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裡放著英文版的新年好,一個童聲在唱,“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
秦晗不知不覺走進超市,她沒什麼可買的,隻在走過糖果展架時,停住腳步,買了一桶棒棒糖。
付過款,她從超市走出去。
電梯口堵著一群人,個個都拎著年貨禮盒,還有穿了紅色小棉袄的寶寶,被家長抱在懷裡。
秦晗站了一會兒,幹脆順著樓梯往下走。
樓梯通道沒什麼人,她剝開一刻棒棒糖,放進嘴裡。
垃圾桶滿得幾乎溢出來,秦晗把棒棒糖的糖紙放在了垃圾桶蓋子上。
牛奶味的棒棒糖,很甜。
生活好像沒什麼變化,依然會考試,依然會有寒假,依然會過年。
吃糖也依然會覺得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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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感覺不到開心,總覺得心裡某個地方,空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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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哥,我給你念念啊,要買五花肉,裡脊,大骨棒,咱奶奶說了,要是有雞,最好再買一隻雞。”
羅什錦看完單子上自己狗爬的字,挺不滿地抱怨,“你說說,遙南的肉市場多好啊,非讓關門,買個肉還得來超市,多不方便!”
前陣子禽流感,衛生部門加強管控,遙南斜街的肉類市場直接被封了,說檢驗不合格。
也被街坊們抱怨過幾天,慢慢也就算了,改變不了的事兒,抱怨也沒用。
張鬱青“嗯”了一聲。
超市裡人特別多,放著童聲版的《happy new year》,羅什錦在嘈雜中嘆了口氣。
他還記得那天他趕到醫院,他青哥租了臨時床坐在走廊裡,手裡攥著一根棒棒糖的小棒,不知道在想什麼。
醫院走廊裡都是消毒水味,刺鼻,羅什錦總覺得有什麼從張鬱青手裡往地上掉,大半夜的,他也沒細看,彎腰剛準備撿起來,突然頓住了:“臥槽!張鬱青!你幹他媽啥呢!”
那還是羅什錦第一次連名帶姓叫張鬱青。
主要是他太震驚了,他青哥手裡的塑料棒已經被攥得扭曲了,戳破了皮膚,有血淌下來,滴在地上。
張鬱青被羅什錦吼了一嗓子,才慢慢回神。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拿紙巾隨便擦了兩下血跡:“哦,沒注意。”
那陣子丹丹在手術,張奶奶住院又出院。
等羅什錦切實地意識到他青哥狀態不對,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張鬱青以前也是工作狂,現在更狂了。
簡直是瘋了。
羅什錦有一次忍不住:“青哥!你這哪是熬夜,是熬命呢?”
張鬱青甚至還笑了笑:“不忙點什麼總覺得不舒服。”
羅什錦隱約明白是因為什麼,那輛車他青哥沒再提過,秦晗也沒再來過。
他問過張鬱青:“是不是吵架了......”
“沒機會吵。”當時張鬱青是這麼說的。
在超市裡擠了半天,羅什錦和張鬱青才買夠老太太想要的東西。
一年裡他們都是隨便糊弄一口就算吃飯了,隻有除夕,張奶奶會親自下廚,羅什錦和他爸也會去幫忙,幾個人湊在一起,吃一頓年夜飯。
算是忙碌的一年裡,短暫的放松。
結過賬出了超市,電梯門口全是人,羅什錦唉聲嘆氣:“中國咋就有這麼多人呢,這得啥時候能下去啊。”
張鬱青說:“走樓梯吧。”
快要走到樓梯間的時候,人終於少了些,耳邊的喧囂也淡去。
超市裡放的音樂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張鬱青拎著超市的大塑料袋,另一隻手往羽絨服裡摸,摸到棒棒糖,忽然動作一頓。
幾年前的老歌了,一個磁性的男聲在唱:
“我飛行但你墮落之際,很靠近還聽見呼吸,對不起我卻沒捉緊你......”
張鬱青推開樓梯間的門,把袋子放在地面上:“待會兒。”
“啊,行啊,待會兒唄,正好我抽根煙。”羅什錦說。
垃圾桶是滿的,張鬱青剝開棒棒糖的紙皮。
垃圾桶上面還有一個同樣牌子的糖紙,巧了,都是牛奶味的。
樓梯間的門沒能隔斷超市裡的歌聲。
不知道大過年的超市為什麼放這種傷感的歌。
那個歌手還在唱:
“你不知道我為什麼離開你,我堅持不能說放任你哭泣,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張鬱青把棒棒糖放進嘴裡,靠在牆邊,緩緩蹲下,按住眉心。
羅什錦點燃煙,再回頭嚇了一跳:“青哥,你咋了?哪不舒服嗎?都說讓你別那麼熬夜,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過了很久,張鬱青才說:“可能是吧。”
45. 航班 有人撥動吉他弦,胡亂彈著……
過完年還沒開學那幾天, 秦晗收到杜織的信息。
杜織問她,小秦晗,介意提前幾天開學嗎?
秦晗正在準備提交轉專業的申請表, 杜織知道她筆試應該是沒問題, 想要提前面試她。
這場面試很特別,是特地為秦晗準備的, 方式也不是坐在學校裡問幾個問題那麼簡單。
杜織帶著秦晗去了和學校有合作的康復學校, 想讓她見見真正的殘障兒童。
特殊教育這個專業,畢業願意去做特教老師的還是少。
有些人承受不住每天見到那些孩子,也承受不住那些家庭的不幸。
人有時候是這樣的, 吸收了太多負能量, 確實是會有種“感同身受”的難過。
教育心理學的老師給這個專業的學生上課時, 都是一邊講著怎麼研究殘障兒童的心理, 一邊告訴大家怎麼調整自己的心態。
杜織說, 她要看到秦晗的韌性, 才會同意她轉專業。
秦晗被安排跟著一個學姐,幫助培智小班的孩子做康復訓練。
班裡都是3-5歲的孩子, 發育遲緩, 智力落後。
教室不大, 每個孩子上課都有家長陪同,貼著學生名字的小椅子後面是家長的椅子。
冬天是流感高發季, 教室裡都會按時消毒,常常有消毒液的味道。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味道, 不太好聞,可能是孩子大小便失禁的味道,也可能是口水或者鼻涕, 就像老人到了暮年,身上會有些不大清新的味道。
杜織常常來,有時候在教室外面,隔著玻璃窗看秦晗。
秦晗對小孩子總是在笑,也總是很耐心。
杜織最後一次去時,一個小男孩吐了,正好是秦晗抱著他的時候,吐在她羽絨服的袖子上。
秦晗穿著白色的羽絨服,她沒看自己的衣袖,隻是蹲下去幫小男孩擦嘴:“小寶,姐姐幫你把外套脫下來好不好?”
小寶的媽媽不在,去給小寶洗飯盒了。
冬天學校的水稍微有些涼,秦晗搓洗著小寶的衣服和自己的袖口,手冰得通紅。
杜織靠在水房邊的牆上,忽然開口:“小秦晗,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有嗎?”
“長大了。”杜織笑著說。
秦晗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成長。
她隻知道,有那麼一個人,他可以波瀾不驚地清理老人沾了排泄物的衣物。
秦晗轉專業的事情很順利,秦母反對過很多次,母女倆的關系鬧得有些僵。
最後還是秦父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兩人在電話裡聊了很久,從那天之後,秦母不再幹涉秦晗學業上的選擇。
能幹擾秦晗的,隻有她自己。
她總是夢到遙南斜街,夢到盛夏的烏梅汁,還有,某雙總是含笑的眸。
大二上半學期,學校出了公告,特殊教育專業有一個可以去美國做交換生的名額。
交換期限是兩年,交換時間在半年後。
要求是成績優異,還要考外語。
秦晗放棄了兩個假期,忙了大半年,得到了交換生的資格。
但專業裡漸漸起了一些傳聞,說秦晗是杜織的私生女,說她這個交換生的資格,是靠走後門得來的。
這八卦是誰傳出來的,稍微想想就知道了。
之前競爭這個名額的就那麼幾個人,結果出來了誰最最不甘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謝盈氣得在寢室破口大罵:“臥槽!真是給丫臉了!什麼都敢說,我這就去她寢室撕爛她的破嘴!”
秦晗真的很喜歡謝盈的性格,因為熟悉,讓她覺得親切。
可是親切之餘,又讓她感到一點難過。
太容易聯想到遙南斜街了。
秦晗想。
謝盈說著就要往寢室外面衝,秦晗拉住她:“別去,我能解決的。”
“你要怎麼解決?咱們去揍她一頓得了!讓她瞎幾把說!”
秦晗笑著:“我有解決的辦法,真的。”
她這麼淡淡笑起來時,說不上像誰,總感覺有另一個總是雲淡風輕的人的影子。
當天晚上,謝盈和秦晗窩在一張床上。
又是一個秋天,謝盈有些擔心地說:“小秦晗,你可不能因為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就放棄你想要的機會。”
秦晗每天學習多刻苦室友們是看在眼裡的。
這姑娘比高中還拼命,孫子怡都說,不敢多看秦晗學習的樣子,看多了會做那種自己復讀高三的噩夢。
秦晗在黑暗裡慢慢搖頭:“不會放棄的,這是我逃亡的機會。”
“逃亡?”
謝盈輕輕嘆了一聲,“我就知道你放不下,但也是正常的。”
“你放下了嗎?”
“沒有啊,幸好他沒有真的考來帝都市,不然我一定熬不下去。在同一個城市生活,真的太難遺忘了。”
已經是大二的上半學期了,離謝盈當初入學時心心念念的轉年高考,又過了半年。
她的前男友考了上海的大學,南北相隔,倒也斷得利落。
“謝盈,明天廣播室的鑰匙借我用用吧。”
“沒問題。”
第二天午休,秦晗走進學校的廣播室。
她深深吸氣,坐在椅子上,推開麥克風的按鈕,溫柔從容:“大家好,我是xx屆特殊教育專業一班的秦晗,很抱歉打擾到大家的午休時間,我需要用3分鍾,澄清校園裡的傳聞。”
秦晗緩緩說了自己進入大學之後的成績,然後澄清了和杜織的關系。
最後她笑著說:“流言止於智者,願大家學業順利,生活開心。關於交換生的名額,我願意在全校師生的監督下重新考試,證明這個名額屬於我隻是因為我有足夠的實力。”
她不卑不亢,堅強卻不隱忍。
說完這些話,看了眼時間,剛好3分鍾。
最後秦晗放了一首《cry on my shoulder》。
曾經某個她泣不成聲的夜晚,有人撥動吉他弦,胡亂彈著,唱了這樣一首歌。
秦晗私自佔用廣播時間的事情得到了學院裡的批評,寫了1500字的檢討書。
但重新舉行的留學生名額筆試中,她的成績比第二名足足高出35分。
交換生的名額還是她的。
秦晗出國時,是12月份。
很多事,已經過去一年了。