你亂搞男女關系?”
秦渡道:“搞個屁。她哭著和我講,她就是幼稚鬼,她也斤斤計較,然後把電話一掛,怎麼打都不接了。”
陳博濤說:“……媽的。”
秦渡眯起眼睛,狐疑地看著陳博濤。
“……還是哭著說的?”陳博濤摸著下巴問:“這也太他媽可愛了吧,老秦你栽得不冤。”
秦渡一句話也不說,沉著臉坐在沙發上……
秦渡突然道:“……我打的是她閨蜜的電話。”
陳博濤:“牛逼啊,所以呢。”
“……是她接的,凌晨四點二十,她接了她閨蜜的電話來罵我。”
秦渡突然想通了這一層,那一瞬間就酸得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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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身受情傷,一個周日都沒開手機,盡管錢都在手機裡,而自己已經成為了掃碼支付的奴隸,也堅持關機狀態——她那天吃飯全靠刷飯卡,訂外賣全靠程雁接濟。
程雁對此的評價隻有四個字,自作多情。
許星洲深深地以此為然,然而打死都不改。
那天下午,程雁道:“但是,粥寶,你不覺得有點反應過激了嗎?”
許星洲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說:“什、什麼反應過激?”
程雁:“……”
程雁心想還能是什麼,指了指許星洲,又給她遞了一包紙巾過去,說:“別拖著鼻涕和我講話。”
許星洲也不接,拖著鼻涕強硬道:“和狗男人沒有關系!我是看電影看哭的!”
程雁心想看皮克斯工作室電影看哭的全世界也隻有你一位吧,卻又不知道怎麼安慰,隻得道:“……擦擦鼻涕。”
許星洲還是不接紙,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趴在桌子上,哭得更兇了……
“那麼喜歡他你就去追啊。”程雁無奈地說:“又不是對方不喜歡你天就會塌了,全天下這麼多女追男,上天給你的美貌你都不會用嗎?”
許星洲立刻撲在桌子上,開始嚎啕大哭……
程雁:“……”
程雁把那包紙巾丟回了自己桌上。
“哭什麼哭,”程雁道:“多大點事兒,他就算不喜歡你你也可以追他啊,那個學長看上去對你也挺好的啊。”
許星洲哭得肩膀都在抖,看上去頗為可憐。
程雁簡直不知怎麼安慰,遞紙巾也不是怎麼也不是,半天許星洲突然冒出一句:
“這不是追不追的問題,”許星洲哽咽道:“他就算來追我,我都不會同意。”
她停頓了一下,說:
“……程雁,是我和他,無法相互理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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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尾綠咬鵑是一種來自遠東的飛鳥,其羽毛色彩絢麗,棲息於山霧彌漫的山崖與峭壁,一生漂泊。
它們是文明中阿茲特克神的化身,它們被人捉住後會飛快地死去。
——它們一生尋覓不到可停駐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